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人舟车劳顿,像是比离京前清瘦不少。”
我也很好,你放心。”程雍尽量让声音平静,话刚说完,脸上便有些热燥。
傅鸿怀在众人的起哄下,牵起了红绸,与裴雁秋一前一后踏出房门。
程雍与赵荣华等人亦跟了出去,满目红火,似年节那般热闹,摩肩接踵的人群自动让出道来,待新人过去后,又蜂拥而上,直到两人拜别了爹娘,一同离家。
裴雁秋的眼泪便有些忍不住了。
赵荣华看着婢女从旁给她递了几次帕子,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这份难受持续到在傅家开宴之前的婚典上,两位新人拜了天地后,便有人急急来报,道太子来了。
在所有人的恭迎之下,容祀着一袭月白色锦袍,长身玉立,翩翩风流,几步走到堂中,一撩袍子,落座在傅家让出的主位,凌厉的眉眼当众一扫,不偏不倚,瞧见了人群中的程雍和赵荣华。
他挑了挑眉,暗自嗤笑程雍的浅薄。
如此端着太子的威仪,容祀未傅裴二人主持了婚典,当裴雁秋欲往后院去的时候,容祀忽然站了起来,声音清润,字字清晰。
等一下!”
如此,熙攘的宾客登时鸦雀无声,将目光齐齐落到容貌俊美的太子身上。
容祀别有用心的看了眼程雍,程雍的手忽的紧了起来,余光偷偷瞥向赵荣华,喉咙也像被人夺走了水分,又干又紧。
孤还要给程雍程大人赐一门好婚事…”
话音刚落,裴雁秋悄悄拧着傅鸿怀的手背,两人对了下眼,不禁有些忐忑。
程雍,她叫什么来着?”
程雍抿着唇,却没有一丝畏惧,他上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赵荣华。”
站在身后的那人兀的一怔,旋即瞪大了眼睛看向程雍的后背,程雍没有回头,拱手一抱,向着容祀开口求道,“殿下赐婚,臣不胜感激,万分欢喜!”
裴雁秋惊讶地拧着傅鸿怀的手背转了一圈,低声叫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傅鸿怀咧着嘴矮了半截,“不是不是,娘子松松手。”
赵荣华若是能嫁给程雍,裴雁秋定是欢喜的。
程雍不仅样貌品行端正,更是个挑不出错的君子,他若打定决心,那便会一辈子都对赵荣华好。
裴雁秋有些激动,甚至比一脸茫然的赵荣华还要激动。
孤愿成佳人之美,为程雍,赵荣华赐婚,望此二人携手互助,忠贞不渝,成就一段佳话。待大婚之时,孤也将为你们二人主婚…”
小姐,小姐,查出来了。”史莹身边的婢女瞥了眼堂中人,继而将唇附到史莹耳边,嘀咕道,“殿下曾经幸过一个女子,说是含光阁小厨房的婢子…”
史莹脸色骤然一暗,婢女又道,“就是她。”
到了房中,裴雁秋连忙搁下团扇,一把攥住赵荣华的手,“我这儿不用你了,你去找程雍,问问是何情形,若是太子真心赐婚,那便一日都不能耽搁,免得他中途反悔。
你跟程雍抓紧挑个好日子,将喜事办了,哎呀,我有点热,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赵荣华满腹心事,被她一推,抬起头又是一阵茫然。
他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呢,我觉得好生奇怪,可不管如何,他是东宫太子,一言九鼎,又是当着众人的面赐婚,想反悔都不可能。
淳淳,你不知我现在多兴奋,你若是跟程雍在一块儿了,日后生了孩子,也是要认我做干娘的,我们两家结成亲家…”
我能给程家带去什么?”
赵荣华实不忍打断她的想象,可现实就是如此。
她不仅不能给程家带去任何利益,还会给程家带去隐患。
程家需要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来光耀门楣,程雍是独子,这责任,他推不掉。
若是从前的赵家,勉力还能凭着破旧世族的身份攀扯一番,可现在,不管怎么看,她都不能祸害程雍。
程雍不需要你给他任何东西啊,你想什么呢。”裴雁秋声音有些大,门口的婢女禁不住瞥了眼,便有人将门掩起,隔开不让外头的听到。
程雍不需要,程家需要。”
你就不能自私些,什么都别想,就想着嫁给程雍,让他替你遮风挡雨,你想那么多作甚,有他在,天塌不下来。”
裴雁秋急了,生怕她一时糊涂,错过这段姻缘。
雁秋,我也不是非要嫁人的…”
你…”
你听我说,别着急,”赵荣华将她拉到桌前,两人挨着坐下后,房中的贴身婢女已经齐齐退了出去。“我有手有脚,有营生的手艺,自力更生完全不成问题,甚至还能在一两年后,将局面做的更好。
可若是依附在程雍身畔,我得应付程家上上下下,即便程大人程夫人不计较我的家世,旁人的闲言碎语,也会让他们进退维谷,何必?
