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没打我。”徒为道。
其实更想说,不仅没教训我还主动伸舌头过来讨好我呢,可凤千藤的意思是暂且按兵不动,只好把这话咽回去。
“是吗。”而对方显然觉得她在可怜地挽尊。
今日的紫霄宗众人有些躁动,她刚来不知道出什么事,就听里间传来人摔剑骂人的声音,沈心泉大步冲出来,旁边的修士立马问:“队长,还是没联系上?”
“定期联络每天一次,以往从来没出过这种事。”沈心泉肃着脸:“这都两天了!一天我还能当他们是玩忽职守,现在,八成是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
“你蠢啊当然是魔修啊!那可是离幽河地底更近的据点,被魔修突袭不是很正常的事?”
“反正,不能等了。那处据点占据高地,是观测魔修动向的关键地,丢了那个地方,我们就相当于失了一只眼睛。”
看见徒为,沈心泉疾步过来:“妹妹,你来得正好。”
负责把守前方据点的是紫霄宗的弟子,他们联络不上,沈心泉必须去处理。那地方与要塞有百里之距,说远倒也不远,但凭他们的修士,也不是一睁眼一闭眼就能到的地方。
茶馆少说要空出来两三天。
如今失了凤千藤和段修远两个人,紫霄宗在边界地内的影响力早就失了大半,保不齐他们走后,别的宗门弟子会不会干什么。要是徒为能在他们离开的期间留守茶馆,出了什么事也就能第一时间给她报告。
“所以我想拜托你……”
徒为想也不想就拒绝:“你忘了我的目的?既然那边有可能已经被魔修占领,那我更要去。
“这……”
她本能地不想让段师兄的妹妹这样冒险,师兄已经死了,如果他妹妹再出什么事,她得愧疚一辈子。
“你就让老板去呗。”杜异不知从哪窜出来:“我可以派我的几个小弟帮你看茶馆,如今不送酒了,正好给他们找点事做,保证完成任务。”
沈心泉犹豫,知道阻止不了徒为,只能应下。
出发时间急急忙忙地定在了一个时辰后,这帮修士也不知多久没正儿八经远征,法器搁在架子上都落了灰。趁他们忙碌着,徒为回到宅邸找凤千藤报告。
“魔修是不是有可能知道我哥的所在地?”
他问:“你要去找他?他也许已经死了。”
“死我也要把他的尸体搬回来。留给魔修,谁知道他们会干什么。”
“那如果没死呢?”凤千藤侃道:“也许正和他的小情人蜜里调油呢。”
“你是说那个魔神的女儿?”徒为道:“是她害得你灵府破碎,成了现在这样吗?”
本以为她在问段修远的事,谁知话头一转,重点落到这上面。
凤千藤:“……我不知道。当时状况混乱,基本没看清那人是谁。”
“那我就去找魔修问出来。如果不是,冤有头债有主。如果是她下的手,那我就杀了她。”
徒为语气平静,说得毫不犹豫,伸手抓住他的手,力道很紧,这种自然的触碰简直就像是情人之间才有的。事实上,凤千藤也的确在之前答应了人家。
没挣开,只是手指尖微颤,他眼皮一垂,不禁避开她的视线。
对于凤千藤要同行的事,沈心泉竟没说什么。
本以为必然会被叨叨几句“没有战力的人只会拖后腿”。
凤千藤点头算是道谢,她结巴半天才说了个不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明明徒为都说了,凤千藤不会在这里……
“正、正好,孟道友也要来,你们姐弟二人可以在一起。”她没话找话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凤里。
据说是这人执意要跟来,虽然这是紫霄宗的事,但如果能多一个段家的战力,那也不坏。
“阿姐。”凤里凑过来抱住凤千藤的手:“一会儿我会保护你的。”
徒为:“要你保护?”
