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忙将衣裳领子往下拽了拽,低头跪直了身子。
容祀出来就看到一排雪白的身子,如酥烂的豆花,明晃晃的映入眼中。
橘黄色的光影下,那些美人个个扶风弱柳一般,像是剔了骨头,软绵绵的杵在那里,因为都低着头,他走到近前,便看见她们纤细的后颈,嫩嫩的白绵延至肩胛骨处。
都是宓乌挑的,顶顶好看的美人。
容祀走到中间那位眼前,看着那圆润的耳垂,低哑着嗓音说道,“抬起头来。”
被点中的宫婢满心欢喜,她缓缓抬头,眉眼弯弯,唇角微勾,斜飞入鬓的细眉自有一种妩/媚的美感。
容祀乜了眼,没再说话,抬脚又往前去。
那宫婢陡然丧气地垂下头,余光扫到他不停歇的脚步,直到最右手边,他才停下来,说了句,“都太丑了。”
一行几个宫婢,乘兴而来,败致而去。
宓乌进来的时候,容祀正在沐浴,丑时三刻,天都快亮了,他那身白肉,就要搓掉层皮,还在水里泡着。
你是不是有毛病?”
宓乌趴在屏风上头,俯视着水里假寐的容祀,啧啧道,“就这么一身好皮相,人家姑娘没看中,呵呵…”
尴尬的尾声,在看到容祀冷刀似的目光后,自觉咽了下去。
孤正想杀人来着,宓先生可真是了解孤的心意。”
别,我还没给你看孩子,可不能这么死了。”
宓乌嘿嘿一笑,把着方凳来到他跟前,语重心长道,“早知今日,当初何必那般待人姑娘,这要是我,我打死也不会回来。”
容祀手臂一僵,“什么?”
宓乌掰着手指,一笔一笔将容祀从前欺负赵荣华的事情一一数落一遍,声情并茂,讲的可真算是身临其境。
容祀阴沉着脸,咬牙啐道,“比起旁人,孤待她算是宅心仁厚了。”
宓乌点头,拍手称赞,“对,其实就有几次,差点掐死人家,差点溺死人家,还用你练武的腿脚把人踹的爬不起来,还有…”
容祀的眼神越来越沉,他直直地盯着宓乌的脸,叫他不情不愿地停止了絮叨。
所以…她现在不想睡孤,是因怕孤,不是因为不喜欢孤的身子?”
宓乌瞅了眼他精健的肩膀前/胸,“也不一定,兴许也不喜欢你这身子,毕竟天下之大,“勇”无止境。”
容祀冷冷嘁了声,显然并不相信宓乌的鬼话。
今夜他不该走的,走了再回去台阶难找。
主屋墙角还有张席子,他还不信柜子里找不出一床被褥,顶多就是潮湿些,凑合一晚,凭着他的身子,肯定能撑到天明。
只可惜,怒火烧毁了他的理智,竟让他稀里糊涂着了赵荣华的道,明面上是他有骨气的摔门而去,实则吃亏的还是自己。
这一夜憋闷,委实气堵。
水早就凉了,身子还是热的,糟心!
明儿一早你去给她娘看看,开个方子帮她老人家调理调理,别砸了你神医的招牌。”
他说的理直气壮,说完就一头没入冷水之中。
第49章
若说天底下宓乌最佩服谁,那必是容祀无疑。
他能不要脸到前脚说完狠话,后脚就腆着脸给人送温暖。
这事他自己不干,逼他一个无辜老人大清早在人门口守着,月亮还没落去光晖,家家户户的大门紧闭,街上除了起早贪黑的小贩,便只有他缩着脖子干站着。
容祀倒好,睁着眼睛熬了一宿,天明前将他撵出来,自己一头睡得正香。
宓乌把手揣进袖子里,耳朵趴到门上听了半晌,院中静悄悄的,看起来还得等上半个时辰。
作孽,养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
他去喝了碗馄饨,又就着油饼咕噜了一碗羊杂汤,身子暖和起来,街上的行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再去小院的时候,赵荣华已经起来,正在小厨房收拾,烧的黢黑的瓢盆被她整整齐齐敛到屋檐下面,锅上煮了粥,淡淡的米香飘到门口,宓乌打了个饱隔。
赵荣华扭头,看见是他,便直起身子,对他福了福礼。
宓先生,要吃粥吗?”
