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星灯——钟仅【完结+番外】
时间:2023-03-02 11:45:27

  自认比他们成熟一万倍的小少年根本懒得搭理他们,拎着蛋糕就要走。
  下一秒,一阵尖锐的笑声传来。
  矮个子霸王龙伸手指着少年手里拎着的那个粉色盒子――准确来说,是指着盒子上画着的那颗大草莓,爆笑出声:“噗哈哈哈,你们看到没,转学生爱吃草莓味的蛋糕!”
  他身后的一群跟屁虫们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笑话,笑得前俯后仰。
  “草莓味的呢。”
  “真的是草莓味。”
  “哪个智障会吃草莓味的蛋糕,牙还没长齐吧?”
  “……”
  小少年攥了攥拎蛋糕的手指,终于有点不爽。
  没法忍的不爽。
  说不清是因为家里小孩的品味被嘲笑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停下脚步,回头数了数人头,弯腰将那可可爱爱的粉色盒子安稳搁置在路边那丛月季下。
  然后冲他们歪了歪脑袋,勾着唇撸起了校服袖子。
  *
  染红半边天的夕阳逐渐落下。
  山那边爬上几颗星。
  孟亦青接到电话,匆忙套上出门的外衣。
  她推开门,看见成日里皮得要上天的外孙女正安安分分地抱着膝盖,坐在院子里的竹凳上。
  平时早就该玩散了的羊角辫此刻老老实实绑着。
  印着草莓的小罩衫上也干干静静一尘不染。
  竟然一整个下午都没出去玩,一直眼巴巴地坐在这,不知道在等什么。
  孟亦青觉得有些异常,走过去看了一眼。
  ――女孩子两眼泛红,皱起的小脸上挂着两条白零零的泪痕。
  嘴撅得快要能挂油瓶,却还念念有词着。
  “骗子。”
  “嗷呜呜。”
  “我吃了那么多冬瓜南瓜丝瓜。”
  “我都要变成一个停停瓜了。”
  “我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特别特别坏。”
  “……”
  孟亦青自然不知道她在骂谁,时间匆忙,也没时间打听前因后果。
  她把小姑娘搂过来哄了几句,等她不哭了,才跟她说:“停停,你去洗把脸,然后自己上楼去好不好?阿婆得去一趟镇上的医院,今晚应该回不来。”
  “二舅妈一会儿会过来给你讲故事、陪你睡觉,二舅妈肚子里有小宝宝了,你要乖乖的啊。”
  爱憎分明的小姑娘十分懂事地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
  声音里全是鼻音。
  ”嗯”完,又抬起头来稚气满满地问她:“阿婆,你去医院干嘛?你也要生宝宝吗?”
  大概是听二舅妈说过,生宝宝要去医院。
  小孩儿从此就把“生宝宝”和“医院”挂上了钩。
  孟亦青摇摇头:“不是。”
  她想起刚刚接到的那通电话。
  “是迟晏的奶奶吗?我是他班主任。你家孩子跟几个同学打架,胳膊脱臼了,现在在中心医院。”
  孟亦青吓了一跳,忙问伤得重不重,是哪个混小子打了他。
  没想到班主任没好气地说:“是七八个混小子……被他打了――”
  “――个个都比他惨,迟奶奶,您记得从后门进,现在那群家长还堵在医院大门口,想找您讨个说法呢。”
  “……”
  孟亦青收起回忆,和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外孙女解释道:“阿婆是要去照顾小迟哥哥,他……咳咳,他生病了。”
  “他……生病了?”
  小羊角辫听完,怔忡了片刻,而后忽然嚎啕哭起来。
  上气不接下气的。
  一双眼睛还执拗地看着她。
  “那他……要死了吗?”
  “小迟哥哥,就跟张爷爷一样,要死掉了吗?”
