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那句话时的语气,林琅现在还记得。
是温柔的,又带了点自豪和骄傲。
在那之前他和其他人一样,称呼她的全名——林琅。
直到某次,她无意间提起外婆,也提起外婆对她的称呼。
小琅。
她说,她喜欢别人这么称呼她。
只是随口提过一次而已,他就牢牢记在了心里。
从那以后他便一直这么称呼她。
小琅。
他总喊她:小琅。
简单两个字,却让缺乏安全感的林琅,感到莫大的满足。
他怕她难过,怕她不高兴,任何事情都会站在她的角度去考虑。
处处在意着她的感受,
很多个瞬间,林琅以为徐初阳爱自己。
她也差点相信了“苦尽甘来”这四个字。
可是外婆,为什么人不能真诚一点呢。
爱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它应该是干净的,是洁白无暇的。
为什么会有人得到了又不珍惜,将它弄得污秽不堪。
您教会了我感情是相互的。
我真诚的去爱对方,可他却把自己的真诚,留给了别人。
那天晚上,林琅又是一夜未眠。
早上起床,重复着昨天的相处模式。
徐初阳已经不在家了,桌上放着热过的牛奶,白粥和包子换成了煎蛋三明治。
林琅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问他去哪了。
——我记得你今天好像没课。
过了很久,手机才收到回复提醒。
——突然有点事。
——今天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别熬夜。
哦。
林琅把手机锁屏,随手扔在一旁。她突然没了胃口,看着色香味俱全的三明治发呆。
徐初阳的厨艺很好,哪怕是平平无奇的三明治也能被他做出各种花样来。
几分钟后,她又走到沙发旁,捡起被扔在上面的手机。
——好的。
-
刚和徐初阳在一起的时候,习惯了独自生活的林琅适应不了这种被他人剥夺独处空间的生活模式。
哪怕她后来从学校宿舍搬出去,与徐初阳同居,但还是执意单独住一个房间。
这些徐初阳都依她。
那个时候他忙着考研,整天都泡在图书馆。但因为她不好好吃饭,哪怕再忙,他都会空出一些时间来,回家给她做饭。
他一开始是不会做饭的。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哪怕是从家里搬出去单独住在外面,也有负责做饭的阿姨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是和林琅在一起后,他才慢慢学会了做饭。
刚开始连抽油烟机都不太会用,总被油烟呛到咳嗽,煎蛋也做的不成形状。
他一只手颠着锅,另一只手去关火。
林琅在一旁看着,说要过来帮忙。
却被他伸手拦住:“油烟呛,你离远一点。”
她在旁边咯咯直笑:“知道有油烟你还不把抽油烟机打开?”
那个煎蛋不光外形不好看,味道也非常一般。
一股糊味,很咸,甚至还有蛋壳碎在里面,咬上一口还咯牙。
但林琅全部吃完了。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吃。
她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煎蛋。”
徐初阳笑她:“小马屁精。”
她说是真的。
是真的觉得很好吃。
从前那个连煎蛋都不会做的人,现在也能完整的做出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了。
她吃饭的时候徐初阳就在旁边看着,那张好看的脸上带着淡笑。
他问她:“好吃吗?”
林琅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罕见的像个小孩:“这是我吃过全天下第二好吃的饭了。”
他点了点头,随口问了句:“第一是谁?”
看上去并不在意,可他下意识敲打桌面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烦躁。
他在意的要死。
林琅吃完最后一口饭,抬眸看他,那双桃花眼笑成月牙状:“当然是我外婆。”
然后他就笑了。
摸摸她的脸,又捏捏她的鼻子:“看来我还得继续努力。”
她说:“你怎么连外婆的醋都吃。”
“因为我不挑食,挑食的小琅同学得多向我学习才行。”
“切。”
大众对搞艺术的好像都有种死板的理解。
认为搞艺术的都是怪咖,是疯子。
他们有着自己的世界,别人无法理解的世界。
但不是这样的。
这是误解。
不过这些话放在林琅身上,却再合适不过。
她就是怪咖,是疯子。
一旦有了灵感开始动笔画画的时候,她的世界里便只剩下画画。
最夸张的时候,她连续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画纸。
直到最后一笔完成,她才靠在徐初阳的肩上沉沉睡去。
睡了整整十八个小时。
那十八个小时里,徐初阳一直陪着她。
等她醒了,他又去给她做饭。
你说爱是什么。
是陪伴,是理解,还是心疼?