昨晚见识过他对凤千藤流露出的恶意,那个,多半才是这人的真心,徒为醋归醋,戒备也是真的戒备,揽过他的腰身把人往自己怀里拉近,顺便让凤里滚远点。
凤千藤盯着她看,知道这人不发泄发泄,那股子醋味儿不会消,索性随她去了。
二人的氛围和动作有些说不出的暧昧,可能他们自己估计并没察觉,凤里被赶走,明亮的眼睛望着那边,好像若有所思。
半天时间,众修士抵达了前方据点。
虽然比不上要塞,但此地绝不是什么临时搭建的那种小据点,周围地形易守难攻,又有法阵护城,遥遥望去,一眼能看见远处的幽河地底入口,同样的,也能看见他们的本部要塞。
虽然眼下,这些结界被统统破坏了个干净。但沈心泉出动全体修士也要夺回此地的原因,她是明白了。
踏进去的一瞬间便嗅到了浓浓的,让人不适的魔气。
紫霄宗众人隐匿了身形踪迹,前后分好站队,这才敢进入。城中断壁残垣,地上坑坑洼洼,房屋被破坏得只剩个地基,四处散落着瓦砾碎石,除了众人的呼吸声,只剩暴风席卷后留下的死寂。
是尸体和血的味道。
“队长,那边。”
这据点的地形特殊,很适合从地下进攻和防守。往里走几步,便能看见一处通向地下的隐藏门大敞开着。
里头是各种复杂诡谲的传送法阵,原本通往地下的入口也是有藏匿结界守护的。
如今都被毁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在城中却没看见一具尸体,那……
随着一步一步深入地下台阶,沈心泉心中的猜想也被坐实。后面的修士看见眼前这一幕,纷纷倒吸凉气。
哪怕早已见惯了边界地的杀戮,习惯了生与死,这满地的修士尸体也让人不禁错愕。
全灭吗?
一个也没活下来?
那魔修呢?“队长……”
这些传送法阵是紫霄宗自己搞出来的,他们深知地下看着是□□,实则错综复杂,堪称是一个大型迷宫幻境。他们就这么冒冒失失冲进去,最后很有可能自己都找不到回来的路。
攻进来的魔修不见踪影的原因也是如此,他们多半被困在这些法阵之后的迷宫内了。
“我们人太多了,抱团会更容易走散。”沈心泉道:“有哪些是比较熟这些传送法阵的?最好五人一组,遇到魔修或是还活着的人,立马报地点玉简联络。魔修能活捉就活捉,活捉不了杀了也行。可别死在那种怪物手里。段师兄和凤师姐已经不在了,眼下我们只能靠自己,都机灵点。”
众修士应声,踏上不同的传送法阵,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沈心泉回头对剩下的五个人说:“我们也走吧。直接去最里边看看。”
徒为问:“最深处有什么?”
她道:“不……我也只是感觉。魔修既然想占据此地,那这些传送法阵对他们来说也是得以武器。制造法阵的法器放在最深处,他们说不定会循着味儿找过去。”
比上头还要宽敞的地下,似乎是修士们真正活动的地方,有许多起居室和修炼房,四处布满传送法阵,踩进去就会被动触发,所以沈心泉才会说人多更容易走散。
“这个房间,好像没什么异常……”沈心泉指尖冒火,来回照亮脚底,谨慎地前进:“杜异,你眼睛比我们好,看看……杜异!”
她愠怒叫道,杜异肩膀一抖,噘着嘴晃了晃手里的一颗上品武器晶石:“这儿的修士不都死完了,与其让这些东西烂在这里,不如给我发挥发挥价值……”
“你在要塞里当偷儿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什么场合?!”
“是是,我放回去……”他遗憾地擦擦晶石上的灰,把它放回原位,凤里忽然疑惑道:“道友,你脚边那个柜子里似乎也装了什么,一闪一闪的。”
杜异道:“真的?”
弯腰去够那个柜子,他有一半妖兽血脉,夜视能力非同寻常,还真看见缝隙里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这要能拿去卖了,又能捞到不少。
不顾远处沈心泉暴跳如雷的声音,他眯眼伸手摸进柜中,拽出来一条镶嵌着蓝色宝石的法器,这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没等他发表一番感想,那柜子底下忽然又传来一道细微的喀嚓声。
沈心泉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她之前帮忙修建这里的传送法阵时,还和她段师兄说过自己可能都记不住这些法阵通向哪里,她竟然忘了有好几个隐藏机关确实分布在这种很阴人的地方。
来不及错愕,她张口喊:
“快――”
后面的字戛然而止,杜异还以为自己耳朵失灵,但很快他就发现周围不知何时竖起了几道漆黑的“墙”。这是传送法阵被触动的表现。
刚才在那个屋子里的所有人,此刻恐怕都被送到了截然不同的空间里。
譬如徒为,她睁眼再闭眼的功夫,已经莫名其妙地身处一处敞亮的回廊,沈心泉也在她旁边,跳起来就骂:“杜异那个搅屎棍!我就他娘的不该答应把他带来!!”
周遭没有旁人。
“他们人呢?”徒为拽住她问。
“多半跟我们一样,被传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面色一沉:“你能感觉到方位吗?去找他们。现在马上!”
