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启明道:“住七天吧,你娘家人本就舍不得你,你回去多陪陪他们。”
七天,比她预想的还要长,她原是打听过的,叶惋惜回去住了四天,方慧敏回去住了六天,她选五天,不多不少,刚好在中间,秦绘沅也说不得什么。
没想到她今日运气好,竟然碰上老王爷大发善心。
柳银雪高兴还来不及,当即便敛衽道:“多谢父王,多谢母妃。”
秦绘沅气得头顶冒烟,但老王爷说什么,她却不敢反驳,只笑道:“多回去住些日子也好,但你得把青山院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再走。”
柳银雪笑着应下。
青山院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好安排的,院子虽大,事情却不多,柳银雪让容妈妈留下坐镇,自己带着沉鱼落雁回柳府。
老天爷难得出了太阳,柳银雪心情大好,让沉鱼和落雁收拾箱笼准备走人,楼允脯一踏进堂屋,就看见屋里摆着几个已经收拾好的箱笼。
他眉头一皱:“这是在干什么?”
来福回答:“按规矩,世子妃要回娘家住几天,沉鱼落雁两位姑娘正在给世子妃收拾箱笼呢,说是要回去住七天。”
来福怕自己说得不清楚,伸手比了个“七”。
东梢间里传来柳银雪高兴的说话声:“还有老参,太后娘娘不是赏了一支三百年的老参给我吗?把那支老参带上,拿回去给祖母炖汤喝。今天刚来的蜀锦……算了,那东西我还是拿来做衣服穿给太后娘娘看好了。哎,我不是让姨娘们给做了两双鞋吗?她们做好没有?”
“做好了做好了,昨个儿就送来了,”落雁欢喜地说,“奴婢已经给装上了。”
“装上了就好,楼允的那些个妾室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楼允发现,柳银雪好像很喜欢叫他的名字?而且按规矩,她在自己的面前不是应该自称“妾身”?他却从始至终都听她自称“我”。
她要回娘家了,就这么高兴?
还是高兴终于不用看见他了?
楼允一脚踢在来福的大腿上:“去,把我东西收拾好,我也要去柳府住几天。”
柳银雪听到楼允的说话声,走进堂屋,见来福和来宝兴冲冲地跑进屋开始收拾东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也没有多问,因为她完全不想跟楼允说话。
结果临出发的时候,就见楼允跟她走了一道,柳银雪也没多想,以为楼允要出门办事,所以才收拾了东西,结果她前脚刚上了马车,后脚楼允就钻了进来。
柳银雪:“……你干什么?”
楼允:“跟你一起回柳府。”
“我回家探亲,你跟我回去干什么?”柳银雪有点呆。
楼允:“也回去探亲。”
柳银雪简直要被楼允气笑了:“你在跟我说笑吗?你见过哪个女人出嫁满一月后回家住几天会带上丈夫一起的?”
楼允八风不动:“我管别人做什么,我管我自己就行了。”
说完,他翘起长腿,准备靠在马车的车厢壁上小眯一会儿,没想到完全不想跟他一道的柳银雪却跑来推他:“你给我下去。”
楼允抬眼,桃花眼中露出一抹凶光:“我是不是对你太温柔了?”
柳银雪:“……”
行,她大爷,她不敢动,柳银雪负气地坐回去,眼角余光将楼允扫了一遍又一遍,上次回家楼允给她捅出的篓子让柳银雪至今还心有余悸,她只希望此人能快点消失。
但老天显然没有听到柳银雪的祈祷,他们一路顺利地回到了柳府。
李曼带着柳银霜和柳银生在垂花门前接她,乍然见到跟在柳银雪身后下来的楼允,都觉得有点头大,等到了老太太的院子,李曼才想起根本没有安排楼允住的地方。
她赶紧吩咐丫鬟去把客房收拾出来。
“为什么要收拾客房?”楼允故意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我和银雪乃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们难道不应该住在一起吗?”
老太太脸色微沉,柳银雪握了握拳头。
李曼讪笑:“你们在青山院都是分房睡,到了我们柳府,自然也是分房睡的。”
楼允:“那是因为前段日子我身体还未好。”
言下之意,前段日子是身体不好不想过了病气给柳银雪所以才跟柳银雪分房睡的,但是如今身体既然已经好了,自然不能再分开睡,否则岂不是招人笑话?
敢情现在身体是已经好了?那前夜里忽然呕血的人到底是谁?谁鬼吗?况且,真的是因为身体不好他们才分房睡的?楼允会那么温柔体贴地对待她?
柳银雪第一个不信。
李曼却还是不同意:“世子,按照我们大梁几百年来的风俗,夫妻回娘家,便是要分房睡的,哪有住在一起的?”
