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匠工手下的两个娃娃都捏好了。
姑娘,老规矩,开门头一遭生意,图个乐呵,捏的不好,你们二位多担待。”
说罢,一个娃娃给了赵荣华,一个娃娃给了程雍。
赵荣华哪里还敢挑刺,急急道了声谢,又抱着娃娃跟裴雁秋编了个由头,同众人道别后,急匆匆往家中一路小跑。
程雍低下头,看着手里这只娇憨可爱的泥娃娃,不禁用拇指抚触到那发顶的小髻,揉了揉,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赵荣华看着院门敞开,心里知道不好,也没顾得上揩汗,提起裙角就迈了进去。
院中气氛冷凝,两侧齐刷刷站了十几个面目肃重的侍卫,容祀正坐在藤椅上,优哉游哉的戳着热茶。
葛嬷嬷拘谨地站在旁边,独独未见宋文瑶。
赵荣华心里就像被人扯了一下,她绕过容祀,直直奔进房去。
宋文瑶站在墙角,面向墙壁,背对着自己,像一根呆立的木头,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
赵荣华的愤怒像山火一样,噌的窜了出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门后,小兽似的冲着容祀低问,“您对我母亲做了什么?!”
容祀一愣,方才还气她招呼不打,眼下更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暴脾气惊得半天没说话。
赵荣华见状,更加觉得容祀理亏,愤愤地一扬手指,指着门外憋屈的气道,“您想做,就去那院子等着!”
容祀拧起眉心,眸中已然起了恼火。
赵荣华浑然不觉,或者说她就算看清楚了,脑子也不允许她温声软语与他交流。
我是个人,又不是个玩物,一刻等不到,您就跑到我家里端架子,使脸色!”
我母亲受不得惊吓,您偏偏置若罔闻,只由着自己心情行事!
您就这么着急,还是您笃定了我就是低贱,就是该由着你欺负!”
容祀往后一靠,一言不发地听她呜咽着嗓音指责自己。
赵荣华的眼睛红了,鼓着腮颊不肯罢休。
母亲若是有个好歹,我就…”
容祀轻嗤,支着下颌侧脸笑道,“你就如何?跟孤拼命?”
简直愚蠢可笑!
还真把自己当褒姒,把他容祀当周幽王了?
赵荣华咬着牙关,显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容祀弹了弹衣裳褶皱,起身一把擒了她的手腕,拖拽着就往厢房疾走。
放手!”赵荣华跟狼崽子一样,不管不顾就去抠他的虎口。
容祀吃疼,却不松开,狠狠睨她一眼,冷笑着威胁道,“再敢放肆,孤就灭你九族!”
赵荣华心口一顿,趁这空隙,容祀把她拖进门里。
他力气极大,又是蓄了满腔怒火,赵荣华被甩到地上,掌心按着青砖,登时就擦破了皮肉。
孤就是一刻都等不得,孤就是要欺负你!”
说罢,他从案上抱起一摞书册,举高了就要往地上扔。
宋文瑶忽然转过身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容祀手里的书,面上是从未见过的着急。
电光火石间,她喉咙发出“啊”的一声,紧接着便上前举着双手,想要接下那一摞书册。
容祀嗤了声,放下胳膊将书拍到案上。
宋文瑶如获至宝的抚着书封,一本一本的查阅梳理。
孤的爱本就少的可怜,全被你浪费了。”
容祀转身就往外走,在赵荣华迷惑不解的目光中,那人率一众侍卫气势凌人地出了大门,连头都没回。
葛嬷嬷这才跑进来,愁苦着老脸叹道,“小小姐,殿下进门后就问你去了何处,旁的什么都没做,你真真冤枉他了。”
赵荣华愣了下,葛嬷嬷把她搀起来,又道,“他给夫人送了几卷书,我蠢笨,看不懂是什么,只是绝非你方才说的那样…殿下他定是生了你的气,哎。”
只是送书?
那母亲缘何会面壁沉默,像是受到重创一般。
赵荣华不明白,容祀更不明白。
怎么自己满心欢喜的挑了周P的画作,过来孝敬她母亲,竟没讨得丁点好处,反惹一身臭骂?
图什么?
他一脚踹飞了眼前的圆凳,又不解气地猛一拍打案面,震得薄瓷裂作几瓣。
精/虫作祟。
他起身横到软塌上,连鞋也没脱,就那么兀自生着闷气,两手交叠着压在脑后,听见门响也不抬眼。
殿下,若不然您过去跟赵小姐说清楚?”
容祀斜觑着开口那人,胸腔一震,“孤是疯了吗?”
