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玩意早就脱离血肉,怎么可能还残存着宿主的体温?
他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干脆放开了手。
龙嘴动了,将金丹一口吞下。
趁法器在动作,他又侧头,状似闲聊地对凤千藤说:“你可以先想想。等家主收拾了段家和魔神,有什么想要的奖赏。我可以替你争去争取。”
“真的?”
“当然,我骗你作甚?”
凤千藤摸着下巴沉默。
趁他思索的间隙,班一鸣握住腰间小剑,慢慢行到他跟前。
“想好了吗?”
凤千藤抬眼:“嗯,我……”
――刀光一闪。
班一鸣的出招又狠又快,直奔着咽喉,打算无声无息,一击毙命。其实是想让凤里说几句遗言的,不过算了,谁让他倒霉,在这么个无人的地方撞上自己呢?
他原本正愁金丹没了,之后怎么和凤临天圆谎。
现在不就送上门来了?
“凤里对自己阿姐执念颇大,实在想看看凤千藤临死前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也没办法,只能对他痛下杀手。可惜还是没能救到金丹。求家主宽恕。”
如何?
合情合理吧?
他唇角绽出冷笑。
可下一秒,他的动作一停,背脊僵住,小剑啪地落地。
一个人站在他身后,五指扼住他的后颈,以一股几乎将他捏碎的力道。一股细小却强大的灵力瞬间趁他不备,从皮肉窜入经脉,是高阶禁锢诀,班一鸣只觉四肢一麻,不能动弹。
“你也太料事如神了……”徒为从他身后看向凤千藤。
“毕竟我很了解你啊。”凤千藤冲班一鸣弯起眼睛:“是吧,班一鸣?”
不……
不对……
哪里不对。
凤里不可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怪异。
非常怪异。
他沉浸在被人偷袭的震惊中,睁大眼睛:“你……”
龙在这时放着微弱光芒,是金丹彻底溶解,被法器提取了其中记忆。
凭空出现的巨大光幕中,没有班一鸣想象中的凤千藤死前的景象。
是一群魔修,一只魔牛。
他看着血从魔牛体内迸发而出,听见魔牛诸多心声,错愕得好像看见什么奇异光景,甚至一瞬间疑惑是法器出现了故障。
可是,怎么可能呢?
“你……你骗我……”他吼道:“这根本不是凤千藤的内丹!”
“现在才发现,有点晚了吧。”
他不仅不慌,反倒从容。
班一鸣不可置信:“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凤里,连家主都敢骗?!你信不信我――”
“没机会了。”徒为将他的嘴也堵上,狠踹了脚他的后背,班一鸣直接脸着地摔断鼻梁,唔唔唔地痛呼不已。
他在魔殿安逸日子过惯了,修士最基本的警惕心都好像退化不见。
只能说活该。
“那接下来怎么办?杀了他?”徒为拍拍手上的灰。
她们有伪装之镜这么方便的东西,说实话,要接近凤临天很简单。
但问题是魔神。毕竟这玩意儿对魔神血脉不起作用。
“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凤千藤颔首,语气微沉:“魔神衰弱是真的。似乎连行动、说话都做不到了。”
这么严重?
严重得跟假的一样。
“那……”
“――唰!”
二人说话时,没有注意旁边的班一鸣,元婴修士的高级禁锢咒不可能被区区金丹打破,所以徒为很放心。
班一鸣莫名其妙破开禁锢咒时冲她袭过来时,她这才想起,刚才那龙法器拼死抵抗时,也往她脉络里侵入了一些灵力。
那灵力现在竟然反过来帮助了班一鸣。
杀意腾腾,凤家修士的致命一击绝不是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可徒为的速度也极快。
这个距离,操控神识拔剑也来不及了,她喊了一声石像老爷子,抬手先挡下他迅猛的罡风,接着一掌拍向他的面门。
可接下来,诡异的事发生了。
她置身的宝物库光洁的地板、灰尘弥漫的空气、乌木表皮的墙面、坠着微弱光芒的吊顶灯在一瞬间消弭殆尽,她眼前犹如被糊上一层重重的迷雾,模糊到险些以为自己昏厥过去。
时光在这一刹那流逝得很慢,极慢。
连一切的声音都归于死一样的静。她耳里没有任何响动,仿佛连自己的时间、生命都静止不动。
“……”
也不知过去多久,好像是永远一般的久,又好像只是短短一息。
徒为脚下传来实地的触感,不再是刚才那样腾空的无重力感。
视野渐渐清明,时间重新开始快速地流逝。
她怔了怔,睁开眼。
没有巨大的龙法器,甚至,这里都不是宝物库的内部。
青草绿叶伴随着盎然春意,在精致宽敞的庭院中交相辉映。灿灿的艳阳撒着光粒倾斜在她头顶,伸手一抓,好像都能将光束的温暖握于掌中。
往旁一看,池塘水面波光粼粼,反射着七彩的光,水下有两三尾锦鲤慢悠悠地游动。是绝不属于幽河地底的绮丽景色。
所以……什么情况?
