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死后,凌潇潇就四处云游,居无定所。
宓乌这些年不知写了多少信,全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为着容祀,他不肯罢休,厚颜一封封的继续写,哪怕找不着凌潇潇,他也总觉得她会念在师姐弟的份上,说不定哪日就回来了。
可真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见着大活人了。
宓乌心里又惊又喜,恨不能立时携她去找容祀。
我回来可不是为了你,师弟自作多情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都一把年纪了,还没掂清自己分量。”
凌潇潇不屑的翻了迹眼白,抱着胳膊就往堂中去了。
宓乌紧随其后,边走边问,“师姐,我信里跟你提到的病症,可有法子彻底解了?”
凌潇潇不耐烦的回头瞥他一眼,“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死的病,急什么!”
她一挥手,将宓乌挡在门口,“我要给我徒弟的亲娘治病,麻烦师弟走远些,别窃了师姐的手艺。”
说罢,咣当一下合了门。
宓乌被风猛地拍了下面,转头就去扒窗牖。
里面那人幽幽嗤道,“不要脸的老男人,专看女人脱衣服。”
宓乌老脸一红,哪还敢继续纠缠,找了个墙根蹲在那里画圈圈。
等凌潇潇出门,已是暮色四合。
师姐,夫人的病很是棘手,我也给她瞧过一回,不甚有把握,其实她能维持此状,于她而言已是难得…”
凌潇潇冷笑一声,洗了手往帕子上擦了两把,胡乱塞进袖中。
粗工凶凶!”
宓乌讪笑着摸了摸脑袋,“对,师姐说的对极,我就是粗工,要不然怎会死乞白赖求着师姐回来,你回来了,我还哪敢行医。烦请师姐替我那可怜的外甥诊诊,他年纪轻轻,连孩子都没留下…”
你年纪倒是大,不也没成婚吗?!”凌潇潇自始至终没给他好脸色,说一句呛一句。
宓乌年轻时候丰神俊朗,悟性极高,她见了第一面就芳心暗动,可惜不管她如何撩/拨,宓乌就是无动于衷。
后来凌潇潇以为宓乌那儿有毛病,想给他诊治一番,却无意发现,这个不动情/色的男人,心里头早就藏了个女人。
而那女人从来都不知道宓乌暗藏私心,只把他当弟弟看待。
旁人也就罢了,凌潇潇兴许能去单挑白莲花。
可她见过那个女人,见过后就死心了。
别说宓乌,若她是个男人,也想娶那个女人。
那病一时半会儿要不了他性命,何况你平素里替他调理着身子,从外状看来,应与常人无异。”
凌潇潇心里有些不舒服,盘腿坐在椅子上,大口喝了茶,就把手枕到脑后,合了眼皮不肯看他。ζΘνW看宓乌的医术她清楚,当年若不是为了那女人早早离了师父鬼手,他的成就肯定不在自己之下。
色令智昏。
宓乌拖过来杌子,坐在她身边,“那夫人可能治得好?”
有我在,自是能痊愈的。”
凌潇潇歪头,忽然狡黠的一笑,“说起来,夫人跟你那外甥的病,可采一理救治,通病通医…”
容祀主要的毛病不是疯,他体内还有一根针…”
凌潇潇一嗤,“在我看来是一样的。”
那师姐的意思…”
京城哪的热汤泡起来最舒服…”
…
容祀打了个喷嚏,脑子嗡嗡响了一阵,回头,床上那人累极了,后脊覆了一条薄衾睡得安然恬淡。
那长睫鸦羽般浓密,似沁着点点水光,被啄的发肿的唇瓣,破了皮,微张着,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青丝荡在臂间,遮了半张小脸。
美的跟幅画似的。
容祀没忍住,趴上去,又自行蠕/动一番。
那人蔫蔫睁开眼,紧咬着唇,被他掰过头去,声音莺啼般,破碎地溢出唇角。
他浴后穿了新衣,特意拿赵荣华绣好的锦帕在她颈间拂过,旋即塞进她送自己的香囊。
神清气爽地乘着撵车离开。
起初他将那个泥娃娃摆在床头,又觉得有些轻浮,便抱着他,挑了好几个地,最终决定放在书房的案上。
跟他还是真像。
容祀拨弄着泥人的眼,听见胥策来报。
殿下,梁俊梁大人来了。”
传。”
梁俊为了袁建一案,得罪了不少朝中大臣,几乎将袁氏这些年笼络的朝臣全都登记在册,或多或少都受了牵连。
梁俊进门后,一眼就看到了书案上的泥人,他瞪大眼睛,吸了口凉气,那泥人不正是当日匠工捏的程雍?
程雍的泥像,又怎会出现在太子案上?
他不是被赵荣华抱回家去了吗?