胥临还想说什么,被胥策拽出门外,朝他使了个眼色后,两人又蹑手蹑手从外头合上门。
要不然你去赵小姐那看看?”胥策的声音一响,榻上那人便掀开了眼皮,静静地竖起耳朵。
殿下会生气的。”
呵,胥临这个蠢货。
你不懂,咱们殿下嘴硬心软。”
呵,胥策你可真是自以为是,孤是恶狼,不是羔羊!
这回儿殿下是哄不好了,我瞧着不用半个时辰,咱们就得往宫门折返。”
孤还用的着你来做主,容祀嘁了声,决定回宫后找个茬把胥临打一顿。
说不准,万一赵小姐主动过来道歉,殿下一时心软,两人就和好了呢?”
容祀嘴角扯出一抹弧度,的确有这个可能,但他绝不是那么好哄的。
如此想着,他侧过身去,单手拨弄着小箱匣的锁片,除去给她母亲的礼物,这小箱匣是他亲自精挑细选,定能让她喜不自胜的珍宝。
若她懂得服软,他也就不跟她一般计较。
春/宵苦短,他没有多少时辰可以虚度。
三更了~”敲梆的更夫声音悠长,响了三遍后,又往远处去了。
容祀的脸,越躺越黑。
此时此刻他好像领悟到宓乌说的那句话,他就是个贡品,吃不吃得由着那人决定。
他还真是有些不解,赵荣华是哪根筋搭错了,他不好吃吗?是皮不够嫩,还是肉不够紧?这模样已是天底下的绝色了,她还想怎样?!
真是越想越气,气的他腹内咕噜咕噜响了好一阵子。
殿下,咱回宫吧。”
胥策等了半晌,没声音,他探出去头,刚抬眼,就对上容祀那双幽冷的深眸,吓得他打了个冷战,连忙退了出去。
去哪?”胥临跟过去,小声问。
去请赵小姐!”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二人怄气,倒霉的一定是他跟胥临。
赵小姐,你带个东西去吧,殿下还气着呢,怕是不好哄。”
胥策见赵荣华绷着小脸往外走,虽不情不愿,到底没让自己费口舌。
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
赵荣华回头扫了眼,看见墙角放着的泥娃娃,转身过去抱上后,轻声道,“大人,咱们走吧。”
她知道容祀为何生气了。
周P是母亲的恩师,在他年迈之后,便鲜少收徒了,后来只收了一个女弟子,就是宋文瑶。
周P晚期的画作好找,早期很是难得,因为在他创作前期还是默默无闻之卒,后来凭着一幅仕女图名声大噪。
容祀寻了这些早期画卷,想必费了许多心力。
不管他目的是否纯粹,单是这个心意,她今日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对他说那番狠话。
人到了门口,胥临轻轻咳了声,道,“殿下,奴才伺候您喝粥。”
容祀嗤了声,背着身子冷言冷语的闷道,“孤不饿。”
门咔哒一声,合上后,脚步声慢慢朝着软塌传来。
容祀扭头,紧蹙的眉登时拧了又拧,看见来人后,没好气的嘲道,“滚,小心孤欺负你!”
想了想,又觉得没有气势,遂翻身坐起来,挺拔着身子恶狠狠地睨着来人。
殿下,是我错了。”赵荣华倒也没有矫情,端着汤羹放到床头小几上,福了福身,又道,“您骂回来,我绝不还口。”
容祀乜眼笑了笑,讥嘲着抱起胳膊,“你脸多大,配得上孤去计较。”
多谢殿下宽厚仁慈,”赵荣华将怀里的泥娃娃放到碗边,容祀偷觑了眼,又欲盖弥彰的咳了声,听到那人柔声说道,“今日雁秋怕我在院里待得苦闷,便拉我去看匠工捏泥人,故而回来晚了,进门您又是一副吃人的模样,我…我就以为是你…”
她没再说下去,容祀看着那只泥娃娃,不知怎的,火气竟然慢慢弱了许多。
就像兜头淋了一捧雨,浇的只剩零星的火苗子。
孤只会在榻上吃人!”
赵荣华小脸一热,下意识地往后站了一步。
来之前她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可对着容祀,总是难以做到面不改色。
他扭头拿起泥娃娃,举到眼前看了片刻,蹙眉咦道,“眼熟。”
赵荣华忙道,“像不像殿下?”
容祀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摇头,“孤要比他好看。”
赵荣华暗道:大约是哄好了。
那殿下你先吃粥,我回去…”
想得美。”容祀把泥娃娃摆到床头,转身张开嘴巴,眼睛瞟向小几,“喂孤。”
他真是饿得不轻,几乎就是前胸贴着后背,全靠一口闷气吊着。
赵荣华端起碗,搅凉了之后,又递到他嘴边,容祀含下勺子,眼睛却不怀好意的盯着她的腮颊,赵荣华喂完便垂下睫毛,不去跟他回怼。
那眼睛火热,热的能把人烧着了似的。
孤是真喜欢你,知不知道?”
