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她所愿,他现下冷静地不能再冷静了。
淳淳…”声音暗哑地像是极度干涸的荒漠,他转了转眼珠,幽怨地望向支着脑袋一脸无辜的那人。
这还是容祀头一回唤她淳淳。
可想而知的毛骨悚然。
赵荣华登时站了起来,局促地瞪大了眼睛。
容祀弯起眉眼,苍白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地真挚笑容,“难怪那废物喜欢如此唤你,淳淳,淳淳,孤往后便也唤你淳淳,如何?”
赵荣华镇定自若地嗯了声,再抬眸时,却发现容祀的脸色阴沉沉的,像是蓄积了风暴,黑云欲摧。
她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果然,容祀唇角拎了拎,冷声冷气的吩咐道,“去给孤绣香囊,绣一百个鸳鸯戏水,绣不完,不准睡觉。”
有些人就是不能对她太好!
容祀想通了,往后做事更要随心所欲,哪能凭着她的心情委屈自己,惯得越发不成样子。
烟暖苑的池子泡的容祀雪白光滑,待回宫的途中,连宓乌都忍不住啧啧。
听得容祀心烦意乱,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怏怏道,“你不觉得自己在车里有些多余?”
不觉得。”
宓乌瞟了眼两人,抱起胳膊往车壁一靠,“你最好能明白我的苦心。”
凌潇潇说的绝非故弄玄虚,拔毒之后调理阴阳乃为上策,三个月的禁/欲是一定的。
此事若放在旁人身上,少说也要半年。
然容祀委实太过自我,宓乌不放心,自然不肯由着两人再度独处。
孤不明白,”容祀活动了脚踝,瞄准宓乌的后臀,又道,“你更不明白孤的难处。”
脚底一用力,宓乌被他踹了出去。
赵荣华手里还握着花绷子,还有绣了半幅的鸳鸯,闻言忍不住吓了一跳,待抬头时,已经看着宓乌像个球一样,咕噜出了车外。
紧接着,便传来声嘶力竭的责骂。
她捏着绣花针,警惕地看了眼容祀,见那人两眼泛着光,正自行褪去衣裳,不由将针往前一递,“殿下,你别乱动。”
容祀不以为然地乜了眼,“若不然孤给你把刀?”
他指了指腰间悬挂的佩刀,轻蔑的勾起一抹笑意,“你喜欢程雍什么,他比孤好在哪里,长得太斯文,身子也没孤结实,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是疯了还是魔怔了。”
他脱得很快,一转眼便剥的只剩下中衣,领口大敞,露出白腻的皮肉。
不好看吗?”他往前怼了怼,指着胸口又问,“不想咬一口吗,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忍住的!”
赵荣华握针的手又紧了些,冷静地看着他在那自顾自的言语。
你怎么就那么喜欢程雍?孤说过,不能看着你毁了他…”
殿下难道不怕我毁了你吗?!”
赵荣华只觉得可笑,问完便见那人理所当然地嗤了声,“来啊,快来毁了孤吧!”
不要脸!
赵荣华红着脸,愤懑地倒吸了口气,“我要绣香囊,是殿下吩咐的,不绣完一百个,我是不能睡觉的。”
无妨,你坐孤身上绣。”
容祀抬眼,手正放在腰带上,顺势指了指坚实的小腹,“比裘皮还舒服。”
赵荣华气的不知该说什么,低头就去继续绣鸳鸯的尾羽。
孤有一事忘了与你通气,”容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偎过身来,靠在赵荣华颈边,温热的呼吸喷的她混不自在。
宋吟回临安了。”
赵荣华手下一顿,“三哥哥不是在准备考试,怎的忽然回去?”
孤准备挖了宋家的祖坟,故而叫梁俊带着宋吟回去…”wWω.aбkδW.cóM“你要挖宋家祖坟?!”
赵荣华的反应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容祀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正是,你当那袁建为何非要抢夺宋家祖坟老宅,那里的地底下有鸡血石。
孤找人探过,宋家祖坟正好在矿山脉上,选址很是讲究。
眼下新朝初建,国库私库皆不富裕,挖了宋家祖坟,便能填充国库,日后不管是太府寺还是礼部,或者…”
舅舅和舅母同意了?”赵荣华没有兴趣听他讲述朝堂大事,与她而言,只有宋家二字。
容祀轻笑,解了佩玉放到旁侧,“孤知会他们了。”
永远都是这么不可一世,他打定了主意,所有人便都要无条件遵从,哪怕将祖宗从地底下请出来,移到别处。
你知会我了吗?”
