刘二叔冲张大爷摇摇头,用手颤巍巍裹着旱烟:“我当初和三根,那是一起玩到大的交情。三根走得早,我肯定要提点下小辈。”
张大爷见他轴得很,不得不道:“你给他们说了没用,年春花让福团喂家里的鸡,说是凭借着福团的福气,她家的鸡就不会得鸡瘟。你去瞎凑合什么啊?”
你老刘以为是提点别人,别人指不定以为你妒忌她家的福气呢。
就说那白佳慧,多好的一个儿媳妇,为了家里的鸡拼命争取,反而被年春花打了一顿,脸上脖子上现在都有痕迹呢,今天走路都低着头躲着人。
张大爷把着锄头,老眼昏黄地扫过楚志平三人,不是他说,他真瞧不起这三个男人。
白佳慧是个儿媳妇,说得不好听点,只能算半个楚家人,都敢顶着年春花的胁迫争取,你们这三个当儿子的是死了吗?
刘二叔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一见楚志平等人不反对,佐证老张说的是真的后,刘二叔都忘了抽烟,烟火掉下来差点烫了自己的脚。
他踩灭烟火,讷讷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才道:“……咋那福团,比给祖宗烧香还管用?”
他每年中元节给祖宗烧香都没这种奇效啊。
刘二叔一脸的疑惑,和楚家打了一辈子交道,他咋不知道年春花啥时候变傻了呢?
楚志平等人恨不得把头埋进花生地里,楚志业倒是懒懒把着锄头:“叔,福团确实有福,妈说得不错,您啊,就放一千个心吧。”
他指指地里地外的楚家人:“叔,你看见没,这次我家全部上阵赚工分,年底结算工分时,你们就知道我妈的英明了。”
刘二叔露出一言难尽的脸色,平时不知道卖力赚工分,偏要在这个时候耍小聪明。
鸡要是死了,是你这几天的工分能弥补回来的?
张大爷连忙拉着他走远一点,这楚家神神叨叨的,感觉和他们讲什么话都讲不通顺。
就年春花那样还英明呢?就她那样,就跟被福气侵蚀了脑子一样。
不只刘二叔和张大爷避讳他们,在各地里收庄稼的队员们哪个不知道昨晚年春花家发生的事儿?
都在明里暗里的笑话。
有的说年春花中邪了,有的说他们一家子都是蠢货。一个年春花糊涂,你三个儿子也糊涂?
有的想到陈容芳家的鸡生了病,愣是靠着精心照料,一只鸡没死,再想着年春花家明明这么好的条件,却连预防鸡瘟都不愿意,这个差别,真是太大了。
有队员悄悄道:“诶,你们说,春花儿不待见容芳,是不是嫌容芳太聪明了?”
另一个队员居然真思考了一下:“有可能,但谁也不可能有年春花蠢吧,靠着一个七岁小孩儿喂鸡就能不得鸡瘟?她到底咋想的?这不是脑子进了水,是脑子进了屎吧。”
“其实你说这事儿也怪,福团去了她家后,她家也一帆风顺,但怎么一家人就闹得鸡犬不宁的呢?白佳慧都和她吵几架了。”
说话的那个婶儿就叹气:“你还不知道春花儿的性子?还不是一个福字!觉得其他人都没福团有福,心太偏了,一家人怎么可能不闹?我看,她早晚把她儿子的婚姻给搅黄了。”
人的心,偏得过了,被剥削欺负的那头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暗处的年春花听得这个气啊。
她才不会搅黄儿子的婚姻,她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等以后,哪个儿媳妇看见家里有福还舍得走?
