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女儿啊,娘不想逼你离开,也不想劝你留下,娘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受任何的拘束,你若是犹豫,那你就想想清楚,你继续留在这里,是否会觉得委屈,你若是觉得委屈,那你就该离开,明白吗?”
柳银雪轻轻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
“银雪,你心中始终有心结,你留下来不会开心的,这天下地大物博,你从小喜欢的向往的就和别的女子不同,倒不如去看看外面的山川河海,你出去看看,兴许心境就会有所不同,那些放不下的,自然就能放下了。”
柳银雪睁开的眼睛缓缓闭上,然后,她温温地点了点头。
“您开始安排吧。”她道。
第二日早上,柳银雪穿上一身素衣,让苏流韵陪着,前往慈安寺上香,慈安寺在东海岸的蓬山岛上,去慈安寺要先坐一个时辰的马车,然后下马车改为乘船,蓬山岛距离东海岸十分近,只需乘坐一刻钟的船便可到达。
马车在东海岸停下,有专程送柳银雪去慈安寺的船等在海岸边,苏流韵陪柳银雪上船,随口问道:“王妃来此,王爷知道吗?”
“自是知道的,家缝动荡,我来寺里上香祈福,是好事。”
苏流韵没再吭声。
她觉得柳银雪是个祸害,若是没有柳银雪,楼允何至于受那么重的伤,都是柳银雪害的,这女人的存在不但不能让楼允开心,反而会给楼允带来无数的灾难。
她为什么没有死在楼逸的手里,若是她死在楼逸的手里,楼允的身边就没有绊脚石了,没有女人绊住楼允的脚步,他会走得更高,带领他们摘星楼走得更远。
苏流韵心中生出无限憎恨,恨不得柳银雪死。
这样的想法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还未完全落下,大船之下忽然跃出无数个黑衣人,他们手持长剑,朝柳银雪招呼而去。
苏流韵被吓了一跳,她拔剑迎上,很快就被黑衣刺客团团围住,落雁和沉鱼护着柳银雪后退,三四个黑衣刺客朝她们追上去,其中一个刺客忽然飞身而起,扬手朝柳银雪打去,沉鱼不顾一切地挡住柳银雪的面前,却被柳银雪一把推开。
“碰——”柳银雪的身体飞出去,落在甲板上。
“王妃!”落雁惊声尖叫。
苏流韵欲飞身上前救柳银雪,然而,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下,她佯装不敌,被黑衣刺客们团团围住,后背还挨了一掌,左手完全使不上力气,她看见柳银雪的身体被一个黑衣刺客提起来,像仍抹布一样直接将柳银雪扔进了大海里。
其中一个黑衣刺客厉声道:“柳银雪已死,撤!”
黑衣刺客们纷纷跃入大海之中,转眼间就消失了干净,沉鱼和落雁纷纷跳入海中捞人,然而,两个丫鬟在大海里游得筋疲力竭,也没有找到柳银雪的身影。
她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岸,趴在海岸上,哭得声嘶力竭。
祁王府,外院客房,楼允正在喝药,一大碗黑色的汤药被他骨碌碌灌下,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来宝道:“今儿王妃去寺里上香,今后王爷和王妃就能平平安安了。”
“王妃去寺里上香了?”楼允凝眉。
“啊,您不知道啊?奴才以为您知道呢。”来宝意外。
“王爷,王爷不好了,出事了,王妃出事了,”来福急匆匆地跑进来,“王妃在东海岸遭遇刺杀……”
来福话音未落,楼允便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眨眼便不见了踪迹,来宝大叫:“王爷,你伤势还没好呢,毒郎中要您躺床上哪里也不去的,王爷!”
东海岸狂风大作,沉鱼和落雁像两条死鱼一样摊在地上,她们又入了好几次水,可是仍旧没有找到柳银雪的身影,两个丫鬟害怕极了,她们面色发白,浑身都在发颤。
海面上已经有许多人还在奉命打捞,可是连柳银雪的半个影子都没有看见,苏流韵持剑站在岸边,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如何跟楼允交代。
身边挂起强烈的风,苏流韵面色一骇,立刻半跪下去。
“宗主。”苏流韵颤声道。
“王妃人呢?”楼允的声音阴沉得仿佛阴间刮来的阴风,他低头望着苏流韵,原本漆黑的眼眶布满血丝,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流韵,“王妃呢?”
苏流韵心头一沉:“属下失职,没能保护好王妃,属下亲眼看见王妃被打了一掌,还被拧断了脖子,丢进了大海里,属下没能保护好王妃,请宗主责罚。”
楼允一脚踢在苏流韵的肩上,将苏流韵提出数丈之远,她的后背撞在坚硬的巨石之上,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来。
楼允冷沉道:“滚!”
