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辛月的声音很轻,但孙眠心还是像收到了什么剧烈的冲击,浑身颤抖起来,下颚绷紧。
倪辛月看她状况不对,忙起身出去找元梦她们,却被一把拽住了衣袖,回头看,孙眠心在流泪。
“辛月……”
“我……怀孕……可以帮我打掉它吗……”
孙眠心紧紧拽着她,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倪辛月怔住, 目光下意识落到孙眠心盖着棉被隆起并不明显的肚子上。
怀孕?
她张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词离她太远,远到还要跨过她与一个男人相识、相知、相恋等许许多多步骤。而此刻即便动用她的全部想象, 她也只能得出这在末日是个无解之题的结论。
大概是察觉到倪辛月沉默里隐含的退缩,孙眠心像拽住救命稻草般用力攥住了倪辛月的手, 往自己的肚子上按。
“求你……帮我……打掉,打掉……”
孙眠心的声音如同她此刻命悬一线的眼神一般紧绷。
倪辛月指腹触碰到孙眠心的肚皮,指尖很轻地颤动了下。
孙眠心太瘦了,瘦到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将她刮倒,但倪辛月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她小腹的凸起弧度:“几……个月了?”
“六个月。”
倪辛月不可置信:“六个月?!丧尸爆发前你就怀孕了?
孙眠心按住倪辛月的手:“我错了, 我应该早点走的, 求你帮我……”
“这时候打掉你很可能会大出血死的!”
“可是留着他,我也会死的!”孙眠心哀求,攥紧倪辛月的手腕,仿佛现下放开了她,就等同于放任自己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大学的时候, 我就知道你很厉害, 不论遇到什么事,你总是有办法的……我不赖着你们, 我会自己找个地方活, 但怀着孕,我一个人真的没办法……”
“……”
倪辛月无法动弹,她也不知道自己能给出什么反应,她想收回手, 但总感觉再用力一点点, 就会把孙眠心的生命线扯断。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保全一个孕妇的能力。
“我……”
“我们做不到。”清晰的男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纪甚灵的手臂从倪辛月肩侧越过, 拂开孙眠心紧锢倪辛月的手。
倪辛月茫然地看向身侧,她没注意纪甚灵是什么时候推开房门走进来的。
纪甚灵目光笔直地落在孙眠心身上,在两人怔忡的同时,再次重复:“我们做不到。”
“六个月的胎儿骨骼基本已经成型,即便我们可以为你去一趟药店找堕胎药,普通的药流也根本没办法打掉胎儿,只有引产一个方法。但以目前所有的条件环境,一旦遇到感染、羊水栓塞这种手术室里还有应对可能的情况,我们都无能为力,并可能为此背负上一条人命。”
纪甚灵说这番话时,目光平静,只是把事实罗列给孙眠心听。
孙眠心不敢看纪甚灵,这双眼睛里似乎映着她的终点。她惶惶地看向倪辛月。
倪辛月慢慢摇头,给出同样明确的答案:“我们做不到。”
“可我……”孙眠心绝望了,泪流不止。
倪辛月和纪甚灵给她思考的时间,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孙眠心才有些脱力地平复下来。
倪辛月倒了杯水给她喝。
孙眠心回视倪辛月,眼里满是疲倦和了然。她似乎想开了什么。
“对不起,我也知道我这个情况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打掉很可能现在死,不打掉,等肚子越变越大,我还是可能因此而死。”
纪甚灵:“你可以去避难所,那边肯定配备了医疗资源。到时候你是想留着还是堕掉,由你自己选择。”
孙眠心没有说话。
倪辛月抿抿唇:“孩子的爸爸呢?我们过来的路上,有碰见淳亮学长,他的团队有车,可能会快点到避难所,对你来说更安全有保障。”
孙眠心摇头,缓慢道:“就是他把我丢下的。”
倪辛月沉默少许,联想到孙眠心身上的青紫伤痕,明白了点什么。
孙眠心试图让自己在提起那个人时不会再恐惧,但她还是忍不住身体颤抖,过了一会儿,她才能用正常的声音继续说道:“我跟他逃亡这一路,逃了几天,就被他打了多少天。”
“找不到食物,踹。找不到水,掐。找不到路,打……”
倪辛月呼吸微微一滞:“他不知道你怀孕了吗?”