我有我的好,他有他的好,我若是不攀附,那他之于我来讲,不过是浮云过客。而若我选了程雍,选了依附与他,那我的那点好,便也是微不足道,可有可无了。
雁秋,我不想让他的那些好,盖住我的那一点好,我想活好自己。”
你如何便知,程雍不会为了你,掩去自己的好。”
他那样的人,开蒙后便一心苦读,熬到今日光景,不知受了多少罪。若强他敛了光芒,今日他不怪我,总有一日,当看着那些不如自己的人爬到他的前头,他总会怨我的,日子在怨恨之中,也会失了最初的美好。
我也不愿成为这份丑陋。”
那你?”裴雁秋丧气的垂下肩膀,赵荣华莞尔笑道,“别有所求,就不会有所沮丧。”
我可没你活的通透。”
哪有通透不通透,自小看惯了人眼色,便也会战战兢兢迎合别人。
失望多了,也就自然而然不再期望。
回铺子的时候,已是晌午过后,天气升了温,艳阳高照,她将里里外外盘点了一番,预备出前日的订货。
赵小姐,我家公子有事找你。”
那小厮年纪轻轻,模样谦卑,将一封书信拿给赵荣华后,便垂首在旁边等着回话。
信是程雍写的,邀她去画舫小坐。
你家公子缘何去了画舫?”赵荣华收起信来,塞到香囊里。
公子说,要为今日太子殿下赐婚的事情,与小姐解释。”那小厮有条不紊,说完,又拿出程雍的佩玉,怕她不信似的,“公子说,若是来铺子里,怕有损小姐清誉,遂才选了画舫,清净人少,便与交谈。”
好,我知道了。”
人走后,赵荣华悄悄跟了过去,远远看着他回了程家,这才打消疑虑。
她将赴宴穿的华服换下,选了身素净的衣裳,简单簪了枚海棠花簪子,便依着信上的画舫,寻了过去。
画舫地处繁华,舫内却是幽静的。
有婢女上前将她迎了上去,引领着入了舫内,又有人斟茶倒水,将蜜饯果子端到她跟前。
赵荣华抬手挑起帘子,看着岸上热闹如常的店铺林立,人来人往,河中水流潺潺,乐曲声起,歌女的嗓音宛若天上的行云,绵软愁肠,她落了帘子,没有饮下面前的茶水。Wwω.á⑥Kδω.Cóm等了许久,仍是不见人来,画舫也依旧停靠在岸边,没有离开的迹象。
赵荣华起身,不想再待,然她刚预备掀开门帘的一刹,便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紧接着,容祀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挑,探出头来。
面上登时一冷,嗤了声问,“你怎么会在此处?!”
赵荣华心知不妙,正踌躇说辞的时候,容祀身后又探出一个脑袋,又圆又白,不是史莹,还能是谁?
只见她咧嘴一惊,仿若失色一般,小手兀的攥住容祀的衣袖,“赵姐姐,我虽告诉你今日要与殿下在此有约,可你为何也会跟来,你…”
她一连说了几个你,像是被吓到似的,圆嘟嘟的脸上带着委屈与愤懑。
赵荣华知道被人算计了,连忙从荷包里往外掏信。
然而当她打开信的一刹,小脸煞白一片。
信上的字,全都不见了。
殿下,是奴婢走错了画舫。”她冷静下来,镇定自若地福了福身,说完,便绕开他们二人,想往船外走。
可门口不宽不窄,只够三四个人同行,她便是如何回避,也碍不过要擦着两人的身子。
当她秉着呼吸经过的时候,手臂被容祀一把攥住。
赵荣华觉心脏也被扼住了,后脊的寒毛顺势炸了起来。
容祀声音一冷,却是对着史莹说的。
你先出去。”
殿下…”史莹声音带了撒娇似的央求,小手还去小心翼翼握着容祀的袖子。
容祀低头,眼神似淬了毒,幽冷着声音重复了一遍,“出去。”
第77章
史莹眼睛一红,不情不愿地嗯了声,转身就往外头去了。
婢女眼睛狠狠剜了赵荣华一眼,将帘子猛地放下,O@的脚步声走远,舫内只余了容祀和赵荣华两人。ζΘνW看赵荣华挣了挣,容祀嫌弃地嗤了声,不经意间将手一松,赵荣华失了支撑,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后脊抵在墙壁稳住了身形。
这是什么?”
容祀瞧见她香囊里鼓鼓的形状,长睫一扫,目光落在那处。
赵荣华顺势看去,“是香囊,我亲手绣的…”
在赵荣华没来得及反应前,容祀上前一把拽了下来,盯着对面那人,将香囊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是那枚水头极好的玉镯,容祀低眉,摩挲着羊脂一样的镯子,转了一圈,摸到内里的刻字,不禁翻起眼白,没好气地质问,“这是孤赏给太子妃的,怎么会在你这?”