怀着种种忐忑,梁俊惴惴不安的坐在容祀对面。
容祀愈看脸色愈紧,最后扬起奏疏,拧眉咦了声,“袁建强占宋家祖坟,是因为地下有鸡血石?”
是,自从知道无望得救,他什么都招了,宋家祖坟下面连着那处宅子,有大量鸡血石。”
他从何处得知的?”
有鸡血石不奇怪,只是袁建怎么会突然盯上宋家的祖坟,又怎会知道坟底下就是鸡血石?
还在查,据他自己交代,是有个神秘人给他写了封信,他循着信偷偷挖过坟地周围,果然见到了鸡血石,这才动了决心,无论如何也得抢过来坟地。”
如此说来,程雍可真是福将。”
话音刚落,梁俊惊了下。
容祀支着下颌,摸了摸泥人的脑袋,“太府寺的库房,可真真要富裕起来了。”
可宋家是赵小姐的…”
容祀抬眉,一副那又如何的模样,倒让梁俊心中五味杂陈。
待出了宫城,梁俊便骑上快马,朝着程府奔去。
可到了程府门外,他又忽然冷静下来,这事不管找谁,都是回天乏术。
太子行事,表面看来不动声色,实则心中主意已定,不会徇私情更不会因着赵小姐而对宋家心慈手软。
那赵小姐对他而言,又算什么?
梁俊又想着含光阁书案上的那只泥人,脑中如蒙了雾水一般,乱的叫他如何都扯不清楚。
旁人他不清楚,程雍他却是极其了解的。
那人斯文儒雅,克己复礼,对于男女之事更是甚少了解,遇上赵小姐后,仿佛有什么不同,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他依旧每日做他该做的,不多想不多问。
可梁俊认识他太久了,这样的程雍,更像是用自己的无动于衷来掩饰内心的波动。
他吁了口气,程雍从府门口出来,看见他时微微蹙了蹙眉。
白袍玉冠,眉目清隽,程雍是他们这一辈人之中的佼佼者。
往常长辈坐席,赴宴,都会将程雍当做典范挂在嘴边,这样的人,对于自己的优秀偏不自知,一味沉浸在书海之中,入仕后又去了崇文馆,少年老成,修了一副稳重的性子。
为了春祭一事,你跟礼部闹得不甚愉快。”
梁俊斟茶推盏,若无其事地打量程雍的神色。
他启了唇,目光略过梁俊看向不知名的远处,“为人臣者,能受其赏,亦能承其重,你又何必为我担忧,听闻袁家买了杀手,想要你梁俊的人头。”
两人相视一笑,皆饮了满杯的清茶。
后日爹娘要为我看亲,不若到时你同来,一起相看?”梁俊说的不露痕迹。
程雍却是骤然抬起头来,“梁俊,你今日来,是有话要提醒。”
梁俊摩挲着膝盖,长吁一口气后,压低了嗓音劝道,“太子的东西,不是你我能觊觎的。”
程雍轻笑,拇指擦过杯盏边沿,“我听不懂。”
赵小姐已经是太子的人了,你就算为她守身如玉,又能如何?那一夜只是意外,只有你上了心,赵小姐根本没有要你负责的想法。
你是君子,碰了人家便觉得非要娶了不可,这人你招不得,也不能招。程雍,你我是兄弟,你心里想什么,我清清楚楚。”
程雍半晌没说话,就在梁俊以为他听进去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轻轻笑道,“梁俊,你看错我了。”
他们都以为自己看的透彻,可许多事情,又岂是一言两语就能说透的。
比如现下,他自己是怎样想的,程雍也不清楚。
他们又怎会看的明白。
书房里的小泥人,被他用颜料涂了色。
乌黑油亮的发鬓,葡萄似的眼睛,嘴巴红红的,一张小脸就这么毫无心机地看着自己。
美人如画,他肖想什么?
程雍将小泥娃娃装进小匣子里,合上盖子,加了锁片。
…
宓乌话没说完,容祀倒不愿意了,他从水里露出头,不情不愿地嗤道,“这哪是治病,还不如直接要了孤的命。”
只是让你禁三个月,三个月后,你体内余毒尽除,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是更要痛快?”宓乌真是替他着急。
好容易跟师姐求来的机会,答应医治容祀,却没想还有这么一条诡异的规矩。
禁/欲三月。
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容祀是谁,尝过滋味就跟疯了似的,不要命地纠缠。
宓乌愁眉紧锁,又劝,“你忍一忍,三个月一睁眼一闭眼,过去了,对不对?”
忍不了。”
容祀靠着浴桶,没好气地促狭,“孤年轻气盛,正是如狼似虎的好时候…”
容祀!老子真想给你切了!”