  “……”
  大概又是之前的某一次,听大人们在谈论乡里那位长寿的张爷爷生病去世,学习能力很强的小孩儿再一次自发地将“生病”和“死”划上了等号。
  孟亦青半是好笑、半是心疼地看着外孙女红红的眼睛。
  少顷后,心下倒是有点宽慰。
  她倒是很喜欢她的小迟哥哥。
  她低下头,摸着小姑娘的脑袋,连哄带劝地解释了好几句,可小孩儿依旧不相信。
  哭得越来越大声。
  孟亦青没辙,只好说道:“那你跟阿婆一起去看看他,好不好?你去了就知道了,小迟哥哥只是胳膊受伤了,不会死的。”
  ――于是半小时后,挂了彩的小少年心里还在复盘刚刚那场发挥得不太出色的架。
  难得地感觉懊恼又丢脸。
  “刚刚最后一下,我太莽撞了。不然就他们这些小矮子,根本不够我揍的。”
  他成熟稳重地复盘完,修长手指在病床沿上轻轻敲着,在脑海里精细地做着下一次的作战计划,忽然听到病房门被推开。
  他蓦地抬起头,看过去。
  视野里撞进一只软乎乎的“布谷鸟”,揉着眼睛飞奔进来,一头栽在他病床边。
  而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他没有受伤的那条胳膊。
  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童言童语。
  “哥哥,我不吃蛋糕了,也不会不理你。”
  “我变成一只停停瓜也行……”
  “……呜呜,你别死,好不好?”
 
 
第56章 白色窗帘和蓝色天空
  孟奶奶问过医生具体情况之后,便离开去给一大一小两个小孩买晚饭了。
  留下停停病房里陪病人。
  迟晏觉得与其说是这小孩儿留下来陪他,不如说是他被留在这里带孩子。
  他住的是一间双人病房,空间算是宽敞,且另外一个床位并没有住人――在班主任的强烈要求下,医生不得不把他和那七八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屁孩分开,单独安置在一个病房里。
  迟晏本就喜欢安静,倒是落得轻松。
  只不过现在――
  小少年半躺在病床上,吊着一只胳膊,垂着眼皮看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在病房里到处乱窜。
  似乎全然不记得刚刚还抱着他胳膊呼天抢地了。
  真是没心没肺。
  久违地出了家门到了新的地方,小羊角辫满眼的泪和恐慌仅仅维持了两三分钟,便被新鲜感和好奇心所取代。
  像只到了新环境的小猫。
  起先还有点陌生和局促,神态拘谨地东看看、西嗅嗅,等熟悉一会儿后简直不要太嚣张。
  比如此刻,她手脚并用爬上矮矮的窗台上,左手扯着窗帘布,右手拽着另一张空病床的床单,咧着嘴呵呵地冲他笑:“哥哥,这些都是白色的!我知道白色,我还知道红色、黄色、蓝色……绿色。”
  眉眼飞扬着。
  对自己的知识储备格外骄傲。
  她才三岁。
  却仿佛已经把这世界上所有的快乐都据为己有了。
  他的三岁又是什么样的呢?
  九岁的迟晏其实对三岁时候的自己已经没有细致的印象了。
  只记得妈妈去世后,迟延之的脾气越发暴躁,行事也越加荒唐。
  他成日成宿在外打牌喝酒,回来便把鞋子一踢、袜子一脱,在沙发上倒头就睡。
  三四岁的小迟晏偶尔半夜饿醒出来找东西吃,总能见到他坐在沙发上抽烟,也不开灯,电视的声音却调到最大。
  他看见他也不理会,自言自语般骂很多人、很多事,骂这人世间不公,骂迟沈忻不器重他,骂妈妈死得太早,把烂摊子丢给他。
  烂摊子。
  三岁的迟晏或许也没有什么知识储备,但这个贬义名词他竟然意会了。
  他知道,他就是那些烂摊子中的一样。
  别人的三岁或许和她一样快乐。
  起码烂摊子和讨债鬼的三岁,配不上那些快乐。
  小少年想到这,没来由地拉直了唇角,语气平平地敷衍她:“哦,那你真厉害。”
  可惜小姑娘完全听不出来他在糊弄,从窗台上跳下来,鞋子又发出清脆的“biubiu”声。
  她得到“表扬”,嘴角挂得更高了一些,慢吞吞从窗前挪过来,扒在他床边,双眼发亮地问他:“那你知道什么东西是蓝色的吗?”
  虽是在问他,但满脸都是“你不会问我,我教你”的得意神色。
  小少年试探地说:“天空和……大海?”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啊?”
  他话音落下,只准备了这两个答案的小姑娘脸上的得意消失殆尽,怔愣着张了张嘴,两只眼睛无措地瞪起来。
  片刻后,她又皱了一张脸,似乎想要绞尽脑汁再想一个蓝色的东西,好证明自己懂得更多。
  迟晏手指摩挲着床单,掀着眼皮好整以暇地观察她。
  抿直的嘴角慢慢勾起来。
  三岁的他,记忆里只有灌满房子的黑夜和烟味。
  但九岁的他,在这个没有人叫他“讨债鬼”和“烂摊子”的穷乡僻壤,说不定也能沾染点她的快乐。
  直到那张小脸越涨越红,两条毛茸茸的眉毛扭成了麻花,眼睛里也开始憋了半泡泪,也没能憋出来半个字时。
  他才忍着笑,不动声色地说:“不对,天空是绿色的吧?大海……好像是红色的?哥哥不记得了,你知道吗?”