冷冷的一句话,清淡地好似从半空中飘来一样。
容祀笑着想去啄她,却被赵荣华偏开,落了空。
孤是太子,知会宋家是孤仁慈,不知会更是理所当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为了国库,只是区区迁坟而已,又不是直接毁坟。”
他又无所顾忌地揽上她的手臂,薄唇启开,咬住那小巧的耳垂。
殿下想过知会我一声吗?”赵荣华一动不动,任由他纵情地抱住。
孤为何要知会你,你又不是宋家的人。”
容祀理直气壮的钳住她的下颌,往自己唇边送来。
那张小脸绯红,眼神幽冷,“别这样看着孤,孤害怕。”
他笑笑,显然是在揶揄。
赵荣华伸手,从香囊里夹了药粉,在指甲中埋好。
那我是谁家的人?”
不是赵家,不是宋家,她还能是谁?
你是孤的人,孤疼你。”
一低头,他就用尖牙对磨了皮肉,咬的赵荣华低呼一声。
她的手抚上容祀的唇,继而移到鼻尖,容祀满意的嘬了口,刚想放肆却觉得身体一软,耳朵忽然进不了任何声音,他张了张唇,就再没意识了。
赵小姐,你就不能对他温柔些。”宓乌进来便瞧见躺在地上的容祀,不禁给他垫了张裘毯,盖好衾被。
宓先生,你见过比他还要无耻的人吗?”
赵荣华觉得有些无力,方才那一刻,她是真想将针刺入他的喉管。
我见识浅薄。”
宓乌摇头,捏着下颌看她满是郁愤,“他又说了什么?”
没什么,”赵荣华低头,继续绣香囊。
师姐给你的药,你用的时候注意剂量,别给他用多了,伤身子。”
赵荣华忍不住驳他,“你会对一个要挖你母家祖坟的人手软吗?”
国库空了,他能有什么办法?”并非宓乌替容祀找借口,前朝小皇帝逃跑时,早就把家底败光,新帝继位,朝堂天下气象一新,各方都少不得银帛支援。
太府寺的底都掏干了,若非如此,容祀也不会急急调程雍上任。
上回从临安特意抄了袁建的家,虽抄了三天三夜,东西却也只是在太府寺待了没几日,便又分发下去。
只是迁坟,我问过他,说是已经给宋家选了个风水宝地,你舅舅通情达理,知会过后,便点头答应了。
你仔细想想,还能有更好的法子?”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宓乌自认已经说得够通透了。
赵荣华咬唇想了想,抬头冷静地回道,“那他怎么不去动皇陵。”
……
凌潇潇在哪?”容祀吃着汤羹,手指点在案上,不紧不慢问对面坐着的宓乌。
孤要给她另外做一口大缸,腌了她,做药引子。”
别想了,她也是煞费苦心为了救你,就三个月,一转眼就过去了。”
宓乌给他添了碗羹,见他气色比之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心中甚是激动。
她凭什么拒绝孤?”容祀哼了声,将勺子往碗里一掷,溅了满桌的汤羹。
你不是让她待在家中绣香囊吗,我去看过了,绣了二十几个了,个个都是鸳鸯戏水…”
容祀翻了翻眼白,“可惜她巴巴送去给程雍,人家根本不当回事,随手就扔到地上。”
你捡回来了?”
宓乌瞪着眼睛,下意识地往他腰间瞥去。
容祀脸一红,冷笑着呵斥,“孤是脑子有疾吗?”
第58章
腰间那处忽然就变得异常火热,烫的他坐立难安,索性起身快步走到窗牖前,支开一条缝隙,任凭凉风习习,呼吸慢慢缓和下来。
按在腰间的手摩挲着捏住那只香囊,指肚能描摹出鸳鸯交颈的姿态,连每条丝线都清清楚楚。
容祀没回头,却也知道宓乌在注视自己。
孤没捡,别看了,再看也是没捡。”
宓乌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桀骜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Wwω.á⑥Kδω.Cóm“你这不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吗?”
孤说没捡就是没捡!”手中的香囊被攥的变了形,指甲勾进丝线,容祀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威胁,“再敢多说一句,孤就砸了你那些破缸!”
