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分那天。
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时间点。
顾嘉年吸了吸鼻子,声音软软地说道:“到时候……我回云陌去,好不好?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想回家。”
她很想念云陌,比起高楼大厦里冰冷的格子间,云陌夏天的山与水、外婆家院子里的桂花树和葡萄架、趴在青石板上睡懒觉的咕噜还有河里扒着石头的青螃蟹。
那些更能称为家。
“好,”迟晏低低地说,“到时候……”
话到这里他似乎故意拉了长音,还加了个耐人寻味的停顿。
顾嘉年的心猛地提起来。
下一秒,他却忽然转了话头:“……把你欠我的那顿饭补上。”
顾嘉年松了一口气,重新笑起来:“嗯。”
有些答案,她还是想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听,到时候就算不是她期盼的那个答案,她也可以再争取一下。
现在还没有那个底气。
有了盼头,顾嘉年的心情轻松了不少,继续说道:“迟晏,我想给你们带点礼物,你帮我问问季同哥想要什么。”
她这声“季同哥”叫的无比自然,与句首对他的称谓形成了鲜明对比。
工作室里,迟晏看着窗外遮天蔽日的梧桐,突然挑了挑眉。
这个对比他一年前就发现过。
只是当时猜错了方向,还觉得这小孩重色轻友,没大没小。
可现在听起来,却觉得十分熨帖。
他缓缓勾起一边嘴角:“那你不问问我想要什么?”
顾嘉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问,你的那份我打算自己挑。”
*
迟晏坐在办公椅上,掐断电话回头,便看到他表哥一脸阴郁地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贺季同已经持续这种状态好多天了,看谁都不爽,面如菜色,像是全世界都欠他几百万。
迟晏不爽道:“坐这儿干嘛?进来也不知道敲门。”
贺季同翘着二郎腿,拧着眉毛:“你今天怎么这么怪?下午开会的时候就盯着手机,现在打个电话还这副表情。”
迟晏闻言敛起了眉眼,没搭腔。
贺季同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突然警惕道:“你该不会是……在网恋吧?”
迟晏“嗤”了一声,掀起眼皮看他:“你要是太闲,楼下有一堆选题和新人的投稿,你可以去帮忙审审。”
贺季同没精打采地撇了撇嘴:“有那么多编辑在,我这个理科生在他们面前耍什么大刀啊。”
说罢,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用一种过来人的口气,面色不善地提醒了一句:“表弟,你要是信我,还是别谈恋爱了。别靠近女人,会变得不幸。”
“女人最善变了,一点真心都没有,说玩弄感情就玩弄。”
说着,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迟晏看着他表哥面如土色的模样,没忍住笑:“所以你最近这副死样子,是因为被玩弄了?被上次……休息室里那位?”
“……”
贺季同听着他幸灾乐祸的语气,冷笑道:“就你今天接个电话笑成那样,你他妈早晚也有这么一天。”
“怎么可能,”迟晏懒洋洋地往后靠,两只手交叠在脑后,胸有成竹地哂笑道,“我又不是你,你可能是太老了,脑子还是比不过年轻人。”
“所以容易被骗。”
而他的小姑娘,连请假条里都写着“最喜欢”。
才不会骗他。
第32章 野野星为灯
贺季同听到他自信满满的话, 继续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又何尝没有过这种信心十足的时候,现在嘴越硬, 以后脸越疼。
爱情,就是个屁。
迟晏不再贫嘴,慢悠悠说道:“对了,嘉年过段时间要回云陌,想给我们带礼物, 她让我问问你想要什么。”
贺季同愣了一下:“嘉年妹妹要回来了?也对,今年高考应该结束了吧?还是嘉年妹妹有良心,知道惦记我这个哥哥,我不挑, 不要太贵就行,没道理让个小孩子破费。”
迟晏一脸“算你识相”的表情,打发他“:“行了,该说的都说了, 你可以滚了。”
贺季同也不想再待着讨人嫌, 打算说完正事就走。
“上午商沐工作室打电话过来,说程遇商近期有一本小说要影视化,好像叫……《荒原》还是《荒野》的,就是在你前一年拿木华奖的那本。他想找你当编剧, 价开得很高, 你接吗?”