这是哪儿?
她,在哪儿?
发生了什么?
班一鸣呢?
凤千藤呢?
徒为一脸懵地杵在原地沉思,身后一条石板小径上忽然遥遥传来脚步声。
她躲进旁边建筑的阴影里,剑还在身上。但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她不想和人交手惹出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如银铃般的几道女声在说话,等一行人从小径走出来到徒为的视野范围内时,她发现那是一群侍女打扮的人。
对。
是人。不是处处异化的魔修。
而在侍女簇拥的中央,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白的袍子,乌黑的发,被一根浅蓝的精致发带绑着,从鬓发下露出了冷白削l的下巴尖,那侧脸弧线给人的感觉十分冷淡,徒为莫名从中感觉到了一丝熟悉。
但对方背对着她,实在看不清脸。
她眯着眼睛想再往前一步,那少女忽然回首向这边看来,徒为反应够快,立刻往阴影里躲,好在人家没注意她,只是在看她头顶的树枝,那树上停了几只叽叽喳喳的灵鸟。大白天的也格外的吵。
“大小姐,那些鸟怎么了?”
“……”少女摇头:“走吧,父亲不是找我有事?”
“哦对啊,那得快点。”
她转身和侍女们离去,徒为却在阴影里愣住。
修士都眼力极佳,这么近的距离,更不可能认错人。
刚才那少女……不,该说是少年。不管怎么看都是凤千藤。
脸部的棱角还没完全张开,个子也没有现在那么高,但说话时的口吻一样,独一无二的气质也很像,刚才转过来时那一眼,便已经足够雌雄莫辨,是如同风雪般凛冽的美貌。
那绝对是凤千藤。
……有两个凤千藤?
第67章
“晕死了晕死了。”
石像老爷子在这时悠悠转醒, 刚才突如其来的空间变化似乎让他短暂地失去意识。
“这是不是又是你的能力搞的鬼?”徒为收回视线,语气很臭:“所以这是哪儿?”
“什么我的能力,是丫头你自己弄的好吧!”
石像老爷子脑袋还疼呢:“你刚才难不成是无意识间探了班一鸣的识海?你不知道?这里是他过去的记忆啊。”
过去的记忆?
“但我之前看过凤里的。在记忆里,我根本没有实体。”
这次却很不一样。她能触碰到花草植物, 也能看见自己水面的倒影, 不出意外, 也能被记忆中的人所感知。
“这能力本就不止是可以观测记忆。凤里修为不高,所以没法具象化地形成幻境供你出入,但班一鸣却不一样。”
“所以, 与其说这是记忆, 不如说是过去。他的记忆中只存在他的视角和他所知的一切, 但你来到这里, 就可以勘测到他认知之外的事物。”
这才是我们段家能力的完整版。他最后添了句,结束讲解。
徒为大致理解了。
所以并不是有两个凤千藤。
这里是过去。刚才那个少年是过去的凤千藤。
“那我们的意识在这里,外面的身体呢?”徒为问:“你不知道离开的办法?”
石像老爷子道:“跟上次一样,观测人脑内时, 我们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 是放慢的。再说不还有凤千藤在吗, 你死不了。至于离开的办法……”干巴巴笑了两声:“没办法。”
徒为黑脸:“什么叫没办法?”