入了夜后,雾气浓重,湿漉漉地水滴沿着树干凝成几缕,缓缓滑下。
屋檐上似下过雨一般,水鞯摹
礼部呈上来选妃的折子还在案上摊开放着,容祀没上床,脱了鞋躺在花梨木躺椅上,扯了条薄薄的毯子盖到腰间,一晃一晃不知在想些什么。
八位美人,六个出身世家,还有两个父兄都在朝中做官。
于情于理都得见见。
虽然容祀从未想过成家,可时候到了,情势逼人。
不过眯了小半晌,就梦见有人在他跟前哭鼻子,涟涟的水眸通红可怜,鼻尖沁着薄汗,声音更像是被掐断了细腰,甚是惹人心疼。
他好说歹说稳住了那人,刚欲亲一口,她还不依不饶,小手攥成拳头,使劲捶打他的肩胛,哭哭啼啼非逼着他做个了断。
眼见着她哭岔了气,容祀猛地惊醒过来,甫一睁眼,便看见四下昏暗的光火,烛心似灭不灭地摇曳着。
屋外一片静寂。
心内不觉跟着怅惘起来。
他若真的定下太子妃,依着安帝和礼部的计划,良娣良媛定是少不了,届时后院莺莺燕燕,她还不知该妒成何等模样。
想到此处,容祀又觉得赵荣华处境甚是焦灼。
而他又因丁点小事为难她,未免有些小鸡肚肠。
于是翌日清早,忙完了手中琐碎,难得闲适起来。
容祀换上一袭白袍锦衣,只着玉簪绾发,配上革带香囊,一路往宫门口走去。
还未出宫,便瞧见临近甬道有两个熟悉的人影,正是傅鸿怀和程雍。
容祀不动声色地走近,听见两人特意压低了嗓音谈话。
傅鸿怀生性好动,饶是尽量克制,那声音亦清清楚楚传到容祀耳中。
要不是我娘昨日跟我唠叨,我竟不知你去相亲了,程雍,你可真沉得住气,我还以为你是个檀木头,原早悄摸摸见了人,嗨,梁俊就是白操心。”
程雍没回他,一面走一面想着那日烟暖苑的事。
至于傅鸿怀说的相亲,完全是因为爹娘自作主张,瞒着他给媒人递了八字名帖,合了一家世族嫡女。
他见过,是在府中办宴的时候,男女分桌,后来母亲特意将两家人叫到一起,聊着聊着便只剩下他跟那位小姐。
程雍本就不爱说话,那小姐又生的极其娇俏灵动,自顾自地讲了好些话后,临走前硬塞给程雍一个香囊,说是自己绣的。
程雍的母亲见了,甚是欢喜,说那绣功精湛,图样精细,无论如何都要给他别到腰间带着。
再后来,他便有意落在了烟暖苑。
不提此事,程雍着实想不起来。
傅鸿怀却没打算放过他,拉着一个劲地问那小姐长相,性情,程雍没法,硬着头皮与他回道,“我也未看清那小姐样貌,只是听声音像是个爱讲话的,跟你差不多。”
啧啧,那性格多好,我娘说,那小姐绣功了得,满京城不一定能找出比她绣的好的,她绣了什么给你,我瞧瞧…”
说罢,傅鸿怀便上下其手,对着程雍开始搜罗。
程雍没法,咳了两声,正色道,“我丢了。”
丢了?”傅鸿怀掐着腰站直,一脸的不理解,“我娘说人家送了你一个香囊,意思是挑中你了,听传言,你们两家像是要结亲了,怎么就丢了?”
空穴来风,以讹传讹,我只与那姑娘见过一回,哪里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更何况,自此以后,我再未跟她见过面,休要胡闹。”
程雍一本正经拂去傅鸿怀的手,想往前走,傅鸿怀又跟了上去。
容祀蹙了蹙眉,微提脚步,悄悄跟在一侧。
心里想的却是,程雍丢在烟暖苑的香囊,不会是他口中的小姐送的吧。
怎么可能,那花色绣功明摆着是赵荣华的手笔。
正嘀咕着,便听到程雍再度开口,“你莫要跟梁俊一样,替我多想,有些事我自己清楚,你们不必暗自揣摩我的想法,若碰到有缘的,我自会珍惜,可那小姐与我实在性情不合。”
所以你丢了人家送的香囊?”
落在烟暖苑了,并非故意丢的。”
程雍撒了谎,脸有些红,又怕傅鸿怀看出蹊跷,索性加快了脚步,走在前面。
傅鸿怀知他不愿再提,也没多问。
像程雍这般小心谨慎的人,若非有意,怎会平白掉了那样扎眼的玩意儿,说到底,还是不喜欢。
可他娘把那姑娘夸得跟天仙似的,每每提到绣功,难免感慨一番,借此敲打他赶紧跟裴家定下亲来,省的夜长梦多。
想来他跟雁秋的婚事,不日将安定下来,挑中的那几个吉日,最早的便是一月之后,暮春之时。
容祀听了个大概,却也知道自己冤枉了赵荣华。
这香囊既不是她亲手送的,却又从小姐手中到了程雍腰上,那定是有一番来历。
赵荣华方洗过头发,湿哒哒的无法贴着脸颊,被他突然开了门,激的有些冷。
容祀自行调旺了炭盆,伸手摸了摸温度,蹙眉不悦,“孤上回来带的是个金狻猊炭炉,还有那些银骨炭,怎不见你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