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安排,是礼部与鸿鹄寺商量着来,为表示东道主的礼仪,还特意去询问了古梁国有何忌讳之处。
他们倒是没有忌讳,只是要求参加的大人们都带上女伴。
在古梁国,男子会与女子共舞,快活得很。
倘若没有女伴,你便是个可怜虫。
大堰尊重他国的习俗,让大臣们带上自家夫人进宫,携带家眷也是常有的事。
至于共舞,那就免了吧。
薄时衍不带女眷去,也没人敢置喙半句。
但是,他还是吩咐了陈敬,让人把汤幼宁的衣裙安排上。
妾室没有诰命没有品级,自然不会有宫装,须得另行定制一些得体的衣裙。
他一句话,雪鸬园顿时热闹起来,缃云纺的绣娘们登门替她测量尺寸,因是加急单,她们得熬夜缝制,两日之内必成。
缃云纺在京城里名声不小,她们的绣娘手艺没得说,各色衣裙出手后基本不重样,免得贵夫人们筵席上撞了尴尬。
其次,她们嘴巴紧,出入各家后院给女眷们量尺寸,绝不敢乱传任何。
眼下,哪怕是对汤幼宁绝佳的身段赞不绝口,出了王府这道门,也只会烂在肚子里。
不过,当着小娘子的面,好话是没少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论男女,对于赏心悦目的事物,总会多留意一眼。
身体发肤,是老天爷的赏赐,有些天生就受到了偏爱。
汤幼宁还是头一回,被几个陌生人这般围着赞美,心里喜滋滋的,绣娘走后立即跑去照镜子。
她左右端详自己,笑得眉眼弯弯:“我也觉得我好看。”
不知何时,薄时衍过来了,缓步走至她身后,把她毫不掩饰的情绪表达纳入眼底。
敞亮的镜面照出他高大的身影,他立于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来,轻捏她的脸颊。
“王爷?”
汤幼宁想回身,被他一手扶住了肩膀。
薄时衍命令道:“入宫后,不许对旁人这样笑。”
“啊?”
“听不懂?”
“……听懂了。”
薄时衍低头看她,宽阔的身形几乎把她笼罩住了,“怎么,你有意见?”
汤幼宁慢吞吞一摇头,她的脑子在思考着,“你成日板着脸,别人就不会欺负你,我要向你学习。”
薄时衍抿直了浅淡的薄唇:“有时候本王怀疑你是在故意装傻。”
如若不然,说话这么噎人呢?
汤幼宁两眼一瞪,强调道:“我本来就不傻!”
瞧她一副要炸毛的模样,薄时衍挑眉道:“那么就试试看,宫宴上圆圆能否保持住不笑,否则,本王把你捏成扁扁。”
“?”汤幼宁一脸呆滞,什么扁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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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汤幼宁一袭裁剪合身的盛装,随薄时衍上了马车,驶入皇宫。
摄政王在宫内有一座殿宇,名叫仪凌殿,是他处理公务之余休息的地方。
若遇着紧急事件赶不及出宫,便会在殿内留宿。
薄时衍带着汤幼宁过去,命人先备些吃食给她稍微垫垫肚子。
并嘱咐十澜,她若要更衣之类的,都到这边来。
为了避嫌,外臣是不会靠近后宫的,仪凌殿就归属于皇宫的殿前。
殿前基本上已经落入薄时衍的掌控之中,与后宫两不相干。
不过,卓太后在宫里经营多年,不说手眼通天,安插几个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薄时衍的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后宫去,他不希望这个呆愣愣的小妾室,着了老狐狸的道。
后宫里的阴私手段层出不穷,恐怕连十澜都未曾见识。
十澜受到提点,脸上神情一肃,“王爷放心,十澜定然护好汤姨娘,寸步不离。”
薄时衍淡淡道:“跟着就行,卓太后很快就要自顾不暇了。”
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一味的防守,那是弱者的姿态。
汤幼宁听不懂,一双圆眼对上他深邃的眸子,道:“你要做坏事了。”
薄时衍闻言,似笑非笑:“如今不觉得本王是好人了?”