  果然,下一秒小姑娘便来了精神,那半泡眼泪被她憋回去,重新变得眉飞色舞:“不对不对,哥哥你好笨啊,天空和大海都是蓝色的,树叶和草地才是绿色的,鲜花和太阳是红色的!”
  “哦,”小少年伸手揪揪她辫子,慢悠悠又好脾气地夸她,“还是我们婷婷记性好。”
  “那本来就是,我记性很好的。”
  小姑娘说完,扑哧一声破涕为笑,伸手拽住他的被子想借力往病床上爬。
  可她个子实在太矮,爬了半天没爬上来。
  杭齿杭齿的样子十分滑稽。
  小少年冷眼看了一会儿,单手把她拎上来,让她稳稳地坐在床沿。
  小孩儿倒也规矩,大概是顾及他的胳膊,没有闹腾,老老实实地坐在床沿,软乎乎又热腾腾的身体安分贴着他。
  她一边晃着两只脚,一边兴高采烈地又跟他说了好几种颜色。
  只不过每种颜色,她充其量只知道两个对应的东西。
  大概是她看的图画书里边只教了两个。
  窗外的夜色渐浓。
  耳边充斥着小孩儿口齿不清的声音,普通话还不太标准,一句话里蹦出好几个他听不懂的方言,是平仄温和的吴侬软语。
  迟晏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接个话,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司机没接到自己,肯定会和迟沈忻报告。再者孟奶奶知道了他打架的事,大概也会告诉他。
  不知道爷爷会不会觉得生气,或者失望。
  他心里后知后觉地开始有点后悔。
  他来云陌,本来就是不想夹在迟延之和迟沈忻之间,当一个小讨债鬼给他添堵。
  但他好像没做到。
  小少年想到这,眼皮耷拉着,心里乱乱的,长长的睫毛阻挡着透澈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暗而深的阴影。
  ――直到耳边喋喋不休的童言童语骤停,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清脆又绵长的“咕”声。
  迟晏下意识低头看去。
  小姑娘满脸通红地捂住了肚子,见他看来,立马睁大眼睛摆了摆手,欲盖弥彰道:“我肚子没叫,我不饿。”
  “……真的。”
  这句却没什么底气。
  “……”
  小少年耷拉着的眼角提起来,乐不可支地扬起了眉毛。
  他想了想,侧弯了腰,探过手臂绕过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倒是忘了还有蛋糕。
  迟晏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安然无恙的粉色盒子,端端正正地摆在她身边的被单上,又一只手拎着她掉了个方向,让她和他一样靠在床头,两条腿直直伸着。
  蛋糕就摆在两个人中间。
  小姑娘有点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盒子,指着盒子上的图案脆生生说道:“这个是草莓,阿婆给我买过,很贵的。”
  “嗯,是不便宜。”
  小少年耐着性子,单手解开盒子上的蝴蝶结缎带,又帮她打开盖子,拿出配好的勺子和叉子,这才揉了揉她脑袋:“吃蛋糕吧,草莓味的。本来想跟你外婆求证你有没有好好吃蔬菜,再把它给你……看在你来医院陪我的份上,当作奖励你。”
  他话音方落,便感觉身边小孩儿眼睛都直了,直勾勾地盯着精致的奶油蛋糕上那几颗摆了造型的草莓,而后咽了咽口水。
  肉爪子伸出去之前,还不忘极其有原则地说:“那你等我吃完去问我阿婆,我这一个星期每天都在吃蔬菜的,冬瓜南瓜丝瓜,吃了好多瓜。”
  说完,便急不可耐地接过他手里的勺子,挖了一大勺奶油,连带着上面那颗最大的草莓。
  就要送进嘴里之前,她忽然迟疑了一下,而后礼貌地折了方向,眼巴巴送到他面前。
  就连声音都斯文礼貌了不少。
  “谢谢哥哥,第一口你先吃吧。我阿婆说,别人给我买吃的,要说谢谢,还要分享。”
  迟晏诧异地挑了挑眉。
  其实他早就注意到,这小孩儿虽然不修边幅、不懂规矩,行事颇有些无法无天,可其实被她外婆教得很好。
  说吃一周的蔬菜换蛋糕,就老老实实吃了一周。
  没来得及买冰淇淋也不会胡搅蛮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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