她从案上取来瓷碗,虽有倦色,面上却是比在宫里轻快许多。
宓乌摆了摆手,朝屋内使了个眼色,问,“你母亲醒了吗?我去瞧瞧,兴许歪打正着就能治得好。”
赵荣华一愣,反应过来后,便把瓷碗放下,引着宓乌往堂中走。
宋文瑶醒得早,起来后自己梳好了发髻,也没吵着赵荣华,就坐在屋内唯一的圆凳上,盯着睡着的赵荣华看了半晌。
甫一睁眼,赵荣华吓了一跳,不管是谁,被人老这么盯着看,心里是有些害怕的。
宓乌问了宋文瑶许多话,宋文瑶几乎都没有反应,只有听见“孩子”的时候,她微微抬了下头,目光落在站着的赵荣华身上。
赵荣华的心接着就软了,她背过身去,偷偷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宓乌搭完脉,脸色便变得肃穆起来。
你娘余毒未清,日积月累伤了根骨,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只是这疯症,治起来有些棘手。”
您能有几成把握?”赵荣华到底怀了希望,宓乌已是除师父外,她知道的最厉害的大夫,此人行事跳脱,粗中有细,然医术诡谲,风格与师父却是有几分相像。
不好说,得看命。”
宓乌从不轻易允诺,尤其是这种心里没底,还非得上手治的,治好治不好都是命数了。
那您还是别治了。”
赵荣华眼神一暗,难掩心中失落。
宓乌眉毛一倒,追着她到了小厨房,似不相信所听之言,“你方才说什么?”
赵荣华盛出来粥,如实答他,“您说要看命,我真的不敢让您对母亲动手,我给师父写了信,若他能赶回来,用药也不会跟您开的冲突,若他赶不回来…”
那你就勉为其难用我?”
宓乌可以忍受别人侮辱他,却不能忍受别人侮辱他的医术,再者,天底下比他更好的大夫,还真没几个。
赵荣华没再答他,去照顾了母亲吃饭,又将米粥送到主屋,葛嬷嬷坐在床头,房中的炭火已经熄了。
她有许多事情要忙,光是三人的开销,凭着她眼下的存银,只能维持月余。
宓乌走后,她就去了西市,找到与葛嬷嬷相熟的摊贩,同他讲好价钱,又花去一半银钱,买了绢帛和丝线,这才赶忙往回走。
她还没进门,就听到院中传来清朗的说话声。
宋吟搬来一摞书籍,就摆在院中的小几上,他没坐藤椅,从檐下拖来杌子坐在宋文瑶旁边,他一面翻看书籍,一面冲着宋文瑶问,“姑母,你还记得这幅图吗,父亲说你为了画这幅插页,去了凉州,在那呆了三个月,回来人就又黑又瘦,可这幅画一问世,得了多少文人画师的追捧。
你看看,是不是用的西域铁线描法?”
他兴奋的指着那副画,赵荣华站在门口,看着母亲双目望着画卷,似果真沉浸其中,竟随着宋吟的讲解,面上呈现出微妙的变化,这是她说了多少话,都没见过的反应。
姑母,还有这一幅仕女图,虽说是临摹,可线条生动,设色绚丽,我觉得比原作有过之而无不如。”
宋文瑶低着头,袖中的手指伸出来,抚上画中仕女的发髻,又扭过头,茫然的看着宋吟,宋吟连忙往前拖了拖杌子,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句说道,“宋-吟,我爹是宋文清,是你哥哥,姑母,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
宋文瑶盯着他,然后又低下头,手指摩挲着画卷,不再有别的反应。
赵荣华抱着买来的东西,走到他俩跟前,叫了声“三哥哥”,又蹲下身去,唤了声“娘”。
宋文瑶没有应声,眼睛一直落在画卷上。
晌午宋吟留了下来,将小厨房里里外外收拾一番,又将院子里的大缸灌满了水,等忙活完,赵荣华也做好了饭菜,连同箸筷摆好后,她去屋里给葛嬷嬷送了一份小菜。
从宋吟的嘴里,赵荣华知道母亲自小钻研学画,加之她勤奋肯学,后来拜入周P门下,成为他唯一的女弟子。
周P便是名动京城的画师,曾多次入宫给圣人及后宫贵人作画,因画风极具表现力,深受追捧。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李氏嘴里被贬的一无是处的母亲,竟是这样一个知书达理,才华横溢的风流女子,这般人物,在整个赵家,人人可以唾骂,人人可以羞辱。
李氏是扭曲到何种地步,才会编排出此等恶语恶言侮辱母亲十几年。
饭后,宋文瑶坐在那堆书籍前,安静的翻阅,虽不搭理他们,却已是极其难得的变化。
宋吟要回国子监,待了没几个时辰,就匆匆离开了。
这事落到容祀耳朵里,却不是滋味。
仿佛宋吟在那不是待了几个时辰,而是待了一整宿那么长。
他吩咐了国子监,让祭酒给宋吟单独加了课,确保他每日需得披星戴月的上课后,才略微放下心来。
不就是几本书?他的含光阁藏书颇多,孤本珍籍,名家真迹能是宋吟可比的?