楼允面色寡淡:“岳母是在跟我讲规矩吗?”
这声姗姗来迟的岳母听得李曼眉梢一跳,再看楼允冷淡冰冷的面容,自己在气势上不由地就输了三分,但这时候退缩,却容易让楼允看轻了他们柳府的人。
李曼:“不然呢?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楼允嘴角斜斜地往上一勾,那张些微苍白的脸上硬是挑出了几分桀骜不驯来,他慵懒地往太师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道:“岳母,请您记住,在我这里,我就是规矩。”
柳银雪:“……”
老太太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李曼面色同样难看得没法入眼,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个个低眉垂首,都不敢吭声,柳银雪道:“娘,就让他住引嫣阁吧。”
李曼做不出那等泼妇骂街的事情,应道:“好。”
引嫣阁还是柳银雪出嫁前的样子,一应桌椅摆设丝毫都未动,柳家心疼柳银雪,更舍不得她,她的东西便原封给她保留着,还专程派了两个婆子看守洒扫。
引嫣阁有两层,柳银雪住在二楼,一楼是她待客用的地方,二楼只有一个卧房,丫鬟整理好东西后,柳银雪专程让人在床边安了一个软塌。
软塌上铺着厚绒毯,放着鹅绒被,晚上躺在上面睡,倒是半点也不冷的。
沉鱼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柳银雪:“世子妃,世子爷该不是专程来整您的吧?”
柳银雪没回答,楼允什么心思,她如何能猜到?
“世子爷人呢?”
沉鱼回答:“就在楼下的厅里喝茶。”
沉鱼话音一落,忽然“啊”地低低地叫了声,继而赶忙朝门口行礼道:“世子爷。”
楼允大踏步走进房间,径直往床上躺去,跟着他进来伺候的来福忙上前帮他脱了鞋袜,帮他掀开棉被,楼允闭上眼睛往床上一滚,来福拉了被子给他盖上。
“我累了,想睡,叫厨房给我准备排骨,我醒了要吃。”楼允闭着眼睛说。
第 21 章
柳银雪:“……”
她这是带了一个爹回来啊。
她简直要被磨得脾气都没有了,应了声“是”,转身带着丫鬟下了楼,去百福院陪老太太和李曼用午膳,老太太自见到楼允后心情就持续不好,问柳银雪:“他怎么跟来了?”
“我也不知道,他就是突然想来的,”柳银雪回答,一边安抚老太太:“您别跟楼允一般见识了,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老太太叹气:“来都来了,怎么能当他不存在,他人呢?怎么不过来用膳?”
“已经睡下了,他身体还未好。”柳银雪实话实说。
“你说嫁给谁不好,偏生嫁了这么个不懂理不守规矩的病秧子?”老太太握住柳银雪的手,眼泪泛起泪:“嫁都嫁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李曼听着又问:“他身体里的毒还没有解吧?我看他那一副随时都要死的样子,实在是心酸,怎么就那么命不好,遇上这么个人?”
柳银雪想了想,道:“其实他也只是性格乖戾了些,我嫁进去那么久,也没见他真的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恶事来,就是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中毒。”
“许是和摘星楼有关。”柳朝远走进来道,他身后还跟着柳岐山。
说起摘星楼,李曼和老太太的目光又沉了下去,柳银雪亲自上前搀扶柳朝远,在太师椅上铺上软垫,请柳朝远坐下,听柳朝远继续道:“听说去年摘星楼接了一个单子,世子便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中毒的,具体原因尚不清楚。”
老太太口气不善:“又是摘星楼。”
摘星楼是一个暗杀组织,起初这个组织只在江湖上掀风浪,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莫名其妙入了朝堂,成为了皇上手上的一把利剑,而楼允就是摘星楼的人。
摘星楼既然为杀手组织,名声自然不好,楼允手上沾的人血,在所有人眼中,那当真是数之不尽的,况且这么多年,他在汴京行走,从来都是我行我素,想杀人就杀人,想打人就打人,从不手软和心软,脑门上始终贴着“惹我者死”四个大字。
柳岐山道:“既然有毒郎中给他解毒,他应当迟早能痊愈。”
满屋的人,竟没有人说“那便好”这样的话,自柳银雪嫁给楼允后,他们都不知道到底是希望楼允能蹦能跳好还是希望楼允一命呜呼好。
柳朝远声音沉沉:“不管世子本身如何,既然他已经是我们柳府的女婿,我们就要将他当做自家人对待,尽可能地照顾周到,如此,他兴许也能对我们银雪稍稍假以辞色。”
老太爷发话了,自然没人敢反对,皆是应下。
柳银雪心情复杂。
楼允睡到半下午才幽幽转醒,房间里有一股好闻的月季花的香气,他一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小圆桌上摆着柳银雪最喜欢的糖果盒子。
来福躬身走进来:“世子爷,您醒啦?排骨已经做好了,您可以起来用膳了。”
楼允懒洋洋地起身:“她呢?”