“知道。”
孙眠心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她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平静地说起这些事。明明之前的每一天都要被打得跪地求饶。被褥下,膝盖还痛着,但心里却没什么感觉了。
“孩子是他要留的,我本来不想,我去医院,医生说我有囊肿,流了以后可能不能再怀孕。我害怕,就同意留下来了。但现在,怀孕、以后,都没什么用。我后悔了。”
“我后悔,他也在后悔,后悔让我怀孕,后悔刚开始还为了良心带我上路。”
“所以他总是生气,生气就会来打我。他说,我是个累赘。大累赘带着一个小累赘。他的队友也喜欢打我。”
“我跟着他们,渴了饿了痛了,都不能说话。他们会用声音招来丧尸这个理由再打。”
“这么说起来,我这段路最怕的不是丧尸,是他们。”
倪辛月:“孙眠心……”
孙眠心朝倪辛月看,没什么力气地笑了一下:“有没有觉得,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但我好像确实不该活到现在。”
“大学里,你成绩最好,性格也最好,从不会对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悔。不像我,人生一直在后悔,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后悔自己遇见的人。”
“我也忘了,从哪天起,我就跟死人没差别了。”
“我早该死的。”
孙眠心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都活得跟行尸走肉一样。
她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
房间安静。
呼吸声都落针可闻。
“他们找到的那辆工具车有两把车钥匙。我偷偷把其中一把备用钥匙藏在胸罩里,没有被他们发现。如果你们能遇到他们,或许,有机会,能从他们手里抢走那辆工具车……”
说完这些,孙眠心将被子往上提了少许,偏头看向窗外的方向:“我累了,可以让我休息一下吗?”
倪辛月和纪甚灵相望一眼,悄声退出房间。
来到隔壁,秋述等人还在收拾厨余。饱餐完一顿,几个抓阄运气较差的正在洗手间里清洗碗筷,其余人则坐沙发上,听江绮杉讲大一时跟孙眠心还在一个寝室时的二三事。
见倪辛月、纪甚灵进来,元梦问道:“她那儿怎么样了?”
倪辛月摇摇头:“孙眠心怀孕了。”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屋里的众人都不淡定了。
江绮杉:“艹,淳亮学长的孩子?”
倪辛月轻“嗯”一声,把刚在隔壁房间的所有对话都给大家转述了遍。
饶是平日里很有主意的几个人,此刻也都面露难色。
“怀孕这个我不知道咋说,不过这个车……有钥匙的话,咱们要跟对方抢吗?”时宇挠头。现在跟丧尸斗,他们都轻车熟路了。但是跟人斗,那可太容易跌跟头了。
“抢个屁,他们都已经开走了,有钥匙也没用,”陈书望拍他,“我觉得要是有车,可能孕妇也不是啥大问题了。毕竟就一脚油门的事,几个小时后直接到避难所。她爱咋处理咋处理。”
李立舟顺着陈书望的思路点点头:“一路有车的话,怀不怀孕都没什么影响。毕竟我们到目的地就这么些距离,她六个月身孕,也不是快生孩子的阶段。”
柳明梵:“顺着他思路有屁用!咱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就是没车嘛!”
“你别忘了,咱俩搜了一下午的车,把附近一带都排查了一遍,都没找到一辆可以用的交通工具。如果最后还是开那辆小白车上路,挤我们十来个人已经够呛,再塞个孕妇,别半路就把人孩子给挤出来了。”
所有人:“……”
纪甚灵看向倪辛月:“她有自保的能力吗?”
倪辛月回想中午便利店门口孙眠心被丧尸追着跑的时候:“1对1应该还可以,但如果遇上的数量比较多……”
她也不能确定。
“其实她好像可以不用去避难所。”秋述突然开口,“这个村……还是比较安全的?”
“要不咱们求一个?让他们收留这个孕妇啥的?”
秋述摸摸鼻子:“老生意照顾一下应该可以吧。”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秋述看大家一下子变得安静不说话, 心下也不确定起来,声音低了点:“我就是随便建议建议。”
其余人没马上搭腔,还在思考其中的可能性。
乔思羽闭着眼, 手里不停比划着什么。
秋述小声问她:“你干嘛呢,是有什么意见吗?”
