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知道,母亲这定是要同周家势不两立的意思。
蔡大兄又睥了他一眼,满眼无奈:“母亲带她回来,定是有自己的打算,周家的事我们不知全貌,也不好过多解读,你只当不知道她是周渡妻子这事,听母亲的话,好好待她便是。”
“那是自然。”蔡褚之一瞬又挺直了脊背,“这人既然进了我鲁国公府的门,便是我鲁国公府的人,自然是要好好待她的。”
只是他正经了一瞬,便又俯身问:“你们说母亲会不会是离京太多年,不知道周家那档子事,所以才……”
“你何时见过母亲身边出现过身份不明之人?她虽不在京中,但知道的,只会比你我多,不会比你我少。”蔡家次兄又敲打了一遍自家弟弟,“你只需记得,好好待她便是。”
于是,蔡褚之就算有了再多疑问,也不敢再问,谨遵两位兄长的话,老老实实将瑜珠当作了是自家的妹妹,好生招待。
—
要去何大人家孩子的满月宴,瑜珠其实心下还是有些忐忑的。
这何大人她知道,同样也是与周家交好的人家,只不过那位何夫人交好的人是温氏,与她,倒是没见过几次面的。
但她知道,想要给自己挣回清白,想要给自己洗刷污名,那再次出现在人前,是必不可少的。
何况沈夫人已经安排了自家儿子照顾她,她相信沈夫人,也理应对蔡褚之放心的。
只是想要放心,同真正地放下心,始终不是一回事。
这日,她还是提着心吊着胆,来到了正厅中,沈夫人正一身靛蓝华服,爽利气质,见她过来了,道:“我左思右想,褚之都不是个靠得住的,听闻他们哥几个今日要带你去何家的满月宴,我便与你们同去,也好给你撑撑场面,万事都有我兜底。”
瑜珠受宠若惊:“夫人有自己的事,只管去忙,这种宴会是小事,我自己可以应对的。”
“万一就碰上不想见的人了呢?”沈夫人问,“有些讨厌的人,可是跟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这第一回 ,我先去帮你震震场子,叫他们知道,你是我鲁国公府的人,是我蔡家沈家的人,我看往后,谁还敢对你冷嘲热讽,嚼你半句舌根。”
她思虑周全,瑜珠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心下对她的感激更多一分,与她也愈发亲厚的同亲母女一般。
几辆马车浩浩汤汤地跟着一堆仆妇丫鬟,往何家去。
其实今日这何家的满月宴,儿子虽然是何大人的,孩子却不是何夫人生的。
何夫人年纪已过四十,同何大人年轻时也算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只是膝下所出一直都是女儿,没得办法,拗不过家族里的闲言碎语,还是叫何大人纳了妾,同别的女人圆了房。
而那女人的肚子果然争气,一上来便生了个儿子。
这于何夫人来说是无比屈辱与难熬之事,于何家来说却是天大的喜事。毕竟何大人今年已经年过半百,老来得子,还是独子,自是要大办特办,大宴特宴。
所以今日但凡是来赴宴之人,皆可看到何夫人是怎样的一张绿脸。
瑜珠陪同在沈夫人身边,听门口的小厮在见到人的一刹那便扬声高喊:“鲁国公府到——”
何大人同何夫人忙放下手头上的事,双双迎了出来。
鲁国公夫妇前日夜里到了京城这事,在上京早就不是秘密。这是他们回家的第二日,这鲁国公夫人竟就亲自上门来赴他们家的宴了,于他们家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荣耀。
何夫人即便再不乐意,也还是不得不挤着笑,同鲁国公夫人见礼寒暄。
只是目光扫过跟在她身边的瑜珠时,却有些怔愣与反应不过来。
这不是周家那个传闻中已经离家出逃的女人吗?何况,温氏今日还同她讲,那个女人跳江了,惹得明觉又二话不说赶去了扬州,连同圣上请休的功夫都没有……怎么会,她怎么会跟在鲁国公夫人身边?
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不断揉了揉眼睛,还拼命眨了几下,可是没有错,这就是江瑜珠,就是周家那个不讨喜的儿媳妇,就是温氏时常同她抱怨,又没得办法的狐狸精儿媳妇。
见自家夫人盯着人家鲁国公夫人身边之人,迟迟没有反应,何大人等了又等,以为她是故意在鲁国公府面前给自己下面子,终是等不下去,胳膊撞了撞她。
何夫人这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比先前还要牵强的笑:“鲁国公夫人请吧。”
沈夫人点点头,带着瑜珠一道进了何家的门。
眼看着整个鲁国公府来赴宴的人都走了进去,何夫人望着瑜珠若隐若现、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同醍醐灌顶一般道:“坏了!”
