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被送上来的——麦田雪人【完结】
时间:2023-03-04 14:14:15

  曲肃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这个。
  常无忧略一停顿,抬头说了自己的想法:“其实我觉得,化神便是整个天下的藤蔓。”
  “或者说,是癌。”
  曲肃不知道癌是什么,但常无忧已经想明白了。
  化神那一刻起,修者便扎根于天下,用整个天下供奉自己。
  化神之下,修的是与天共存,化神之后修的才是超脱。
  树死的时候,藤蔓才会死。
  常无忧和曲肃对视,知道事情难办了。常无忧忧愁的是度洵怎么办,他们杀不死度洵,若是修仙界不接受与魔教共存,之后便是一场场大战。
  而曲肃担心的,化神到底能不能死,他怎么才能陪无忧共赴黄泉?
  两个人心中思绪不同,但眼中都是一样的惆怅。
  这是他们的新婚第一日,常无忧柔声哄他:“也不用担心,总有办法解决的。”
  曲肃点了点头:“对,肯定有办法。”
  他们两个好端端说着话,常无忧便忽然咳了一声。
  这一声咳后,他们便无法隐瞒彼此,她面前一杯羊奶上溅上了星星点点的红。
  他们两个看着那杯羊奶,谁都没有说话。
  “不要管了,”曲肃霍然开了口:“让染霜他们去做好了。”
  无忧现在身体已经这样了,世间留不住她,他们又何必考虑太多。
  无忧生来不是为了操劳的,她不是必须要为了这个天下奔劳到死的,她也有资格不担那么大的责任。
  他们没多少日子了,凭什么无忧要去浪费自己的生命去做这些事情。
  “出去走走吧。”最后是常无忧开了口:“走一走,许是还能想出些法子来。”
  但曲肃摇了摇头:“你不要管了,不要管天下如何,不要管越缨怎么样,也不要管其他人之后会怎样。”
  “我们好好的,好好过日子。”
  曲肃眼神执拗地看着她,有些可怕。
  常无忧明白了曲肃的心意,在他心里,比起天下,她更重要。于是,她不再提其他的,只是站起身来。
  曲肃从房中拿出一套樱粉的衣裙。
  他走到常无忧身后,给她穿了罩衫,然后又系了腰带。
  常无忧还想问魔教其他人怎么样,但曲肃再不回答她。他实在不愿让她再提及他人,她也就不再提了。
  他们都已经接受了之后的命运,于是现在看起来两人都平淡。
  曲肃只觉得很心疼无忧,他轻轻将她揽在怀里,贴在她耳边轻声告诉她:“新嫁娘,要穿红粉些的颜色。”
  常无忧也在他的腰间系上了淡蓝的腰带,又在他腰间挂了一个大红色的荷包。
  临出门时,常无忧却对着镜子发愁,觉得自己看起来太过憔悴。
  曲肃便拿了胭脂,给她唇上涂了颜色。他有通天之能,手却笨得不得了。明明杀人时手都没有颤一下,现在却总是拿不稳胭脂,将口脂涂出了她的嘴角。
  他们两个笑闹着,终于将她唇色涂好,看上去有了些精神。
  然后,他们两个上了街,果真如同新婚的夫妻一般进了首饰店中,挑选着常无忧喜欢的手串。
  每当见到一处小摊子,曲肃便会停下,问她想不想吃。
  之前,常无忧很爱吃这些东西,现在她吃不下了,但看着曲肃的眼神,她还是买了些,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上一口。
  曲肃满心高兴,觉得自己和无忧真的过上了普通人一样的日子。
  但当他们转了个弯时,常无忧轻轻拉了拉曲肃的手。曲肃满脸笑意地扭头,便看到了无忧有些歉意的脸。
  “阿肃,我们去见前辈吧。”
  “我……还是放不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常无忧恳求地看着他, 希望他能同意去找前辈,她想去问些事情。
  曲肃低头看着她,有些无奈, 又有些生气。他低声下气问她:“能不管吗?”