明明这些东西徐初阳都给过她,可为什么呢。
“爱是可以伪装的,但眼神和一个人下意识做出的举动,伪装不出来。”
这句话是林琅实在想不到答案,最后只能匿名上网发帖求助。
有一个网友回复了她。
爱可以伪装。
眼神和下意识的举动伪装不出来。
林琅突然想到徐初阳看到蒋杳时,眼神流露出的紧张与局促。
还有她想要触碰他时,他身体自然做出的抵触。
原来爱是可以伪装的啊。
林琅笑了。
-
周橙静找了个兼职,给某个知名漫画家当助理。
她不止一次和林琅吐槽那个漫画家龟毛又事多。
“工资没多少要求还那么多。林琅,你赶紧成为大神,到时候我直接过来给你当助理。”
林琅胳膊搭在桌面上,一只手搅动吸管,整个人有种游离的心不在焉。
注意到她的状态不太对,周橙静担忧的问她:“你怎么了,不舒服?”
林琅回了神,坐直身子:“没事,就是昨天没睡好。”
面前的甜点吃完,周橙静找服务员又要了杯冰水。
林琅的睡眠障碍是老毛病了,做为多年好友的周橙静已经习惯。
她问林琅:“后天的同学聚会,你去吗?”
林琅摇头。
毫无意外。
周橙静早就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你还记得高中时总欺负你的寻康吗?”她突然问。
林琅点头,脸色平静:“怎么突然提起他,他死了?”
周橙静被她的话哽了一下:“那倒没有,听说这次同学聚会他也来。”
林琅的记性还行,从小到大的记忆,除了她发病时候缺失的那些,其他的都原原本本保留着。
更何况她和这个叫寻康的还有点故事。
无论好坏,每个学校里总有几颗老鼠屎,以欺负同学为乐。
寻康就是这么个典型。
不良少年带着一群小跟班,整天满操场乱晃,有时候是走教室外的走廊,乌泱泱一大群人,说着下流的笑话。
林琅从小就安静,和他们的拉帮结派不同,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有时候下课去洗手间,经过走廊时会被寻康拽一下马尾。
她回头看他,罪魁祸首却一脸吊儿郎当,靠着栏杆,站没站相,挑着一双眼看她,嘴角还带了点挑衅的笑。
林琅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把被拽散的马尾重新绑好。
可能是她一次又一次的隐忍纵容了他的无礼,他的行为越来越过分。
会在她坐下时用脚勾走她的椅子,看她摔在地上。
也会撕掉她的作业,当着她的面扔进河里。
没有人敢为林琅出头,也没有想为她出头。
-
吃饭的地方位置很偏,挺小众。听说地址是之前的班长选的。
毕业后为数不多的几次聚会也是她负责组织。
读书那会就是个文艺女生,毕业后迷上了小众文化,醉心于宗教佛学。
林琅开车送周橙静过去,在车上的时候周橙静提起她来:“听说她最近开始信佛了。”
提到“佛”这个字眼,不知道为什么,林琅突然想起裴清术。
那个连灵魂都干净的男人。
往左拐的绿灯亮了,林琅打着方向盘转弯:“是吗。”
语气不咸不淡,听着也没多在意。
“这个地方也。”周橙静斟酌了一下形容词,“也挺独特的反正,听说老板开店赚的钱都捐给了附近的寺庙。”
等到了地方,林琅才明白周橙静口中的独特是什么。
这哪是什么饭店,分明是供人参拜的圣地。
门是竹帘卷的,青瓦白墙,进了大门就能看见正中间放着一个鼎炉,中间插着正燃着的香。
明显不是同一时间插的,长短都不同。
“这是吃饭的地儿?”
