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只想踏踏实实过日子。
这一世因为有过女儿,她开始理解杨格物,这种寄托全在二次元的人,其实特别单纯。
杨格物拖着虚弱的病体,蓬乱的脑袋,一步一回头,一步一咳嗽,从后门上楼去。
温萧给安然打了个电话,把面谈的时间,又往后延了两天。
没过一会儿,杨瑞成手上拎着药袋子回来了,只见他眉间皱成川字,嘴角往下挂,一脸戒备地斜着眼瞟着自己身后。
温萧正想问怎么回事,从老爷子背后探出个满头卷发的脑袋,鼻孔通红,嗓音嘶哑地问:“劳驾,我找一下格物。”
朱上心?
你知不知道在女生的爸爸面前,省略掉姓氏直呼其名,是很亲密的行为?
已经被时途打击过眼光不行的温萧,看了眼像吃了shi的杨瑞成,疑惑地问:“杨格物病了,你来干嘛?”
朱上心举着手里一盒磁带,抬起衣袖擦了擦红红的鼻子,说:“昨天晚上格物说她缺一盘磁带,我这刚好有多的,给她送过来。哦,顺便问一下李梦的旗袍什么时候好,我这排一下化妆师的安排,用不起全职化妆师了,只能请兼职的。”
杨瑞成往后翻了个白眼,清了清嗓子:“丫头,你招待一下,我去送药。”说完,瞥了一眼朱上心,给温萧留了个“快点打发走”的眼神。
杨格物几乎没有异性朋友,这仿佛天上掉下来的陌生男人,就像要拱他辛苦培植的白菜的猪,没法不引起杨瑞成的警觉。
温萧打量着朱上心带来的磁带,觉得有必要念着浅薄的一点点师徒情谊,提醒他注意营销和成本管理:“李梦的旗袍,应该能在元旦前交货。这笔订单,我们应该可以赚200,我分20利润给你……不多,但是你积少成多嘛,回头一样,我这里有想拍照的客人,介绍给你的话,你也一样给我一成佣金。”
“好说。”朱上心抽了抽鼻子,“你有认识的化妆师吗?要便宜点的。”
化妆师?
不认识,但比化妆师厉害的画皮大师,倒认识一个。
温萧灵机一动:“格物化妆很不错的,你可以跟她聊聊。还有,你把我那套旗袍的照片,洗一张出来吧,放我们店里做广告。”
追星少女这么多年花掉的钱,除了偶像周边,大概就是化妆品了,她要是晚生个三十年,抖音头部化妆主播必须有她一席之地,仿妆相像的程度,也就妈不认吧。
朱上心果然眼神一亮,仿佛身上的病都轻了几分:“太好了,过两天我哥们儿会给我带CD机过来,雅楠和黑虎的CD我都弄到了,你让她来我这听啊。我得先走了,去医院看看配点药去。”说着,他又擤了擤鼻子,迟疑地问,“那……洗了放你们店里的相片,也是我出?”
你说呢?给你做广告。
温萧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等等,还约下回?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他脑子缺根筋,还是这该死的天生撩妹技能buff满格。
杨瑞成送完药下楼来时,见那个奇装异服的男孩子已经走了,脸色稍好了一些。
但他坐在工作台前,缓了好半天才开始动手做旗袍,温萧看他张了好几次口,便直截了当地说:“师父,朱上心和格物只是兴趣相投而已,他们两人应该暂时还没有那方面意思。”
她瞧着他的神色,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解释而松弛,便突发奇想般补充,“不过,您要是不反对格物姐谈恋爱,我觉得朱上心是个不错的人选,至少能和格物姐聊得到一起。师父,还记得您当时跟我说的话吗?您说,过日子最重要的是心齐,我觉得放在格物这儿,就是能有共同语言。”
杨瑞成两手不动,好半天,叹了口气:“算了,我也管不了她这么多,随她自己怎么想吧。”
晚上吃饭时,为了证明自己眼光没有时博士所说那么不堪,温萧把朱上心勇闯旗袍店,浪漫邀请杨格物共听一盘CD的故事,一字不差地转述给时途听。
“我师父都没反对了,你瞧,你还说不可能?”
时途沉默了一会儿,说:“以后不好说,但眼下,朱上心应该只是把杨格物当成哥们儿了。”
温萧:???
时途:“很简单,这么傻空手上门的,只能是对哥们儿才做得出的事。不过……你觉得他找杨格物听歌看电影,这事儿很浪漫?浪漫在哪里?”
温萧:“……”为什么时博士的关注点,永远那么出人意表,永远让人猜不透,这是重点吗?