赵荣华浑身冷一阵热一阵,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殿下,如果我说这是太子妃送的,你信吗?”
不管容祀信不信,这就是史莹送的。
幼时的史莹娇憨可爱,为何长大了些,模样没甚变化,心眼变坏了呢。
容祀嘴角拎了拎,电光火石间,他三步并作两步,欺身上前将赵荣华一把按到墙壁上,掐着她的脖颈往上一抬。
不该觊觎的东西,不必费尽心思去谋划。”
孤,是不会喜欢你这种女子的。”
赵荣华仰着颈项,痛苦地去掰他的手指,容祀用了全力,手指似陷进皮肉之中,掐的她登时喘不过气来。
若再有下一次,让孤知道你处心积虑算计史莹,背叛程雍,孤会亲手拧断你的脖子。”
他眼神冷似霜雪,沁着骇人的杀意,手指一松,赵荣华猝然弯下身去,像被折断翅膀的枯蝶,颤颤地呼吸,通透的皮肤上,晕出浅浅红痕,她低着头,好容易缓了过来。
细嫩的颈上,赫然呈现出五个指印。
容祀轻笑,细皮嫩肉,可真是禁不住一点磋磨,他不过轻轻一攥,至于么。
临走前,他转身斜睨,看着颓然坐在地上的赵荣华,厌恶地嘲道,“孤就那么好,值得你抛弃程雍,三番五次地勾/引?”
赵荣华浑身一滞,抬眼便见容祀轻薄的扫视,“我没有。”
意识到容祀的眼神,她忙拢紧衣领,咬着唇与他对视。
容祀不以为意的撇撇嘴,斜倚着门框慵懒地说道,“少在那自作多情,便是你剥光了衣裳,赤/身/裸/体爬过来,孤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别以为太子妃单纯,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利用,孤说过,拿了你不该拿的东西,死是最轻的代价!”
不准背叛程雍,否则,孤就杀了你!”
帘子落下,舫内恢复了平静。
赵荣华蜷起膝盖,两手紧紧抱着身体,将自己弯成小小的一团。
冷,侵入骨髓的冷意像毒虫一般爬满周身,她合上眼睛,收拢的掌心慢慢沁出细汗,起初是热的,后来便是森森冷寒,像极了容祀。
过了许久,她慢慢直起身来,整理好头发衣裳,状若无恙地走出画舫,道上依旧热闹喧哗,嘈杂的叫嚷声此起彼伏。
她穿过人群,耳畔拂过清风,两旁的柳树抽了嫩芽,翠绿的柳条迎风拂摆,空气里的味道掺杂了阳光的暖意。
途经冒着热乎气的糖浆旁,看见颗颗通红的红果被糖衣一裹,顿时有了亮晶晶的壳子,芝麻洒在上面,小贩将糖葫芦往架子上一插,大声吆喝,“糖葫芦,好吃不酸的糖葫芦!”
焦脆的糖壳入口甘甜,带着芝麻的香醇,吃倒山楂的一刹,又有种酸甜适宜的爽口。
赵荣华又咬了一口,脚步慢慢轻快起来。
不日之后赵荣华要付桃胶的定钱,她将库存仔细整理了一番,从床头的小柜里翻出几本古籍孤本,她是看不懂的。
只是想起容祀曾说的话,仿佛这些孤本价值不菲。
她挑了一本,连同一匣子珠钗,一同抱着,乘车去了西市质库。
回去的途中,赵荣华不时扭头看向身侧的包袱,满满当当,连同带去的珠钗,原封不动带了回来。
她伸手摸了摸包袱内的银饼,心情瞬间美好起来。
真没想到,一本古书,竟会当出天价。
她还有好几本呢,质库掌柜的意思,多多益善,这种古籍孤本甚是抢手,往往高门贵族的子弟千金一掷,但求好书留存。
葛嬷嬷煮好了米粥,又做了春笋炒肉丝,凉拌马齿苋和素白菌,在案上摆好箸筷后,又去院中将宋文瑶唤了进来。
夫人,你手上的茧子又起了,也不知休息,没日没夜的画,我也看不懂,你画那么多,到底图什么?”
葛嬷嬷见宋文瑶洗净了手上颜料,给她递过去绢帕。
宋文瑶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旁人说着,她只是听,也不言语。
听完便转头去案前坐下,安静地像尊佛像。
葛嬷嬷收好画纸,仔细存放起来,回头,见赵荣华还在盘点,便走上前去,躬身坐在杌子上,“小姐,这书还有用吗?”
有,”赵荣华用锦缎重新包裹好古籍孤本,换了个高处存放,又加了两把小锁。
葛嬷嬷,明日我要去一趟桃园,夜里就不回来了。”
好,家里你放心,我会料理好,只是你一人过去,我总是有些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