他说完, 好半天没有听到回复。
贺季同抬眼看去, 迟晏正对着办公桌上的电脑,面无表情地滚动着鼠标。
长睫敛起,脸上的情绪一瞬间收起来。
连掩饰都懒得。
贺季同内心腹诽, 还好意思说他死人样,他自己才是阴晴不定,前一秒还在笑他,现在又不知道在不爽些什么。
是嫌工作太多?
还没等他张口,迟晏语气平平地说道:“拒了吧,以后有他们工作室的合作电话,直接拒了。”
“……”
贺季同没忍住:“商沐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文学工作室,而且他们涉猎很广,除了程遇商这张王牌之外,还涉及网络文学、微小说、漫画等领域,手里的大IP不计其数。”
“大作家,虽然你有拒接的权利,起码也得说一声原因吧?”
迟晏却默不作声,没搭理他的控诉。
贺季同只好忍下来,猜测他或许是不喜欢程遇商的作品。
仔细想想这俩人应该没什么过节,甚至或许都不认识,就因为不喜欢作品风格就拒绝合作。
作家果然都多少有点毛病。
“那就不说这个,《林中人》的出版社已经找好了,等书号批下来就能出。你打算找谁写序?”
迟晏终于停下滚动鼠标的手指,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问问我的导师。”
贺季同怔住:“沈晋?……你是不是真的有毛病啊,找虐?上次《昼夜》的首映式,我听你的话上门邀请他,那老头可是让我吃了好大一碗闭门羹。”
迟晏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停顿片刻后,他说道:“这次……我亲自去。”
*
北霖一连晴了许多天。
高考完的两周里,顾嘉年除了出门参加各式各样的聚会,就是关在房间里看书。
她一整年没有看书,如饥似渴地看了好多本。
仅有的一家人相处的晚饭时间,爸妈一直在催她对答案、估分。
顾嘉年被催得烦,到后来索性连吃饭都不出房门了,自己躲在房间里点外卖。
好在这段时间爸妈单位都很忙,没有太多心思管她。
这天晚上是最后一场聚会,在九中附近的一个酒吧举行,半个班的同学都会去。
初夏傍晚的阳光撒进房间里,给每件事物镀上一层金光。
出发去聚会前,顾嘉年在收拾着带去云陌的行李。同一年前一样,她依旧没有太多东西,几件衣服几本书……以及迟晏写给她的那九封痕迹满满的信。
收拾完行李,夜幕已经降临。
顾嘉年打了个车到酒吧街。
这一带的灯光刻意调得很昏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暧昧感。
顾嘉年照着群里说的地址走进其中一间酒吧,刚走到吧台前,便看到陆许阳站在吧台里,正低着头调酒。
他怎么在这里,兼职?
顾嘉年怔了片刻,不想招惹是非,下意识地低头绕过吧台,却听到身后陆许阳喊了一声:“喂,十班的酒都是我给调,你喝什么?”
顾嘉年知道陆许阳是在叫她。
她原本不想理会,可沉默了一会儿,又觉得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没必要费心去躲避。
顾嘉年想到这,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墙上的菜单,从中挑了一个看起来最温和的,语气平常道:“那就来杯‘长岛冰茶’吧。”
她话音刚落,陆许阳看着眼前那张素面朝天又懵懂无知的脸,嗤笑了一声:“大姐,长岛冰茶,你还真以为是茶么?”
“长岛冰茶,”他一字一句说着,“是由伏特加、朗姆、金酒和龙舌兰四种基酒调制而成,酒精度数高达百分之四十。”
顾嘉年愣了一下。
这个度数的酒她可不敢碰。
片刻后,她语气平直地请教:“那有什么温和点的推荐吗?”