“唔……”她也说不清了呢。
宫宴开始后,摄政王准时抵达入座。
汤幼宁跟在身侧,遭受到更多似有若无的打量,此次筵席,是两国之交,比行宫那回的排场大了好几倍。
长长的席位摆下去,身后还有二排三排,偌大的殿宇坐了许多人。
开宴后,小皇帝让德喜宣召,古梁国使者才得以入内觐见。
他们一行人极好辨认,果然大部分男子剪了短发,即便留有长发,也没束冠,而是弄了几个小辫子。
衣着多是开襟式半袖,里衣外敞,露出大半胸膛,上面挂着几条镶嵌宝石的金链子。
而女子的裙装也极为大胆,有露出锁骨胸口的,也有露出一截小蛮腰的……
底下裙子只到小腿处,大大方方伸出一小段腿脚,上面挂着一圈圈的袜饰细链。
充满异域风情。
古梁国使者向章宸帝与摄政王见了礼。
那位早早走红于大街小巷的金色耳钉小王子,眼窝深深,瞳色是浅棕色,人群中颇为扎眼。
他听说大堰不曾见识男女共舞,愿意做今晚筵席的开舞。
伊慕戈与他的女伴娲娅当众展示了他们的舞技。
男子雄浑有力,女子娇柔优美,二人配合默契,张弛有度,很是好看。
在欢快的节奏中,一舞完毕,现场气氛果然不一样了。
据悉在古梁国,跳舞是常见的消遣,就跟饮酒喝茶一般,男女老少皆可。
大堰的臣子们很赏脸的赞美了他们。
伊慕戈笑着收下,朝薄时衍一拱手道:“想必摄政王不曾试过舞蹈,娲娅舞技超群,性子温柔体贴,小王愿意与摄政王互换女伴。”
他说着,目光落在汤幼宁身上。
汤幼宁没什么反应,压根没意会过来,那个‘女伴’就是她自己。
反倒是身后的湘巧吓了一大跳,手心都揪紧了。
其它大臣闻言,俱是一脸不赞同。
大堰确实也有互赠姬妾丫鬟的事情,但那多是不着调的老爷们,或是些小纨绔。
正常人收了房,就没有转送出去的道理。
朱卫平将军粗声粗气道:“换来换去有什么意思,小王子要是大方,直接送就是。”
“娲娅很好,小王多少有些舍不得。”
话虽如此,伊慕戈给身边的女子一个眼神示意。
娲娅径自走到薄时衍的桌前,盈盈下拜:“见过摄政王。”
她行礼时,一双美目直直望着薄时衍,眼波带媚,不似大堰女子那样含羞委婉。
汤幼宁一脸好奇,看着她露出的纤细腰肢,从小i奶娘说不能被旁人看去身子,古梁国的姑娘却是不同呢。
“本王不需要。”薄时衍缓缓抬眸,回答了伊慕戈。
伊慕戈尚未说话,娲娅先露出了不解神色,“摄政王看不上我?”
她在古梁国可是很受欢迎的!
娲娅对自己的美貌与身段颇为自信,自幼练舞之人,比寻常女子更凹凸有致些。
但……她的视线分给汤幼宁时,不由顿住。
这个姑娘整个人看上去就透着一个‘软’字,她的面相表情,还有那体态……
娲娅明白了,退回伊慕戈身旁道:“他已经有了一位优秀舞者。”
伊慕戈很遗憾薄时衍的拒绝,“小王也觉得她很适合跳舞。”
汤幼宁后知后觉,侧过脑袋,小小声问道:“王爷,他们是在说我么?”
“无关紧要。”薄时衍低头饮酒。
“好吧。”
汤幼宁这心大的模样,落在其他人眼中,极具气度,宠辱不惊。
听闻有人要用女伴把自己换走,还能面不改色,可见不是省油的灯,想来颇有手段心计。
虞世新因为一封举荐信,顺利入朝为官了。
这是他头一回进宫参与宴会,位置在后排,带上了他今年秋闱的儿子虞蘅风。
他一直观察着薄时衍,此刻哼笑一声:“你阿姐跟随太后的人入京,想求救于他,被拒绝的原因,多半是因为这个妾室。”
男人身旁有了更美丽鲜嫩的女子,哪还会啃回头草呢?