温氏还坐在厅里,鲁国公夫人这个方向,显然马上就要与她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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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儿媳妇
她是回来报复她的
虽然为庶长子办满月宴, 其实是有些出格,但毕竟这也许是何大人膝下唯一的一个儿子,是以, 来赴宴的达官显贵仍旧不算少。
温氏同何夫人交好, 自前日得知瑜珠跳江的消息后, 只要一窝在家中,便容易忍不住想起从前她在家中的场景。
她虽然讨厌瑜珠, 但倒也不是真的想她去死。
她有些害怕, 害怕瑜珠的死有一部分是自己逼的,在家中折腾了几宿都睡不着, 又担心周渡不管不顾跑去扬州, 会不会情绪一激动出什么意外,成日成日的心神不宁, 恰好想起这日是何家的满月宴, 便权当是过来散散心,也来见见自己受了委屈的好姐妹。
只见她坐在花厅中, 正与一堆夫人抿唇浅笑, 心不在焉,听着外头隐隐绰绰,有人一口一个鲁国公夫人的, 便也跟着回首去看。
只是几折高大的屏风挡住了她的视线, 叫她只能听到声音,却见不到人。
“鲁国公夫人回来了?”她随口问了一句。
旁边一位夫人打趣她:“哎呦, 我的好姐姐,你们家是自打那儿媳妇离了之后便专心关起门来礼佛, 不问世事了?前日夜里刚回来便传遍上京城了, 这如今都过了整整一日了, 你还不晓得?”
她这不提瑜珠还好,一提起瑜珠,温氏倒又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自从周渡将瑜珠离家的消息主动放出去之后,她便觉得,自己不论出门走到哪,都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盯着。
她不知道她们单单就这么一件事情,能察觉出什么,可她只要看到那些人对她隔的老远指指点点的目光,就想落荒而逃。
她们都看着她,仿佛在说——
“看啊,她就是那个将儿媳妇苛待到不得不离了家的狠心婆母,日后咱们家的女儿,可千万不能进他们家的门。”
“看啊,他们家先前还说,儿媳妇是靠手段爬的床上的位,是他们家贤德,愿意对人家负责,可是儿媳妇嫁进门不过半年,居然就自己跑了,他们家的脸就不晓得痛吗?”
“看啊,我还听说是他们家自己出了猫腻,拿儿媳妇顶罪,叫外人的目光都只晓得落到儿媳妇身上,儿媳妇清清白白,是受不了被污蔑才走的。”
“看啊,看啊,……”
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明明从未真正进入过她的耳朵,却仿佛只要她一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就能听到。
她闭着眼,狠命甩了甩脑子,看周围几位夫人,对她眼神都还算和善,知道不过是自己杞人忧天,赶紧镇下心神,听她们继续说道——
“就是。而且听闻这次同他们夫妇一道回来的,还有位姑娘,据说是在回京途中,曾救过国公夫人性命的,国公夫人有恩必报,据说还要认这姑娘做义女。”
“义女?那这岂不是直接山鸡变凤凰了?”
京中谁人不知,鲁国公夫妇这么多年,膝下一个女儿都没有,若是真认了义女,那就是国公府唯一的小姐,虽没有亲生的名分,但恐怕地位也不会低。
何况,国公夫人还是皇后亲妹,她的义女,自然也是能时常跟着在皇后面前走动,且说的上话的。
几位夫人心照不宣,互相瞟了几眼。
厅中一时没有一个再说话,但心底里,却都已经开始盘算起自家几个未曾婚配的儿子。
不过须臾,她们便都起身,全部自觉往花厅外绕去。
温氏虽然知道,自家周池定是攀不上这样的亲事,却也不能落了国公夫人的面子,遂跟在众人身后,也出去迎她。
只是走着走着,不知众人的步伐却都为何停下,纷纷回过头来看她。
她一怔,不知自己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众人却都好似有了默契一般,挡住她视线的身影都自觉让出一条路来,温氏顺着这条不宽不窄的小道,见到站在小道尽头许久不见的鲁国公夫人。
她无神的脸上熟练地挤出笑:“恭喜鲁国公夫人回京……”
只是才说了一句,后续的话便都吞没在了难受的喉咙里。
她呆呆地看着站在鲁国公夫人身边的姑娘,那般熟悉的面容,那般熟悉的身姿,那般熟悉,却又陌生疏离的微笑。
如若不是此刻头顶青天,晃晃烈日,周遭围着的都是人,她只以为是自己做了噩梦,是瑜珠死后找她索命来了。
她是连一点点的笑都挤不出来了。
她想喊瑜珠,想说她如今不是应该躺在扬州的护城河底,早就被冰凉的河水冲击,成了一具女尸,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居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脸色惨白的同别人身上的缟素没什么分别,听鲁国公夫人若无其事道:“可巧,今日周家大夫人也在,多年不见,倒是一如既往的好气色。”
温氏只觉有两道鞭子抽在自己脸上,煞白的脸颊登时同抹了辣椒面一般红火。
“夫人……”她惶惶不安地鼓起勇气,终于出声,想问问瑜珠究竟为何会出现在其身边,却被鲁国公夫人直接无视,见她转头与瑜珠噙着同样弧度的浅笑,道:“不是说,从前你也是在上京呆过的?这里的几位夫人,可都认得?”