时途:“你等着。”
等什么?大哥你说清楚。
他吃完晚饭说出去办个事,居然放下了晚自习,直到快九点,才抱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回家。
没有他在一旁发出规律而单调的白噪音,温萧一晚上只画出三张戒指设计稿。
“以后还是你陪我画画比较好,我今天效率太低,只画了这么点!”她举着画稿,开始发愁剩下的稿子。
“来,我们也浪漫一把,你等着。”时途把东西放回了卧室,敲开了隔壁邵女士的房间,已经关灯躺下了的邵女士,莫名其妙看着自家傻儿子抱起那台笨重的电视机,抱出了房间。
时途把电视机放在了自己卧室床对面的书桌上,接上了带回来的设备。
温萧打量着那台机器,似乎,是一台VCD机?
这年头大部分VCD还是进口的,贼贵。
温萧记得自己家还是有一年老温拿了个什么奖的奖金,才很阔地去商场买了一台,自从有了那台机器,温小弟偷偷摸摸看了不少片子,为此,章女士一直将儿子成绩下降的帐,记在老温买这“不上台面”的东西上。
时博士对机器背后的各种线和孔无比熟悉,一会儿就接好了,他打开电视和VCD机,关了灯往里推了一张光盘。
熟悉的黑白片头结束后,《罗马假日》出现在屏幕中。
温萧坐在床沿垫布上,推推他:“要不先洗澡?”
时途按下暂停:“一起?”他眼神正直坦荡,“节约时间,节约能源。”
不是第一回 ,她也不扭捏,拿了两人的贴身衣物,就着过道透过浴室磨玻璃窗进来的灯光,和他一起在洗澡间冲澡。
男妖精忍不住往她身上揩油,她推开他,凶巴巴学他口气说话:“节约时间,节约能源。”
“那待会儿……我们好好试试别的套路。”
这是什么妖言妖语?
温萧难以把当年站在台上做毕业生代表发言的眼光少年,和眼前这个眸色深沉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罗马假日》将近两小时片长,时途只温柔地抱着她,没有动手动脚干扰,陪着她安安静静地看完了整部电影。
“公主真美,他们真可惜。”她感叹。
“别羡慕他们,该羡慕的是我们才对。”时博士大言不惭,掀开被子下去换了一张光盘,“人生短暂,一辈子活在回忆和遗憾里,美的是别人,哪像我们俩,可以做尽他们只能想想的事,不辜负活着在一起的每一天。”
下一站光盘的片头很快闪动起来,时博士调低了音量,把卧室门反锁。
温萧:……又在想什么勾当!
片头结束,停在中文字幕静止画面上,《巴黎野玫瑰》五个大字刺伤了温萧脆弱的视神经。
温萧:???!!!
这本烂小说,居然还被翻牌成电影了?
时途抓住她指指点点的手,亲了亲每一根细白的手指,低声说:“这部电影最好配着动作看。”
配着动作看?
结合他此时不太正常的口吻,温萧脑海里有了一些放飞的画面。
很快,屏幕上画面滚动起来,和小说写的一样,开篇便介绍女主角特殊的职业,但电影直白得多,也比温萧脑海里刚刚浮现的画面写实。
这这这……温萧捂住眼睛。
但好学的时博士温柔地将她的手摘下,亲了亲她脸颊:“我们只是学习一下。”
好家伙,他连观摩分级电影,也称之为学习。
身侧的时博士求知若渴地跟着屏幕上的教学,温萧靠在他身前,不知今夕何夕。
一阵窸窸窣窣声后,他掐着她的腰,将她抱起又往下一坐。
温萧的眼睛,染上一层水色,在黑沉沉的房间里,被电视机屏幕发出的光照亮,在时途此刻眼中,惊心动魄地绽放。
男妖精此时不顾上说话,只余了时间温温柔柔地亲她,屏幕终于静止进入ending画面时,被窝才缓缓平静下来。
温萧累得连胳膊也不想动,时博士清理完,将她衣物重新穿好,带着一身凉意躺进来时,他凑到她耳边,认真问:“浪不浪漫?”
她笑了,不答。
许多许多年以后,孙女拿着情感困惑问她:“奶奶,你说什么才是浪漫?”