他转身,就欲一头扎进海里。
却被飞身而来的毒郎中死死拉住:“宗主,你不要命了?你自己的身体你不清楚?你重伤未愈,现在入海找人就是找死,你不能去!”
“滚开!”楼允一脚将毒郎中踢开。
毒郎中侧身去躲,却没能躲开,被楼允踢中腹部,疼得他不由地躬下身,然而,他却没敢放手,他沉声道:“王妃落水都多久了?至少已经一个时辰,你就算现在跳下去救她,就算你把她找到了带上了岸,你找到的也只能是一具尸体,而你还可能会搭上性命。”
楼允一把握住毒郎中的手,用力地一拧,毒郎中没办法,只能顺势松开楼允,楼允转身一头扎进海水里。
盐水浸入他的伤口,刺骨的疼痛瞬间袭遍全身,身上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剧痛,他一直往下游,往下游,他想找到他的王妃,他的王妃就在海里,就在海底。
只要他一直游到海底最深处,他就能找到他的王妃。
第 128 章
那个美艳的惊艳绝伦的女子, 她不会就这么死了,她的一颦一笑,还印在他的脑海里,昨夜她还说,若是觉得外院不方便,就搬回青山院。
她不会死的, 绝对不会。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她,她飘在海里, 正在朝他招手,她脸上有温柔的笑意, 她朝他道:“楼允, 你快来啊,我在这里。”
于是他一直往下, 一直往下。
生平最后悔之事,在他应该当一个好相公的时候,他没有做到, 她一心待他,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妻子,可是他却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相公。
他知道,她性子刚毅,无论他做得再多,都无法让她原谅。
没关系, 你活着的时候,我不能让你原谅我,如今你沉入这茫茫大海里,我便来陪你好了,我来陪你,我来陪你,我来了。
柳银雪。
楼允被毒郎中从海里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苏流韵受了重伤,站都站不起来,她爬到楼允的身边,慌张地问毒郎中:“宗主怎么样了?”
“毫无求生意志,他想死。”毒郎中哑声道。
他取出三根银针,刺入楼允脑上的穴位,又将身上的丹药尽数给楼允服下,点住他身上好几处大穴,片刻后,他取下银针,将楼允抱进马车,快速往祁王府赶。
苏流韵吓得浑身发抖,整个人不住地打颤,她五脏六腑气血翻涌,又吐出一口血来,白眼一翻,就昏死了过去。
楼允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柳银雪穿着一身绯红的嫁衣,她站在青山院的桃花树下,狂风凛冽,她红衣飞扬,凤眸柔软,温柔地凝着他。
他心下一喜,高兴地朝她跑过去,他跑到她的面前,想伸手抱住她,然而伸出的手却从她的身上穿过,她如幽魂飘然地站在她的面前,朝他微笑。
他扬起的手生生顿住:“银雪?”
她笑容温柔如三月春风,眸光柔软地凝视他,柔声道:“楼允,我既已死了,你又何须挣扎,人之一生,必有一死,我只不过走得有些早罢了。”
他恍然间尝到深切的痛苦,好像心脏被一层层剥开,痛得撕心裂肺。
“你既已死,那我陪你,阴曹地府,有我陪你,不好吗?”他哑声问。
她笑容仍旧温软,就像她的人一样,给人感觉总是柔和的,就像春风拂柳,就像三月桃花,她温柔道:“自是不好的,我只想一个人。”
她宁和地说。
“我不想跟你一起死啊,楼允,我为你妻之时,总不得安宁,如今我死了,你且放我一人自由,可好?”她凝着他的面庞。
“天高海阔,我不想同你一起,你且放我走,可好?”
楼允沉浸在似真似假的梦境中,眼里落下泪来,他从沉痛的梦境中醒来,双眸猩红地望着头顶蓝色的床帐,来福和来宝见他醒来,喜极而泣。
“王爷,您醒了?”来福道。
楼允狠狠地咬了咬牙,他伤势过重,这一咬就咬出血来,他唤道:“命刖!”
一身玄衣的命刖落于他的床前。
楼允道:“你去,帮我办一件事情……”
楼允吩咐后,命刖飘然而去。
“王爷?王爷您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命刖走后,来宝赶忙道。
楼允生硬地偏头看向他,却见来福和来宝身上都穿着孝衣,他眉目一凛,想说话,然而,嗓子却疼得厉害,他声音嘶哑地问:“你们为何穿着孝衣?”
来福和来宝红了眼眶,好半晌都没有回答。
楼允撑着身体坐起来:“说话啊,你们为何人戴孝?”
“为,为王妃……”来福话还未落完,楼允就硬撑着身体下了床,来宝去扶他,却被楼允一把挥开,楼允冲出屋,看见满青山院都挂起了白,楼允气得眼睛越发通红,他冲上去将那些东西扯下来摔在地上,怒声道:“谁干的?”