瑜珠轻笑着,温婉又大气:“认得。”
“既如此,倒省得我为你再一一介绍一遍了。”
沈何云将一只手搭在瑜珠交叠的手背上,拍了拍,面向着众人道:“那我便再向诸位介绍介绍。这瑜珠啊,是我回京途中在扬州遇到的救命恩人,是个可怜的孤女,此番随我同国公爷一道回上京,是来弥补我没有女儿的遗憾,来同我相伴来的。
自她救我的那一刻起,我便认定了,这是我迟来的女儿,我同国公爷已经商量着要她认我们做父母,如今带来给诸位见个面,也盼诸位好认得我鲁国公府的千金,将来在上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家女儿,还得仰仗诸位多多照顾了。”
她话音落,本该即刻响起的阿谀与奉承,却是迟了整整十余息,才稀稀落落地出现。
听她丝毫不提瑜珠曾经嫁过周家,后来又逃离的事,她们便也只当不知道,夸赞道——
“国公夫人哪里的话,这瑜珠姑娘生的这般玲珑剔透,清丽脱俗,我等喜欢还来不及,不必您说,都是自然要照顾的。”
“就是就是,瑜珠姑娘心地仁善,救人于水火,只怕是观音菩萨转世,前世便与国公夫人有缘,今世,是报恩来的。”
“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门,姑娘同国公府,想必都是福气连连的老天爷的贵人。”
……
气氛渐渐被烘托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甭管之前都见没见过瑜珠,有无在背后嚼过她的舌根,此刻在国公夫人面前,都表现的相当得体,对她是相当的认同。
温氏听着那一句一句刺耳的瑜珠姑娘,暗地里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逼着自己清醒。
她隔着又渐渐围在了自己面前攒动的人群,望着不远处泰然自若的瑜珠,她的脸上正挂着浅笑,不论与谁说话,都不再是先前那般唯唯诺诺,一副只想逃走的样子。
她花了大半的时辰才终于敢承认,瑜珠真的回来了,且找到了比他们家更厉害的靠山。
她不是回来报恩的,她是回来报仇的。
可是不,她除了对她要求严苛了一点,她不曾对瑜珠有任何一点的不好。她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边狰红了眼睛,一边告诉自己,麻痹自己,自己不曾待她不好,她回来了,即便不认她这个婆母,也不该再对她报仇报怨。
她们之间没有仇,没有。
甚至瑜珠可怜,失了双亲,是他们家把她带回来的,是他们家养了她那么些年……
她步步后退,在鞋跟抵着台阶石头的当口,看到瑜珠抬起头来,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一眼,仿佛她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一瞬便又别开。
可是温氏却仿佛跟受了很大的惊吓一般,煞白着脸,从众人身边赶紧跑走。
何夫人正想来寻她,问她有没有见到瑜珠,见到她慌张到毫无血色的脸庞,拉住她问:“怎么了?是不是见到你家儿媳妇了?”
“那不是我家儿媳妇!”温氏甩开她的手道,“她根本不认我这个婆母了,人家如今是鲁国公府的千金,是蔡家的座上宾,不是我们周家的儿媳妇!”
何夫人遂往里张望了一眼,果然,曾经都一起聚在厅中笑话人家是没规矩的乡野逃妇、是惹人厌的扫把星的人,此刻居然也都围在鲁国公夫人身边,与她谈笑风生,说笑自如。
仿佛从前一起嫌弃瑜珠的,从来没有她们一般。
她不满地蹙起眉:“一个个的,当真全都是墙头草。不过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就成了鲁国公府的救命恩人,你打听清楚没有?我听闻,鲁国公夫人对她可很是喜爱,不日后,还有带到皇后娘娘跟前的意思。”
“是报复我。”温氏此刻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东西,只知道惨白着脸色,不断喃喃道,“她是来报复我的,她觉得我待她不好,我逼走了她,她就是回来报复我的……”
“你瞎说什么呢?”何夫人不解道,“她那样品行不端的儿媳妇,还想婆母怎么待她好?你没有日日叫她站规矩,已经是顶好的了,莫说如今是攀上了鲁国公夫人,便当真是有贵妃娘娘,皇后娘娘给她撑腰,那也是要按照规矩办事,不能违背了祖宗定下的礼制与廉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