赵荣华抬了下眸,点头,“受宠若惊。”
容祀哼了声,拉过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不相信?”
信。”
赵荣华自小就知道这副皮相有多招人喜欢,若不然李氏也不会给她华衣美服,带她坐席斡旋。
李氏说过,天底下的男子,大都逃不过她的皮相诱/惑。
容祀也是一样,眼下喜欢这张脸,喜欢这身体带给他的愉悦感。
他所谓的喜欢,是他喜欢的喜欢,不是赵荣华想要的喜欢。
打开看看。”
精致的雕花紫檀箱匣,盖着锁片,上面插着铜制钥匙。
捧到手里,听声音像是珠钗首饰。
上回问他要了玉扳指,想必容祀知晓她需要什么,赵荣华心中一喜,忙感激地福了福身,真心实意地谢道,“多谢殿□□恤,奴婢回去日日给您烧香。”
不是咒孤早死?”
容祀忽然问了句,问完又觉得没趣,翻了翻眼皮,“快打开。”
想象有多惊喜,打开就有多失望。
那紫檀匣中,并非她所臆想的珠钗美饰,而是一堆令人匪夷所思的旧物。
她捡起一枚早就没了味道的香囊,捏在指间,“殿下,这是?”
孤戴过的。”很是得意的模样。
那这个又是?”银灰色穗子,几处流苏缠在一起,灰扑扑的不甚惹人喜欢。
孤的剑穗子。”
荷包,孤带了一年多。”
革带,那会儿孤比现在瘦。”
…
赵荣华想不通,容祀为什么要搬来这么一匣子旧物送给自己,明明上回很是阔绰的信手赏了一枚玉扳指,怎的这回,如此小气?
她心中难免失落,碍着容祀身份,没有多问。
若说旁的都能理解,那压箱底的这件丝帛寝衣,又是何意?
赵荣华面色难堪,却见容祀从匣中拾起那件薄薄的寝衣,叹了口气,道,“这可是孤最最贴身的东西了。”
自赵家倒台后,他清楚当初扣下姚鸿聘礼的幕后黑手,也知道赵荣华不过是被推出来挡刀挡剑的,既是如此,那从前在宫中的百般刁难,好似的确有那么一点不怜香惜玉。
宓乌都说了,她不是不喜欢他,是不敢喜欢他。
谁会喜欢一个动辄要杀死自己的人?
比起寻找周P的画本,搜罗这些旧物更要费些心力。
容祀见她神情凝重,不禁暗暗啧道:必是感动的无以复加,不知如何是好了。
赵荣华扭过头,颇是复杂的投去目光:他到底想作甚?!
后来两人便去了榻上,依着容祀的急迫,匆匆去了衣裳,着急的进去后,又难得顾及赵荣华的感受,自以为的停了停。
他从床头抓住那件旧寝衣,罩住赵荣华,看她小小的身体在宽敞的衣裳里晃动,容祀心中更是激/动。
将她抱到手上,照着临时学的样式教她主动。
眼睁睁看着那人绯红了腮颊,唇上沾了露珠一般,汗津津地依附自己。
床头的泥娃娃,他特意转了头,做的时候就对着娃娃的脸,起初觉得不像,后来便在迷蒙的汗水中,越来越觉得那是自己。
罢了,念在她出去看热闹也想着自己的份上,他还有什么好跟她去计较生气的。
女子,大都有些坏脾气。
能回过头来认错,他可以原谅。
如是想着,他抬手握住她的双臂,啄了啄那唇角,将寝衣胡乱一扒,由着自己去了。
宫里出了动静,宓乌不放心旁人,亲自来寻容祀。
本以为他一日便能回去,走时宓乌没同他说,柔妃临盆大约就是今夜。
袁氏的人,蠢蠢欲动。
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他路过小巷,不经意的回了下头,忽然就僵住了身子,反应过来,他惊愕的退了回去,站在院门口,似不相信一般,揉了揉眼睛。
第53章
院中传出一声揶揄,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清高。
多年未见,师弟得了眼盲症?”
宓乌恍然惊醒,兴奋地一拍手掌,连忙跑进院里,冲着抱臂而站的女子激动地喊道,“师姐,你怎么回来了?
你可算回来了!”
眼前这个身形颀长骨骼清奇的女子,名叫凌潇潇,当年跟宓乌先后拜入神医“鬼手”门下,成为他仅有的两名弟子。凌潇潇是师姐,后来承继了鬼手的衣钵,医术道行上比宓乌更为精湛,只是她性情桀骜,向来不受拘束,跟他们师父倒是极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