“她?”来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楼允:“柳银雪。”
“哦,您说世子妃呀,她去了百福院,一直没回来呢,”来福笑着回答,“您若是要见她,奴才这就去把世子妃请过来。”
楼允没啃声,来福知道他是有点不高兴了,也没敢再说话,伺候楼允用了膳,主仆俩就无聊了下来,楼允起身往二楼的书房走。
柳银雪不愧是柳家的团宠,她有一间独立的书房,书房里摆着近二十个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楼允一排排走过去,发现柳银雪在看书这件事情上简直可称得上荤素不忌。
书架将各种书分门别类,找起来十分容易,她好像什么书都看,小到各种民间话本,大到通国通史、各种政令,但楼允发现有一类书,没有柳银雪翻过的痕迹。
那类书的分类是:女则女德。
他勾了勾唇,忽然觉得柳银雪当真有几分意思。
他随手拿了本通史类的书坐到书桌前翻看起来,这一看,竟然发现上面还有柳银雪的看后心得,她用笔十分小心认真地勾了某些词汇,还在旁边作了注解。
然后他发现,书架上的很多书都有柳银雪的注解。
唯独那“女则女德”类的,书面整洁如新,里面干干净净,丁点柳银雪的墨迹都不见沾染,心下只觉得奇怪,女则女德乃是大梁女子的必修课,怎么她很不待见吗?
柳银雪一进书房,就看见楼允在翻看有关“女则女德”的书,她提起书桌上的茶壶给楼允添上热茶,道:“没想到世子爷还有这种偏好,喜欢看有关女子的三从四德。”
楼允:“不是我喜欢看,是你不喜欢看。”
柳银雪微微地笑,她笑起来的眉眼会微微向下弯出好看的弧度,细碎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那白得恍若透明的脸让楼允忽然觉得有几分恍惚。
他问:“为什么不喜欢看?”
柳银雪的笑意里掺杂了几分神秘:“我说了你也不懂。”
楼允把书放回书架上,端起茶盅喝了口茶,翘着二郎腿坐到木椅上,再次开口,语气里便带了几分不容置喙:“说说看。”
柳银雪并不想说,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在这方面的看法定然存在难以跨越的鸿沟,又何必互相影响。
但看楼允的样子,分明已是容不得她不说,她道:“先声明,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与他人无关,希望世子爷只当做笑话,听听便好。”
楼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柳银雪:“大梁是男权至上吧,不仅大梁,就连西北犬戎也是男权至上,这似乎是至老祖宗那时留下来的规矩,女人必须服从男人,所以才给女人定了那么多规矩,什么三从四德之类的,不过都是为了禁锢女人的,但我却以为,人生而平等。”
楼允眯了眯眼睛。
“同样是生命,哪有贵贱之分,同样是人,哪有高低之分,没有谁应该为谁献出生命,生命既然平等,自然没有女人必须服从男人这一说,那些三从四德自然也就站不住脚了。”柳银雪轻声道,“不是女人不如男人,是从老祖宗那个时候起,你们男人就限制了女人。”
这样的说法,楼允当真是第一次听,觉得有几分新鲜。
但诚如柳银雪所言,他的确是当做笑话来听的,他从柳银雪的话中听出了两个字:抱负。
这女人根本不喜欢只拘泥于内院,她有她想做的事情,但是显然,大梁对女子的束缚太多,她想做的都遭到了限制。
楼允:“你看了这么多书,就得出这样的心德?”
柳银雪:“……”
她就知道,她的观念根本不能被别人所接受,她的看法与他们的看法是格格不入的。
而她想要在这个世界好好地生活下去,就只能被迫接受他们的看法,因为特立独行、标新立异最是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柳银雪扯开话题:“祖父和爹回来了,说您是贵客,家里设了晚宴,请世子爷晚上赏个脸,到百福院与我们一家人一起用晚膳。”
楼允:“你们家就没一个看我入眼的,我还是不去了。”
柳银雪微笑:“那您跟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呢?”
楼允言简意赅:“想来。”
“说是晚宴,其实也不过是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而已,和皇宫夜宴是完全不同的,世子爷实在不必拘谨,您人都来了,还怕看见谁的脸色不成?”柳银雪道。
楼允:“要我去也行。”
他摆出一副大爷的样子,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过来亲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