温萧总能想起这样一个夜晚,她的婚后男朋友用身体力行的方式告诉她,浪漫就是由心而身地想要一个人,陪伴她,唤醒她。
只是,她不能这样对晚辈说,于是弯了弯唇角,看着坐在桌前用放大镜看书的老头,说:“浪漫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吃很多顿饭都不腻。”
次日清晨,三人吃完早饭,大门被笃笃笃敲响。
温萧看了一眼时途,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个时间能来找的,只能是他。
邵牧君打开门,外面站着个块头将近一米九的壮汉,胡子拉碴一脸凶相,她扭头看了眼儿子,微微后退半步,问道:“你找……”
壮汉弯腰半躬,双手贴着两侧裤缝,语气恭敬:“阿姨好,我叫鲁信达,来帮师兄搬设备的。”
这也是师弟?S大物理系藏龙卧虎。
温萧看着时途,满脸“你怎么又使唤上师弟了”,和“这真的是学物理,不是学体育的?”的表情。
时途放下筷子,摸出裤兜里的手帕擦了擦嘴,淡声问:“吃过早饭没?没有的话,还有豆浆和馒头。”
邵牧君让开门,笑着把鲁信达请进来。
鲁信达身材高大,却拘束地贴着墙边站,像是要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对着温萧低下头说:“嫂子好,师兄不用麻烦,我吃过了早饭来的。”
他不敢多看,心里却在暗爽,和鲍博那厮说的一样,师兄在家里果然和在实验室大不同,说不上来怎么不一样,就是觉得很好说话的样子,看来的确很吃嫂子。
鲍博是这么说的来着:只要嫂子说东,师兄绝对不敢往西。只要太好了嫂子,兄弟们日子就能好过。
温萧哎了声,责怪地看了时途一眼,意思很明显“把人家一个好好的男子汉,吓成了什么样”。
时途微微一笑,回房间抱着VCD机出来,交到鲁信达手上:“记得录好你们组的实验过程,我今天陪老万出去开会,明天看回看,有问题再找你们聊,哦,你后天空个半天时间出来,陪你嫂子出去谈个合同。”
鲁信达壮实的手臂勾住机器,像勾住个空盒子般轻松,听着时途的安排连连点头,态度十足恭敬。
“我只是去谈合作,还没到合同环节,不用人陪。”温萧连忙补上。
带上这么个彪形大汉,不知道的还以为去□□,大概连安然公司的大门都进不去。
时途想了想,点头道:“也行,但如果需要签合同不要急着签,带回来让信达看看。他是法本跨考物理的,看看你的合同没问题。”
打扰了,学霸就是这么任性,从法学跨考物理,该需要多大的勇气……
鲁信达胡子拉碴的脸上,浮现出违和的红晕:“师兄才是真正学贯中西,博通文理,嫂子,如果有需要,合同我可以让我爸律所给您掌掌眼。”
不等温萧搭话,时途嗯了声,还拍了拍他肩膀:“行,你先回去,让鲍博在实验室等我电话,我要是回来晚,让他去店里接你们嫂子。”
鲁信达心里喜不自胜,果然,只要讨好了嫂子,师兄的心情就会很美好。
学会了!
可是,这么难得的机会,都到了跟前,怎么还可能转给别人?
于是,他瞪圆了眼,嗫嚅着说:“师兄怎么跟我这么见外,我人都在这了,你还安排鲍博那厮?再说他不是着急追隔壁化学系的学妹嘛,您给人留点私人空间。还有给温小弟补课的机会,你也考虑考虑我呗,他们几个哪有我文科好?排课也可以考虑把我排进去嘛,更别说搬家的事儿了,你瞧我这一身力气,那就是为搬家而生的!千万算我一个。”
说着,他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肱二头肌。
等等,补课是怎么回事?
温萧给时途递了个“问里藏针”的眼神,邵牧君见几人像是要长谈,便给鲁信达搬了个凳子,让他坐下,自己带上门先走了。
还有搬家?
时途给鲁信达点了点头:“算上你,先去实验室吧。”
鲁信达得了师兄的委任,喜形于色地抱着VCD机走了。
时博士:“就是你想的那样,他们自觉给弟弟补课排了课表,每周两人上下午轮换,还有爸妈那边元旦前就可以搬回去了,厂里的卡车爸跟车队约好了,但东西还是有些多,上次从家里搬出来已经欠了一回车队人情,妈就不想再麻烦别人,算了算家里三个男人,自己辛苦点也能搬完,刚好鲍博开车送我去宿舍给爸妈送菜,爸就这么一提,鲍博是个热心人,就主动张罗了这件事。”
他摆摆手,眼神里都是无辜,表示自己并没有主动“压榨”师弟团的劳动力,全都基于他们自愿原则。
温萧哑口无言。
旗袍店的活最近空前忙碌,加上她心思活络还想着怎么搭上胡甄这艘快船,和安然这杆大旗,从上次出游回来,她还没见过自己爹妈。
最近他来接下班时间也越来越晚,而她根本没问过他在忙什么事。
——嗬,你就是个满脑子工作,把家庭抛诸脑后的冷漠且乏味的女人。
这么一分析,她发现自己居然不敢逼逼什么,收起了凶巴巴的气势,乖巧出声:“你怎么也不跟我说呢?还有,虽然他们主动帮忙,可这样对你的名声是不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