第54章
是夜,大雨瓢泼,隆隆雷声犹如在屋顶劈开一条银河,哗然而下的雨水沿着屋脊唰唰的浇筑着地面,半掩的窗牖缝隙,透进来泥土的气味。
容祀睁着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帷帐内的帘钩。
柔妃在生产,袁氏遣了数名稳婆过去,不知是做样子给安帝看,还是别有用心。
宓乌从外面进来,将纸伞抖了抖水,倒立在门边。
生了。”
容祀抬了下眼皮,问,“活的?”
宓乌一愣,往后捋着头发上的水珠轻笑,“安帝在那守着,袁氏就算想动手脚,也无从下手。”
当年我娘生我的时候,也是大雨天。”
这话刚说出来,宓乌就变了颜色。
房中登时静谧起来。
容祀侧过身,趴在枕上支着脑袋看他,“如果你在,我娘死不了,可惜,你偏偏去了山上…”
这事是宓乌这辈子都不愿不敢提的痛,提一次,就像在揭他的疤。
此事绝非那小妾一人所为,当时袁氏虽然未进侯府,却早早成了他的外室,生下大胖儿子。
凭着外祖父和母亲的权势,袁氏就算生一堆儿子,都绝无可能。
若不然去母留子,若不然就全做无名无分的私生子。”
容祀突然提起陈年旧事,虽勾起宓乌的痛处,却也知道他定是有话要说。
那小妾临死吐了真相,我也查过,她跟袁氏并不相识,且那日我上山,是因为…”宓乌抬头,声音艰难,“是因为你娘要吃板栗,当时适逢初秋,板栗葱绿尚在树上挂着,是我,是我大意,只以为你娘生产还有几日,我定能摘了板栗,让她在临产前就吃上,这才被那小妾钻了空子。”
那你离府的时候,又怎知袁氏有没有上门,小妾毒害我娘的药,又是不是她指使的?”
你发现了什么。”
容祀眯着眼睛,懒懒的伸开胳膊,“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你说过的话,觉得有些漏洞而已。”
我娘既没有威胁到那小妾的身份,她怎会平白生出害我娘的心思,何况小妾临死前梦魇不断,口口声声是我娘的鬼魂找她索命,你不觉得她更像是被人下了毒,顶了罪吗?”
还有一点孤不明白,”容祀恹恹坐起身来,双腿盘起,眼睛直直的望着宓乌,“前些日子外祖父说起我娘喜好,可从未提过板栗,相比之下,我那风流的父皇,倒是极其嘴馋。”
宓乌脑子闪过一片空白,恰逢屋外闪电劈开光火,轰隆隆的雷声压得他头疼欲裂。
往事一点点浮现拼凑。
德阳郡主的尸首枯白的毫无血色,乌青的唇满是因生产咬出的印子,虽已经整理过衣裳,可浓烈的血腥气遍布房中的每一个角落。
宓乌不能不去想象生产时候的惨烈状况。
要不是容祀在旁啼哭,他整个人都崩了。
柔妃累坏了,靠着绣如意的软枕喘气。
安帝怀抱女婴,逗弄着看了一小会儿,便有乳母抱了下去。
妾瞧着公主人小鬼大,知道皇上是九五之尊,也不啼哭闹腾,就那么乖乖的躺着,可是应了俗语说的,女儿都是爹爹的小棉袄…”
柔妃理了发丝,强撑着体力与安帝说笑。
安帝握着她的手,感慨的说道,“公主好,公主跟朕亲近,像你似的,日后朕亲自为她找个好驸马。”
皇上说到哪去了。”
柔妃娇羞地往他怀里一靠,惹得安帝心头发软。
话又说来,幸好妾生的是公主,若是皇子,娘娘该恨上妾了。”
安帝手一顿,旋即拍着她的肩膀佯装严肃,“不可猜忌娘娘。”
柔妃在他怀里拱了拱,嗔道,“皇上慧眼,妾有没有猜忌娘娘,您心里清楚,昨夜抓到的那两个稳婆,虽咬舌自尽,什么都没交代,可都是娘娘送过来的…”
此事不要再提,权当没有发生,她心里苦闷,朕又宠爱与你,自然让她心生妒意,放心,朕会护你周全,日后她若是还敢对你动手,朕会秉公处置。”
柔妃哼唧了两声,知道安帝的脾气,再未辩驳。
倒是袁氏的常春阁,容清韵气的砸了东西,咬牙切齿的恨不能撕碎了柔妃。
那两个稳婆有没有问题,她心里清楚!栽赃陷害,就是想在父皇面前告你一状,母亲,你怎么忍得了这口窝囊气!”
袁氏喝了盏茶,被她吵得着实有些烦闷头疼,“叫你不要掺和,你偏不听,送去几个稳婆有何用,反被那贱人抢了先机,现在便不要再吵了,你父皇不会因着这些小事过来责问与我。”ωáP.ā⑥ΚsW.cóm“那我小舅舅呢,听说快被打死了,父皇不是不来责问母亲,而是怕过来后,母亲为着小舅舅的事情同他开口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