年春花也不是一定要偷偷听别人说自己闲话,但今天溜达到哪儿,哪儿都在说这个事儿,一些人见到她就不说了,她在心里猜反而更不是滋味儿。
年春花哪里不知道让一个七岁小孩儿喂鸡就不会得鸡瘟的事儿很傻,可关键是,那个人是福团啊。
年春花活了两辈子,对于福团的福气,那是深有体会。
就说上辈子,多少和福团作对的人自以为稳操胜券,可最后福团的福气实在太大了,任那些人做了再多准备,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这次年春花不让白佳慧去学鸡瘟的预防也是一个道理,她笃定福团一定会成功,正是让福团立威的好时候,更不会让白佳慧来抢福团的功劳。
只要大家都知道福团的大福气,那家里、队上都太太平平,所有人都会说她年春花英明,家里自然而然就会拧成一股绳了。
年春花委屈死了,觉得所有人都不理解她的苦心,气得她把锄头放下,在地里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恢复。
另一边,秦老师也加入了对此次鸡瘟的研究。
这次鸡瘟来势汹汹,非常离奇,秦老师和钟大夫两个人商量了一下,这次鸡瘟真的很特殊,他们在两种病中间犹豫不决。
秦老师甚至想解剖一只死鸡,可埋进去的死鸡生产队不允许再挖出来了,现有的病鸡……别人也舍不得让他杀。
那么,弄清病鸡之前的症状就非常重要。
陈容芳家的鸡整整得了七天的病,刚好是一个周期,秦老师就想问陈容芳更细致的状况,但陈容芳实在太忙了,于是一直帮妈妈分担的楚枫、楚深就派上了用场。
到了安静的借阅室,秦老师打开灯。楚深艳羡地看着明亮的灯泡,他多想家里也用得起电灯,不再用煤油灯。
秦老师道:“说一下你们最早发现的那只鸡的病状。”
楚深是个男孩,有力气有勇敢,却没楚枫细致,楚枫清清楚楚说出来:“怕冷,不吃东西不喝水,鸡颈缩着,走路奇怪,拉稀。过了几天后拉出绿色的粪便,鸡脚上有斑点。”
楚枫想了想:“我们有把刚染病的鸡专门关在一处地方,老师你可以去看。”
秦老师笔尖一顿:“你们还这么小,就这么了解这次鸡瘟?”想到自己觉得聪明,大有可为的福团却一问三不知,秦老师的心里别提多复杂了。
楚深有些骄傲:“那当然,我和妹妹全程都在帮忙。妹妹说,既然鸡瘟今年能发生,明年就也有可能发生,我们必须要足够了解,才能保护家里的鸡,替爸爸妈妈分担。”
楚枫眼眸平静明亮,七岁的小孩,因为太累憔悴了许多,但眼里的淡然自若,如初生的明月。
秦老师这一刻可不管他一碰见这两个孩子就有的淡淡不喜了,常言论迹不论心,这两个孩子无论是做事还是初心,都太优秀。
秦老师道:“好,你们带路,我这就跟你们去。”
病鸡活体,就是最能说话的证据。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福团抱着昨天的英语书,福娃娃般探了一个小小的头进来,奶声奶气道:“秦叔叔。”
看见一旁的楚枫、楚深,福团手足无措地捏了捏英语书:“枫姐姐、深哥哥……”犹豫着说,“我不知道你们也在这儿,我一会儿再来?”
楚枫摆摆手,示意不用。
秦老师也连忙站起来:“福团来背单词了?进来吧。”
楚枫和楚深见状,便先出去等他。
秦老师却不忙着考福团的单词:“福团,怎么今天我没见到你家里人去学鸡瘟防治呢?全队都在学,你们可不能落下。”
福团眨巴着眼睛,天真无邪地说:“不会的,奶奶让我喂家里的鸡,家里的鸡不会得鸡瘟。”小手指戳着,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奶奶说,我有福。”
“什么?”秦老师差点觉得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沉了一张脸:“让你喂鸡就不得鸡瘟?她是不是故意难为你?”
福团小脸上蹙着疑惑,很奇怪他这么说:“不是,奶奶说我有福,我喂鸡不会得鸡瘟的,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
秦老师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以为福团在开玩笑,可仔细一看,福团脸上的神色别提多骄傲与有荣焉了,秦老师脑子一痛,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秦老师一直觉得福团聪明,福团背单词很快,一看就是个适合读书的。
可是……好好的孩子怎么这么迷信呢?
秦老师可不能见着孩子走上歧途,严肃道:“福团,你不能这么想,人的运气确实有不同,但是谁也无法掌控运气,运气从来不是决定因素。人怎么可以因为无法掌控的运气而自废武功,不去学鸡瘟防治呢?我问你,你觉得你喂鸡就不会得鸡瘟,那你知道鸡瘟最开始的症状是什么吗?”
福团越听越迷糊了,她需要知道鸡瘟的症状做什么?
她只知道她有福,这些都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摇摇头:“ 不知道。”
秦老师更加严厉:“你连鸡瘟症状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在鸡瘟开始之初就及时预防呢?病魔,一直在长期以来和人类共存,我们要对抗它,首先就得了解它。”
“我教你英语,也算是你的老师,你听老师的,你多和大家在一起学,你还是个小孩子,不用做太多事,就和刚才你叫的枫姐姐他们一起就好,你多向他们学。”
福团低下头,小手指搅啊搅。
今天秦叔叔好凶,怎么枫姐姐一来,秦老师就这么凶呢?