虞素音当真是愚蠢。
虞蘅风身板挺直,袖摆一丝不苟,回道:“以色侍人,焉能长久。”
虞世新看向自己这个被赋予厚望的儿子,满意点头:“成大事者,切莫被妇人牵绊左右,你阿姐已然无用,以后不必管她。”
虞蘅风今年十八,尚未定亲,若能在秋闱时拿下一个好名次,对婚配的选择将会提升许多。
男儿稍晚些成家也不碍事。
虞世新对他盯得紧,就怕他血气方刚的年纪,被女人迷了心智。
薄时衍拒绝了伊慕戈交换女伴的提议,后者也没多做纠缠,回到座位上,筵席正式开始。
古梁国主事的使臣是班荃,带领其手底下人,与大堰的几位大人们开始交锋。
都是擅长嘴皮子才会成为使者,彼此之间言语试探,好不精彩。
席间推杯换盏,一派热闹场景。
初次的接风宴,双方也没有涉及一些敏感话题。
及至宴会的后半段,薄时衍带着汤幼宁先行离席,没急着出宫,而是回到仪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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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汤幼宁已经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她仰着小脸打量薄时衍,道:“王爷拒绝了他们,应该就不会反悔了吧。”
若是被随意送人,想想就很可怕。
真就与小猫小狗无异了。
“看本王心情。”薄时衍故意这样说。
汤幼宁果然被吓到了,小手攥住他的衣袖,脑袋里遣词造句,想着要如何劝他打消念头。
谁知,薄时衍被她一拽,竟然步伐跄踉起来。
他抬手轻扶额角,低声道:“好好走路,莫要拉扯本王。”
汤幼宁鼻子微动,闻着他浑身酒气,道:“你喝醉了?”
“并未。”他出言否认。
小皇帝年纪轻不擅饮酒,更兼摄政王才是主事那人,难以避免地要被敬上几杯。
薄时衍的酒量并不好,但他没准备把这个讯息透露出去。
哪怕已经微醺,面上也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汤幼宁却是不信他没醉,歪着小脑袋看他。
“我以前看过一个人,喝醉酒摔跤,门牙都磕掉了……你小心一点?”
薄时衍闻言挑眉:“……希望本王的门牙无事。”
到了仪凌殿,茶水房伺候的宫女们见主子回来,立即把茶点准备上。
向来是苒松去端来呈上,今日他却把托盘往汤幼宁跟前一凑,朝她示意。
可殷勤点吧,汤姨娘!
汤幼宁愣愣接过,明白了,王爷醉酒,需要人喂,以免弄洒了。
无人知道她这个结论怎么得出来的,便见她捧起茶盏,撇开浮沫,轻轻吹凉了些。
然后将它送到薄时衍嘴边,“王爷,我喂你喝茶。”
“喂我?”
茶气满溢,薄时衍望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眸,此时弯腰靠近他,小腰款款,暖香盈盈。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明媚容颜,他喉间微动。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薄时衍喜欢她的气息。
回到京城后,夜间入睡时,偶尔会想起那两日在驿站同榻的日子。
迅速入眠,一觉深沉。
曾经听一位替他诊治过的大夫说过,有那么些人心宽无梦,每日睡得很好,所需的睡眠时间也比寻常人短许多。
他当时听了没往心里去,反正那人不会是他。
不曾想现在遇着了一个,而且还能带着他睡个好觉。
薄时衍与汤幼宁四目相对,薄唇微启。
都快碰到那瓷白的杯沿了,她却突然撤走了茶杯——
“我差点忘了,王爷,你还是自己喝叭。”
她不能碰他。
汤幼宁转手将热茶放置他旁边的桌面上,还未来得及退开一步,腰肢就被他的长臂给揽了过去。
她一下跌坐在他腿上,被圈在怀中,神色略为惊愕。
“你是故意的么?”薄时衍很想把她这张无辜的小脸蛋给揪红了。
汤幼宁见多了他凶巴巴的模样,已经不怕了,老实回道:“你说不用我服侍的呀。”
她才想起来,他自己怎么也忘了?
“很好,看来本王务必让你明白,什么是服侍。”他目光沉沉,极为不善。
一把抱起她,起身进入内殿。
湘巧十澜两人皆不敢跟进去,垂首去往殿外候着。
汤幼宁一手攀住他肩膀,踢了踢小腿,“我可以自己走。”
薄时衍不做理会,到了平日休息的矮榻跟前,才松开这团软玉。
他探身从旁边雕了狮纹的暗格里,取出一小摞精美册子。
“看过避火图么?”他问。
哦,是肉搏戏。汤幼宁点头,点到一半忽然顿住,睁圆了黑亮的大眼睛:
“你想打我?!”
她一时间震惊害怕又委屈,他们相识这么久,他就如此狠心?
“谁告诉你这是要打你?”薄时衍轻捏眉心。
难以置信,有朝一日他要教一个小姑娘懂这些。
汤幼宁当然懂了,皱眉道:“双方本是赤手空拳,他却用棍子捅人,还上嘴咬人肉肉,另外一个神色痛楚……”何其不公!
她的嘴巴被薄时衍捂住了,他眸色深得可怕,嗓音低哑:“你不准再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