来福和来宝“碰”地跪在地上:“王爷,王妃已经去了,您节哀顺变吧。”
“她去了?人呢?”楼允干涩地问。
“虽然王妃的尸首还没有找到,可是她落入大海那么久,不可能还有生还的希望的,就算王爷您强求,也无济于事,王妃不会再回来了,”容妈妈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上来,她抹了抹眼泪,哽咽道:“王爷您还是接受现实吧。”
接受现实?接受个屁现实!
他不接受!
“没有找到那就是没死。”楼允忍着身上的剧痛,发疯似的将那些祭奠死人的东西全都扔到地上,他从屋里拿出油灯,将油灯丢上去,把那些东西一把火全烧了。
火苗窜得老高,映在他的眼底,衬得他整个人状若魔疯。
容妈妈泪流满面:“王爷您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王妃没了就是没了,她不可能再回来,老奴本想为王妃立一个衣冠冢,若是王爷您不愿意办这丧事,那便算了。”
楼允阴沉道:“都给我撤了,既没有找到她的尸首,她便没有死。”
“是,老奴听王爷吩咐便是。”容妈妈道。
楼允身体剧痛,他双腿一软,膝盖弯下去,半跪到地上,嘴里蓦地吐出一口血来,目之所及,天旋地转,他头痛欲裂,高瘦的身板陡然倒在地上。
为什么,他迷迷糊糊地想,为什么柳银雪不在了,柳府却没有动静?为什么李曼没有提着剑来找他偿命?为什么?
可若柳银雪真的死了,为什么不让他也死了,她若死了他也想死,这个世界上再无他留恋的人和事,她若不在,他就是想死。
“王爷!”来福和来宝惊呼。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扶到床上去。”毒郎中赶过来吼道。
这两日朝中事多,楼宗已经整整两日没有休息,听说楼允重伤,他从百忙中抽空过来就看到楼允在他的眼里倒下去,楼宗大吃一惊。
待毒郎中将楼允带回屋里安顿好,他才问道:“他到底如何?”
毒郎中叹了口气:“王爷在救王妃的时候就受了重伤,原本应该静养,结果王妃突然出事,他受了刺激,又强行撑着身体跳入海里,加上郁结于心,身体被一再摧残,如今是伤上加伤,性命堪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了。”
“这么严重?”楼宗凝眉。
毒郎中苦笑:“王爷内伤加外伤,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而且他毫无求生意志,自己本已经不想再活,在下虽医毒颇精,但实难救治一个本不想活的人。”
楼宗望着躺在床上的楼允,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衣服已经被血水浸透,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倒真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楼允有才,楼宗还想委以重任,看他这副模样,实在难过。
“他助本王扳倒了太子,前程不可限量,已经走到这一步,已经成功了,难道他半点不在意自己的前程吗?权利富贵他都不要了吗?”楼宗不懂。
“金钱权利对王爷而言,从来都是过眼云烟,王爷助您,只是为了保全柳家,保全祁王府,为了给王妃出气,并非是为了权利和富贵,如今王妃不在了,王爷心已死,在这个世界上,他已了无牵挂,自是不想活的。”毒郎中解释道。
“祁王妃真的死了?”楼宗还是不敢相信。
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她明艳不可方物,如何就能死了?
“按当时的情况,王妃的确无生还的可能,只是这事事发突然,背后策划之人到底是谁,还未找到,摘星楼如今正在暗中调查。”毒郎中道。
楼宗问:“柳府什么动静?”
“听说老太太和太傅得知王妃葬身大海的消息,一时不能接受,双双倒下了,柳岐山夫妇因要照顾两位老人,半步不敢离开柳府,也正是悲痛至极的时候。”
宗楼沉默半晌,吩咐道:“无论如何,治好祁王。”
“在下定竭尽全力。”毒郎中道。
暗夜,苍穹无星,一辆黑色平顶马车在柳府的后门停下来,有嬷嬷朝马车内的人伸出手,片刻之后,一只莹白的手从马车里伸出来,嬷嬷扶着她下车。
“太傅和老太太已经等候小姐多时了,小姐快请。”嬷嬷道。
女子从马车内走出来,黑色斗篷将她娇小的身板完全罩住,她低着头,在嬷嬷的搀扶下随嬷嬷从后门走进去,直入了老太太的院子。
屋里的人都在等她,柳银雪走进去后,摘下头上的帽檐,朝屋里的人展颜一笑,继而她走到屋里的正中央,跪下朝坐在座位上的人行跪拜礼。
李曼红了眼眶,起身将她扶起来。
老太太问:“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柳银雪点了点头,“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还望祖父祖母、爹和娘保重身体,银雪不孝,从今往后,不能侍奉在侧了。”
老太太将柳银雪拉到身前,轻轻抚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有你想走的路,天高海阔,你想去看看,我们都不拦着你,我们都支持你,只是行远了,要记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