林琅发出了自己的疑惑。
周橙静点头,动作娴熟地从旁边取出六支香来,点燃后分给林琅三支,象征性地拜了拜,然后把香插进去。
周橙静边走边说:“这儿的老板身份挺神秘,反正是咱们搭不上边儿的权贵。开店也不为赚钱,纯粹就是做做慈善。你也知道,这些钱多到没处用的资本家们,都爱惺惺作态。”
第七章
大家都挺久没见了,此时热络地敬着酒。
寻康前段时间刚从牢里出来,罪名是杀人未遂。
判了五年。
在里面剃的寸头现在还没长长。
酒过三巡,人还没到齐。有人问起他脑门上那道疤:“康哥该不会在监狱里都和人打架吧,脑门上怎么这么大一个疤。”
立马有人笑着反驳他:“你他妈还是兄弟吗,这疤不是老早就有了。好像还是上高中那会?”
最后那句话是在向寻康求证。
后者没说话,只是低笑一声。
竹帘被掀开,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周橙静看见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显得十分热情,进来就开始挨个打招呼。
而她身后,是被周橙静以“来都来了”这经久不衰的四个字哄骗进来的林琅。
寻康看见“罪魁祸首”了,久远的记忆翻涌上来。
读书那会人都挺幼稚,他喜欢过林琅一段时间。觉得这个人不光长的好看,还挺“酷”
有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空灵感。
那双深瞳好像看谁都缺点意思。
他也不会追人,更加拉不下脸直接告白。所以就在背地里做些小动作。
扯扯她的头发,拖走她的椅子故意让她摔倒,或者撕掉她的作业然后当着她的面扔进河里。
她每次都是默不作声,自己一个人收拾残局。
直到有一天,他在回家路上被几个壮汉拖进巷子里殴打。
整整持续了一周。
腿骨折了,打了石膏,脸也肿了。
他骨头硬,嘴巴更硬,家里人问是谁打的他也不说,也不肯住院,坚持去学校,坚持不要人接。
后来带头揍他的那个人估计实在看不下去了,最后一次揍他的时候好意提醒了一句:“你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一睚眦必报的。”
听那个人说,找他们过来的是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子,话不多,只是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拿给他们。
然后语气平静的扔下六个字:“打死了,我负责。”
第二天去学校,林琅从他面前走过,纤细瘦弱的身体被笼在宽大的校服里,马尾晃啊晃。和从前没两样。
安静孤僻。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周橙静是个自来熟,很快就融入进去了。林琅喝了杯水,借口去洗手间,实则想去外面透口气。
去洗手间得经过一条走廊,在后面的院子里。
廊道细长,墙上挂了各种的画。
有些是唐卡,有些是油画。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色彩带给人的巨大冲击力。
林琅停下了脚步,她看着那些画。是她喜欢的风格,也是外人很难理解的风格。
她知道,徐初阳和她的老师一样,不理解她的画。
但他每次都会在她完成一幅作品后,笑着摸摸她的头,毫不吝啬对她的夸奖。
他说:“画的真好,我们小琅以后一定可以成为和莫奈一样的画家。”
这样的夸奖对林琅来说很受用,她像是一个打完胜仗回来的将军,看见自己的爱人守在城门下等待她。
那种感觉,让她痴迷。
这一辈子,她只在徐初阳身上感受到这种情绪。
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林琅喜欢莫奈的。
在林琅看来,爱一个人的前提是毫无保留。她把自己的全部真心都剖开给他看了。
因为她爱他。
所以她从不向他隐瞒任何事情。
可他却做不到相同的坦诚,他有太多秘密。
走廊的尽头,是最后一幅画。
她的画。
那天免费送给裴清术的画。
院子外传来女人的哭腔:“我真的,喜欢了你很多年。”
“抱歉。”
男人的声音缓慢响起。
像是浸了水的厚海绵,堵在人的心尖上,只在瞬间便迅速涨大,所有空间都被海绵的柔软给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