倒是没在意陆许阳恶劣的语气。
毕竟这次起码他还提醒了她,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她出洋相。
陆许阳没说话,双手快速地上下摇着调酒杯,借着酒吧里忽明忽暗的灯光,盯着顾嘉年的脸好一会儿。
她很漂亮。
哪怕在这种觥筹交错的场合,凭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却没被任何人比下去。
顾嘉年的漂亮他在初中时候就见到了端倪,只是那会儿还没太多人发现。
初一那年,他每周都往读书角跑,开始看书、写读书笔记,勤快到连一起玩的几个哥们儿都以为他要开始发奋图强成为一个文艺青年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只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坐在她身边,偶尔看一眼女孩子藏在厚厚的刘海和木讷的镜框下的侧颜。
她看书的时候,眼睛和嘴角都会不自觉地弯起来,整个人都发着光。
真的很漂亮。
以至于这么多年来。
哪怕是最讨厌她的那段时间里。
他都没有忘记过她,只能用尖锐的敌视来掩盖。
可如今几年过去,她的漂亮已经藏不住了。
曾经被灰头土脸的装束与呆滞紧绷的神情所掩盖的美貌,一点点剥出壳来。
这美貌躯壳下的灵魂,也变得越来越耀眼。
模考之后,他看到“顾嘉年”个字,挂在了榜单的首位。
她就像一个椰子。
剥掉灰扑扑的外壳,只剩下纯净的美好与清甜。
陆许阳陡然低下头,自顾自调了另外一杯酒推给她。
“Pina Colada,椰林飘香。”
他难得没有出言讽刺,只是淡淡道:“这杯更适合你。”
顾嘉年客气又疏离地道谢,端起酒杯往里走,四处张望着找同学们。
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托她同桌的福。
宋F雯早就到了,正坐着喝一种蓝色的鸡尾酒,酒杯上沿还卡着半片柠檬。她原本就五官明艳,在酒吧五光十色的灯光下,更有一种魅惑众生的美。
众人正凑成四五桌,在玩桌游,其中一个女孩看到顾嘉年,眼睛一亮,朝她招手。
“嘉年,这里!”
“齐了齐了,咱们班两个级花都到了。”
“那咱们这桌岂不就是全酒吧最靓的一桌!”
“是啊,而且好巧,这个酒吧好像是十二班陆许阳家的,他还给我们打了五折,可以使劲点!”
二十几个高中毕业生,都是刚刚迈入成年这个门槛,装模做样地学着大人来酒吧,却完全不懂酒,全都乱七八糟瞎点一通。
陆许阳没有像刚刚那样出言提醒,他们点什么就调什么,几次送酒过来都木着张脸。
顾嘉年倒是不敢瞎点,两次都点了同样的椰林飘香。
酒精度数低,再加上里面甜淡的椰子味的确很好喝,两杯下去除了头有些晕之外,意识还很清醒。
大家心里都清楚,今天是最后一场聚会,之后就要各奔东西了。
趁着这个时间点,告白的告白、和解的和解,两个曾经在班里打过架放过狠话的男孩子互相碰了碰酒杯,一笑泯恩仇。
女孩子们抱在一起哭嚎了一晚上,顾嘉年也几次红了眼眶。
她在十班算是外来者,短暂的一年,甚至都来不及了解每一个同学。
可十班却让她第一次感觉到,融入集体,和大家一起哭一起闹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最后一轮结束,陆许阳过来收酒杯。
顾嘉年正在低头照顾喝得烂醉的宋F雯,由着他把面前空空的酒杯收走。
陆许阳拿起酒杯放在托盘上,却没有立刻转身就走。
昏暗的灯光下,他突然开口:“顾嘉年,我只问你一次。”
顾嘉年没听清他说什么,抬头问道:“……什么?”
陆许阳拉长呼吸,面无表情地问:“你上次说,你从来没瞧不起任何人。在你的记忆里,你真的没有伤害过我们之中的任何人吗?”
顾嘉年被他问得一愣。
哪怕是度数很低的椰林飘香,喝了两杯之后也难免有点晕乎。她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说道:“没有。”
又加了一句:“从来没有。”
半晌后,陆许阳转过身。
顾嘉年恍惚中看到他端着托盘的手握得很紧,紧到手指关节都发着青。
酒吧嘈杂的音乐声里,他的声音低低传到她耳边。
“行,那我就勉强信你。”
顾嘉年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端着酒杯走了。
耳边只剩宋F雯醉意十足的呜咽声:“什么信不信、勉强不勉强的……呜呜呜我们小嘉年,他这么爱她,她也这么爱他,他们俩怎么能是亲兄妹……”
她说着,一边晃晃悠悠地踉跄站起来:“……我不相信,我要去给他们做血缘鉴定!”
“……”
她同桌除了不爱读书之外,爱好很多,除了打游戏很牛逼之外,还很喜欢看言情小说,而且是越古早狗血抓马,她越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