乔思羽:“没意见, 我支持你的建议,帮你向各路神仙祷告一下,祈祷村民能收留孕妇。”
秋述:“……我谢谢你。”
叶镧拍拍乔思羽,让她别舞了,指了指边上的柳明梵:“向谁祷告都不如向柳哥祷告。”
时宇直接看向柳明梵, 恭敬问道:“柳哥, 你怎么看?”
“我看?”
柳明梵还一筹莫展着,一抬眼,就见大家都齐刷刷的把目光都投到自己身上,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做决定?”
什么时候他地位变得这么高了?
纪甚灵冲他轻一颔首:“你用笛子跟村民交易过,现在要不要跟他们再次协商,看你选择。”
陈书望:“是啊柳哥, 这回咱们都听你的。”
柳明梵被这一声声“柳哥”给叫得晕晕乎乎的。他的金笛子没白拿!果然有钱才是大爷啊!
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从人道主义的角度出发, 秉着对弱者的同情和怜悯之心……算了我编不出来了,反正呢, 这人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 还是个孕妇,不帮一下,我良心上过不去,甚至可能造成以后的阴影, 要是因此害得我老柳家断子绝孙, 我爷爷一定……”
眼看柳明梵越扯越远, 纪甚灵打断:“说结论。”
柳明梵:“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是小事。这笛子我愿意拿出来给她找个去处。”
柳明梵从包里摸出长笛盒,笑起来:“我背着它上路,只是想装个逼,表现一下什么音乐不死,浪漫不死。现在……少了一截,吹是吹不起来了,但可以让它最后再发挥一点作用。”
―
次日清早。
倪辛月等人跟前一日差不多的时间来到“梁欣鞋店”门口。
阵容稍有变化,纪甚灵没再看守宾馆,跟李立舟交换,也一同过来了。
一行人身上都换了昨日跟梁姨交换来的棉服。
梁姨家估计有个还是学生的儿子,卖他们的衣服里有不少是合衬几个男生的。纪甚灵挑衣服时下手最快,直接拿去一套黑色羽绒服和黑色长裤。
帽沿的黑色绒毛柔软,风吹过时拂在他皙白的下颌线上,衬得整个人隽逸异常。
柳明梵、时宇中规中矩,毛衣高领叠穿卫衣,再批个厚夹克,青春洋溢大学生一枚。
反观陈书望这儿,一套恐龙加绒连体睡衣,除了风格上看起来跟整个团队格格不入,恐龙的形象倒很符合他“动如脱兔”的性格,此外也不用再担心裤子会掉了。
女生们身上穿得应该都是梁姨自己的衣服,毛衣上不是镶着红色大花,就是翩翩起舞的蝴蝶,叶镧、倪辛月凭借身高优势,了不起地将这种穿搭风格给撑住,浑身透露出普通人不敢做评价的时尚。
元梦和江绮杉则直言这身衣服一穿,直接老了十岁。
除此之外,人手一件棉背心,穿在最里头,全身都暖呼呼的。
虽然之前拿到衣服袋子的那刻就知道梁姨交换给他们的衣服有多,但今早大家把衣服换上时,还是没忍住感慨了一番这些棉服的保暖效果。梁姨虽然狮子大开口了些,但从给衣服的种类和细致来说,不难感受到她的几分善意。
因此大家伙心里一计量,都觉得用剩下的两截笛子委托梁姨帮忙照顾孙眠心,有成功的可能性。
陈书望仰头看着鞋店的招牌,用手肘拄拄柳明梵:“柳哥,上。”
柳明梵把着长笛盒,感觉自己身负重任,脊背都挺拔不少,冲楼上喊道:“梁姨!”
声音不高不响,但对于清晨刚刚苏醒的村子来说,足够清晰。
梁欣鞋店二楼的窗户没有打开,反倒是边上零零散散地开了好几家,这些人都看好戏似的看着下面这几个学生。
“怎么又回来了?”
还是那个话说不明白的老爷子,他刚吃完早饭,嘴巴上还有油光,不过一点也没耽误凑热闹:“我就说这些人的钱不能挣,这不就过来找事情了。小梁就是不能瞎帮人咯。麻烦喽。”
住对面楼的一个年轻小伙搭话道:“衣服鞋子不都换上身了嘛,也不一定是过来找事情的,说不准是尝到了甜头,又想来找梁姨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