“你上次怎么从凤里的记忆出去的,这次自然也只能靠同样的法子。暴力破除就别想了。”
也就是说,等记忆自然结束, 她才能被放出去。要是一直不结束, 那就只能被关一辈子。
“……”徒为想给他一拳头,道:“好吧。也算歪打正着,我本来就有点在意。”
过去的凤千藤。
在她的认知里,对这个人的了解是从他十八岁那年跟她哥一起来到段家以后开始的,对于过去, 她仅仅只知道一些他执念于九重天的理由。
其他都是空白。
而且仔细一想,现在的凤千藤也就十五岁或者十六岁。
那他在自己跟前还能摆什么大人的谱?
走进肃然沉寂的堂屋,侍女们退避,少年身姿如冷月一般,垂首敛眉,冲上首的人行礼淡淡唤了声父亲。
“怎么现在才来。”凤临天坐在雕花凳上,擦拭着手中宝剑,声色没什么感情。
“刚在练剑,没听见侍女在门外唤我,路上又看见几只鸟雀,耽搁了一会。”
“你倒是专注得很,竟然比凤里那废物都强点。”
像听不见他话中轻蔑,凤千藤一动不动。
“噗”的一声,什么东西被凤临天扔到面前,血沫溅在昂贵的虎皮地毯上,那是一只被开肠破肚的松鼠灵兽。
体型颇大、修为也不浅。
犹记得它活着时,眼睛水灵,两边颊囊时常塞满食物,憨态可掬,捧在手里勉强抱得住的大小,深受凤家侍女们喜爱。
“一鸣的灵兽昨夜被发现死在花苑里,像被人用剑所伤。你晚上不是常常路过花苑回屋?没看见什么?”
松鼠是班一鸣的爱宠,他又是凤临天重视的修士,凤临天自然要过问几句。
“我练完剑径自就回去了,什么也没看见。”
“是吗。”似乎也没觉得会是凤千藤所为,他嘱咐他几句要发现什么记得来报给自己,抬抬手赶客。
凤家的修炼房离主屋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家养修士基本都在那边,他就为了这一件小事特地把凤千藤叫回来又什么都不说就立刻撵人走,呼来唤去,随便得像在对待一个玩意儿。
凤千藤又行一礼,退出屋去。
侍女们都散了,她们本就是受吩咐来带他见凤临天的。
眼下长廊无人,凤千藤也没兴趣待在本宅,准备调头回修炼房时,从前方的墙柱后面忽然走出一人。
是个女人。
生得高挑,腰间携了把剑,一看就不是侍女。
“你谁?”他问,出声就很冷淡。
徒为一顿,动作还挺标准地行礼:“大小姐,我叫徒为。”
“没见过你。”
“我这种低阶修士,大小姐记不住也正常。”
凤家这种大仙门,家养修士多如繁星,凤千藤又多数时间在宗门里不回来,不认识也很正常。
他没打算多聊,抬脚就走。
要在这里放跑他,徒为下一次想在偌大的凤家豪宅里找到人就不知得什么时候,往前追了两步:“大小姐要去哪儿?”
“与你何干?”
“我可以护送你出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无聊就去练剑,献殷勤我也没好处给你。”
“……”
看着眼前这个还没完全拔高,比自己都矮了那么点,态度却大得多的少年期凤千藤,徒为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毕竟平时他没少拿上位者视线看自己,而自己作为“小孩”,当然处处听话。在床上把人弄疼了都要赶紧停下来哄的程度。
但现在,自己不才是年长的那一方?
所谓年纪壮人胆,这里还只是幻境,徒为可没什么怵的,不仅没停,追得还跟紧了:“大小姐说岔了,我又不稀罕好处。”
“那你跟着我做什么?”少年似乎厌烦,撇过狭长微翘的i丽眼尾看她:“欠打?”
徒为点点头:“不过你多半打不过我。”
“……”
只能说凤千藤到底是凤千藤,就算少长了十一年岁月,心智也稳得出奇,对于她的激将法,勾起唇角露出个相当冷的笑意,理都不带理一下的。
“所以你要去哪儿?”她只好锲而不舍地问。
“修炼房。”
“那正好,我送你一起去。”
“……”
凤家的人都知道,家养修士阶层严格,阶级间有明确的上下关系,凤家内部更是如此。
连班一鸣那种顶层的修士见了凤千藤也得恭恭敬敬行礼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