环绕身周的“黑墙”消失时,凤千藤听见了沉重的鼻息。
一只巨大的,形如虎妖的妖兽立在那里,几乎挡住了整个房间的屋檐,唾液顺着尖牙往下流,染湿了成色上好的地毯,凤里踩过那片水渍,优雅地转了个身面对他:“阿姐,这下就没有旁人来打搅咱们了。”
他似乎对于现在的状况并不惊讶,那只虎妖也如同能听懂人言般静静伫立在他身后。
凤千藤道:“屠了这据点的,是你?”
大概是他太过冷静了些,凤里觉得无趣。他以为这一通下来,肯定能看见阿姐更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的?”
“我若是到了这个地步还猜不到凤家与魔神联了手,那就该换我来管你叫阿姐了吧。”
凤里神情闪过一瞬间的烦躁,很快又被笑容取代。
“阿姐真是一点也没变……你知道吗?我其实起初是不信的。他们说你在边界地遭袭、身负重伤,成了废人。阿爹还突然说,你根本没有阿娘的先祖血脉,要杀了你以正凤家之名。我不信,我根本不信。”
那可是凤千藤。
改写命运、扭转预言,注定要成为修真界第一个登上九重天之人的。他的阿姐。
“但你昨晚……连治愈诀都要那个女人替你放,连区区一个传送法阵都能让你这样中招。”他声音缓慢地低下来:“我又不得不开始相信了……你真的成了个废人。”
“所以呢?”凤千藤当然不觉得他大费周章把自己拉过来是为了叙旧:“倒也不用这么难以置信吧,毕竟我的确是个废人。”
“不行!”
凤里突然大吼:“你是凤家的凤千藤,我的阿姐,你不能是废人!”
几乎是剑出鞘的下一秒,凤千藤的手抬了起来,可再如何警觉,区区一具病弱的躯体,能阻挡得了什么?
刀刃刺穿他的手掌、斩断他的筋骨,在他血肉中摩擦出咕叽咕叽的声音,鲜血大豆大豆滴落在他冷淡的眼角眉梢,上方,是凤里攥着匕首咬牙切齿。
“凭什么?”一旦划破一道口子,情绪就像刹不住车一样往外倾泻:“凭什么你从小到大处处压我一头,夺走了阿爹所有的关注和宠爱,现在却一声不吭就成了废物?”
“凭什么?”
“我还没有打败你、没有靠自己的力量赢过你,你就这样成了废物?凭什么!”
“你以为你这样我的恨就会消退吗?你以为这样,那些被夺走的东西就会再次回到我手里吗?”
“再也不会了!”
他浑身颤抖,狰狞着嘴角猛地抽出匕首。
凤千藤闷哼,剧痛在他这里的表现,仅仅只让他皱了皱眉头。
他真的很能忍,也许该叫自尊太强,再痛、再悲伤、再颓然,性格注定了他只会把这些情绪锁死在心底,旁人绝无法从他身上察觉到一丝一毫。
所以凤里从小到大就讨厌她。讨厌她到只想杀了她。
总有一天,他要让凤千藤露出败给自己的痛苦神色。
砰的一声。
另一把剑被扔到了他面前。
是入门级别的轻便长剑。无论男女老幼,都能拿得起来、舞得动的那种剑。
凤里平静地让开一步介绍:“阿姐,外面时常会传你的传奇事迹。说你五岁就削掉一只大妖的脑袋。那是真的,毕竟是我亲眼看见的。”
“那这孩子,你还记得吗?你杀了它的母亲,它长大后来找你报仇了。就像我一样。”
抬了抬下颌,示意他拿起那把剑。
“阿姐,你不是废人。你一定不是,你只是在装,对不对?”
“求你,把剑拿起来。你的手,不是为了被那个女人捏在手里把玩的东西,不是为了去陪她放什么花灯用的东西。她那样只是在作践你、侮辱你,把你当宠物一样对待!”
“你可是凤千藤……是那个凤千藤啊!”
他哭道:“阿姐,求你了,把剑……拿起来。”
第37章
那柄剑静静摆在凤千藤面前。被他沾染血的手一握,廉价金属质感的剑柄立刻变得污秽不堪。
这把谁都能用的剑都好像在说,你这种废人,不配紧握我。
掌心的痛是连着心腔与四肢的,他面无表情,但五指颤抖,痛得险些要松手,这具身体似乎已经忘记该如何拿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