福团低着头不说话,秦老师见她闷着头不说话,让她在这里好好想想。
身为老师,他能做的就是这些,其余的,也就是各人的缘法,他总不能让每个不努力的人都变得努力。
秦老师提点福团一句,就出去了,心里忍不住叹气。
虽然他仍然觉得福团讨喜,但不得不说,差太多了。
福团现在学英语学得快,天资也高,应该算是走在别人前面,可是秦老师想到楚枫楚深衣着并不光鲜,却言谈得当、并不自卑,勤劳踏实,对病鸡的特点如数家珍,很会归纳总结,这样的品质和天资太容易成为后起之秀。
秦老师喜欢福团,就跟看着自家的孩子不争气一样难受,他搓搓脸,把这些心思都忘干净,全力研究这次鸡瘟。
借阅室里的福团盯了会儿书架,迈着小腿小脚回去,她要好好喂鸡……
想到秦老师说的那句“你要和枫姐姐他们好好学” 福团就有点子不服气。
福团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不同,在陈妈妈家,陈妈妈她们少给她肉吃,楚爸爸就会摔倒、陈妈妈会差点被蛇咬,枫姐姐深哥哥也会生病。
一直以来福团都知道自己的特殊。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可是,她本来很喜欢的秦老师却说枫姐姐比她好,福团就有点小小的不服了。
她要好好喂鸡,鸡不会得鸡瘟,证明给秦老师看。
福团一回到家,放下小书包,就进了家里的柴房。
她拿了一把鸡食,丢到关鸡的地方,蹲在地上奶声奶气地碎碎念:“鸡啊鸡,你不要生病,你不要得鸡瘟,福团给你们吃得饱饱的。”
福团说完就蹲着端详这些鸡,她其实感觉,这些小动物是能听懂她说话的。
刚好路过、站在门口的白佳慧:???
白佳慧觉得荒谬,连日来的操劳,让白佳慧刹那间天旋地转,扶住门框才没倒下去。
这就是妈说的让福团喂鸡,鸡就不会得鸡瘟?
福团在这里奶声奶气地念鸡啊鸡,你不要生病,鸡就能平平安安?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白佳慧再也忍不住了,她喊道:“福团,你快回来,你刚从外面回来,没换衣服,不能接触家里的鸡啊。”【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福团歪头:“二伯娘,我没有碰到它们。”
但是她抓了鸡食喂鸡,怎么还能叫没碰到?
白佳慧对一个七岁的小孩子不大说得清楚,听说这个病能够通过唾沫、水源甚至挨得近了的空气传播,她实在着急,上去牵着福团的胳膊,就要把她牵出来。
福团不适地扭动:“二伯娘,我自己走……”
白佳慧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年春花就回来了,她放下东西就骂开了:“你是吃了猪心吗?你敢欺负我的福团,也不怕老天爷一道雷把你劈死!”
福团那就是天上的仙女,谁敢欺负?
白佳慧气得手都在发抖:“谁欺负她了?她跑到关鸡的地方念鸡啊鸡,你别生病,连衣服都不换,也不怕怕鸡传染了,这就是妈你说的福气?!”
“我还想问问妈你到底想怎么样呢?家里的鸡蛋都快被福团吃完了,就指望着母鸡继续下蛋,如果母鸡再死了,明年我的孩子怎么上学啊!”白佳慧声嘶力竭。
蔡顺英、李秀琴二人嘴角抽搐,给鸡说话让鸡别得病?这,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
尤其是蔡顺英,她其实挺能体会白佳慧的崩溃,可是,蔡顺英不敢像白佳慧一样反抗,她只能躲在后面,既期待着白佳慧的反抗有用,年春花能改变一些,又期待着白佳慧会被年春花磋磨……
年春花脸上挂不太住,这话说得,难道她还会把一个家给败垮吗?
年春花受不了儿媳妇的反抗,当即就和白佳慧在圈里厮打起来,两人各有胜负,可福团看着白佳慧这么过分,小小的人儿又开始委屈起来了。
二伯母……怎么这样。
于是当夜,拉了福团一下的白佳慧就在起夜的时候磕到了头,磕得头破血流,不得不在早上去卫生站包扎。
这可给了年春花好大一番说辞。
年春花心里这叫一个高兴,脸色都红润明亮不少,要说这样的事儿,在上辈子那是屡见不鲜了。
对福团不好的都要倒大霉,不是落在冰河里,就是在山坡上滚下去,这白佳慧这回算是体会到了吧。
年春花指着白佳慧的鼻子教育李秀琴、蔡顺英:“你们看,这就是报应,你们两个可给我小心点,谁要是敢欺负福团,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收了她。”
李秀琴连着点头称是,反正她现在是福团的妈,福团有福,她脸上有光。
蔡顺英倒是心里都在发凉,却不敢说什么,这是个什么日子?
只听说媳妇嫁人,要被婆婆姑子欺负的,没听说还要看一个孩子脸色的。
咋这年春花家,人人都是上等人,就媳妇是下等人?
蔡顺英只能在心里想,福团有福,那陈容芳肯定没好果子吃了,只有这样想,蔡顺英才能咽得下这个苦日子。
白佳慧头痛欲裂,本来就很不舒服,年春花却不愿意放过她:“你再看看,这都两天了,福团喂的鸡就是没出问题,福团就是有福。你还在那阻止福团?也不看你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