笑话。
容祀虽不舍得,还是精挑细选,找了压箱底的三本孤本,亲自包卷好后,交代胥临速速送去赵荣华手边。
这三本,都是他翻来覆去爱不释手的名卷,价值连城不说,与他而言,那是心尖上的宝贝。
呵,他不信她的心是石头做的。
赵荣华看见那三本书的时候,且不说没有容祀想象中的高兴,还颇为嫌弃的拎着书,将他们按进床头唯一的小柜中。
看着他们,就像看到容祀的脸,怎么可能舒服。
得到胥临的禀报,知她把书仔细珍藏起来放在床头,容祀颇为满意,又日夜不歇,去找了几本拳头厚的古籍,趁着宵禁前,催促着胥临往那送。
赵荣华收到书的时候,脸都绿了。
容祀就是故意折磨她,羞辱她,讥讽她学识浅薄,字迹丑陋。
她心平气和的接过古籍,对着胥临道过谢后,转头将他们连同那三本一起锁进柜中。
母亲看书时候,灯花爆开。
赵荣华穿针的手一停,连忙放下花绷子,用花剪绞去一截灯芯。
火苗往上窜了窜,宋文瑶的脸被灯火映得黄晕晕的,她仿若未闻,低着头,默默翻了页,静谧的房间里,两人各自忙着手头的事。
赵荣华绣好绢帕的时候,一抬头,宋文瑶已经趴在书上睡了。
宋吟带的那几本书,被她以极快的速度“啃噬”完毕。
从西市换了银子,赵荣华便去往书坊,买了笔墨纸砚,又去菜市选了两尾鲫鱼,一些青菜,没敢再做耽误,就往回走了。
许是走的急,拐角处没看见人,一头撞了过去。
两条鱼被拍到地上,扑腾着身子乱跳。
那人及时圈住了赵荣华的细腰,这才没让她往后栽倒。
两人站稳后,他就松了手。
赵荣华道了歉,转头就去地上找鱼和笔墨,也没看见自己撞得是谁。
程雍是从书坊来的,没料到会在此处遇见她,自是十分意外。
那人捡起纸笔,将鱼拎起来后,不期然抬头。
正正对上程雍没来得及避开的眸光。
两人俱是一怔。
赵荣华最先反应过来,冲着他又说了句抱歉,便想拎着东西离开。
程雍见她手里的纸已湿透,遂指了指,温声说道,“那纸稀薄本就不耐用,沾了水容易糊,便是晾干后写字,也不宜成型。”
他说的委婉了些,赵荣华却听得明白。
便宜没好货。
以她如今的财力,买这样的纸着实算得上奢侈,其实她最该买的是炭火和衣食。只是为着能让母亲找回记忆,她不知还能做什么,心想既然母亲能看过往书卷,是不是也有可能提笔作画。
虽无把握,却总比不去尝试要好。
程雍见她小脸明媚生动,鼻尖沁着几颗汗珠,比在宫里时候鲜活许多,不由替她松了口气。
正好我也要买笔墨,不若你同我一起,我告诉你该如何挑选。”
赵荣华立时回拒,摇头道,“我只是用来胡乱画画,不劳程大人费心。”
说罢,又赶快福了福礼,转身就往巷子口走。
程雍杵在原地,看着那道纤细的人影拐过巷口,往右去了,这才回过头,去书坊买了上好的笔墨纸砚,又买了颜料,跟了过去。
看见程雍的时候,赵荣华吃了一惊。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循着跟来的,只是不管为何,两人关系都没熟稔到此等地步。
程雍找了张小几,把东西放下后,与她耐心解释了哪些纸用来写字,哪些纸用来画画,便是几只狼毫小笔,笔尖粗细硬度也截然不同,他见她听得迷糊,索性帮其分了类,依次摆好后。
宋文瑶便走了过来。
程雍一愣,赵荣华想起来,介绍道,“我娘,她从前喜欢画画,最近刚认回她,她却不记得我,我想着兴许她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没准会恢复神识,就…”
两人往小几上一看,俱是惊到。
宋文瑶极其自然的拆卸了颜料,调和后,选了几支毛笔按粗细硬度勾画线条。BW看程雍买的纸极好,相见之下,赵荣华买的那一卷就黯然失色,上不得台面。
赵荣华又惊又喜,不知该如何表达眼下的心情,“程大人,若你不嫌弃,便晌午留下喝完鱼汤。”
程雍也是稀里糊涂答应下来,依着理智,他不该喝这碗鱼汤。
可若说依着理智,他更不该买了东西跟过来。
诸多琐碎,都被那碗鱼汤冲刷的干干净净。
临走时,程雍又逡巡了一圈院中陈设,暗暗记下缺少的物件,便告辞离开了。
容祀得知此事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他将从前朝议政归来,沿途听着胥临回禀赵荣华这一日是非,可谓是越听越恼火,走到半路,竟一甩袍子,冷冷笑道,“出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跟在身后,走了十余丈后,容祀又生生刹住了脚步。
回含光阁焚香沐浴,更换锦袍,给孤备好车撵,孤今夜要去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