  有些话,他不想说, 但现在他仍然说了出来:“……我们也许没多长时间了……”
  常无忧知道, 但她心中沉甸甸的,实在放不下在意的人。
  曲肃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他化神之后, 气息更加洁净,甚至没了凡人的气息,但他现在眼神小心翼翼,面上有些委屈。
  常无忧便有些心软了,她心想着, 算了吧,曲肃实在不愿意,那她就算了吧。
  她低下头:“那不去了。”
  曲肃松了口气, 牵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前面是一条书画铺子, 有些落魄书生拿着自己的画来卖。
  这些画不拘一格,别有一番意趣。
  曲肃远远看见有个书生只画猫, 他想着无忧会喜欢,于是牵着她往前走。他满心以为无忧会高兴, 但他一低头,却看见无忧眼神放在画上, 目光却有些发散。
  他便明白, 她确实放不下心来。
  曲肃轻轻叹了口气:“也好。”
  他这一声叹息过于微弱, 根本无人在意,但在他叹息的那一瞬间,曲肃和常无忧身周的一切都在变得模糊,街道和人快速地闪过他们的身边。
  常无忧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她抬头看去,便看到了那条街道已经离他们很远,继而身边又闪过了田亩和山川。
  她抬起头来,看向曲肃的眼睛:“我……也不是很担心。”
  曲肃是真的担心她,于是她也有些紧张起来,生怕自己刚刚的担忧过于外露,是不是又会让阿肃委屈。
  曲肃的手指轻轻按在她的掌心:“你愿意为了我不去找前辈,我也愿意为了你去找前辈。”
  不管她让不让步,他都愿意让她。
  他爱她太多,看不得她有一点不高兴。
  他们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安静牵着手,只是几个呼吸间,他们便到了云瘴之境前。
  林中的黑雾仍在流动,但已经不对曲肃有作用,曲肃经过时,它们便如同畏惧一般往后流淌。
  甚至脚下的草都在为曲肃和常无忧让路。
  他们两个走进了前辈的小院中。
  前辈早有知觉,看到曲肃进来时,便从椅子上坐起,脸上有些高兴:“终于化神了。”
  他知道曲肃心有执念,不想化神,但曲肃灵脉伤势很重,化神了前辈才能不担心。
  前辈一低头,又看到常无忧和曲肃的手牵在一起,他微微愣怔,常无忧看着前辈微笑起来,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曲肃立刻开了口:“我们成婚了。”
  这是他们成婚后遇到的第一个熟人,曲肃尽量维持住脸上的矜持表情,但眼睛几乎发着光,紧紧盯着前辈,期望得到一些他想要的反馈。
  前辈听到了这句后,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片刻后才有了反应,他点着头:“成婚好,成婚好啊。”
  前辈知道常无忧对曲肃来说非常重要,他也知道这不是一般的情感,但他知道常无忧要死了,而曲肃寿命无限,甚至可能位列仙班。
  所以,他以为曲肃和常无忧之间,最后大抵会是一场来不及开口的告白。
  前辈见过了悲伤和离别,他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常无忧和曲肃竟然还能达成一场欢喜。
  他们三个坐在桌前,常无忧明白前辈的意思,笑起来:“既然彼此心意知晓,既然时间不多,那就做应该做的事情好了。”
  她说得洒脱,只字不提自己当时的纠结和犹豫。
  曲肃看着她,发自内心地感激她的坦率。其实在之前他最怕的就是她会为了他好,而隐忍情感。
  但他想要的不是隐忍,就算最后会失去,他也要曾经拥有。
  前辈有些慌乱,在身上四处摸索,又想回屋子里去找些东西给他们做贺礼,他已经几十年没经历过这样的喜事,现在十分不知所措。
  常无忧拦住了他:“前辈说句恭喜话就好了,我们也不是非要礼物的。”
  前辈想了想:“白头偕老。”
  曲肃巴巴地盯着前辈,前辈便又说了个:“举案齐眉,天造地设。”
  曲肃有些高兴,但还想听更多,只是继续看着前辈,眼睛里满是渴望。若是往日里,前辈不惯着他这臭毛病,但现在曲肃刚成婚,前辈便愿意纵容他一次。
  只要曲肃还看着前辈,前辈便绞尽脑汁,继续想些吉利词说。
  眼看着前辈心力交瘁,曲肃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常无忧忍不住笑起来,她扯住了曲肃的衣袖,示意他适可而止。
  前辈终于松了口气:“我好好找一找,给你们补个礼物来。”
  然后他们三个便说起了正事,前辈其实有些担心,问起了囡囡:“前几日我在囡囡身上留的灵气有些衰弱了,似乎受了伤,并且越来越弱,我正紧张,结果她又好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曲肃是亲历者,便将事情讲给前辈听。
  前辈听得认真,有些感叹这两个年轻人带着同伴做出的如此大的改变,也有些愧疚自己这辈子的一事无成。听到了度洵出关后,他便明白了他们两个此行的来意。
  常无忧开口问:“前辈,如何才能杀死一个化神?”
  前辈在解答之前,还是先问了一句:“囡囡无事了吧?”
  曲肃点头:“好着呢。”
  前辈松了口气,便将自己的一些思考告诉了他们:“化神,其实别人杀不了。”
  曲肃和常无忧都知道,但常无忧觉得前辈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讲,果然前辈继续说了下去:“无忧想的是对的,化神之后生命便和天地息息相关。”
  “化神看起来是自己修练出来的,其实也是契合了天地的发展,也算是天地酝酿出来的。天地既然酝酿出化神,便不会允许任何人杀死化神。”
  前辈略一停顿:“但天地也不是只酝酿出化神来。”
  他伸出手,院外的竹林便有了微微的风动,他的手向上指去,云瘴之境灰云密布的天空便露出些光来。
  在云彩的缝隙中,一队鸟雀向南飞去。
  常无忧忽然便明白了:“前辈的意思是,万物都由天地酝酿。”
  前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对了一半。万物都生于天地,长于天地,天地既然允了万物生长,那便是天地生出万物来。但天地只是生出了万物来,却没有酝酿。”
  常无忧抓住了两个词:“那生出和酝酿有很大的区别吗?”
  “有,”前辈点了点头:“曲肃应该能察觉,当化神需要时,天地便能愿以万物为饲。”
  “化神是天地的精华,是远比万物更珍贵的东西。”
  常无忧不明白,前辈的意思不还是说化神无法杀死吗,但她忽然想到了曾经听到了一个故事。
  说一个母亲有十个孩子,其中最小的便是她最爱的。
  母亲的幼子生了病,神医开了药,但药引子竟然是她其他孩子的心头血。
  母亲思考了很久,流着泪终于选定了自己那最愚笨最不讨喜的长子,她流着泪在夜间将长子杀死。
  她一边哭泣,一边诉说:“孩子啊,你也是母亲的肉,但你的弟弟是我最疼的那一块啊。”
  她顺顺利利将长子杀死,她最爱的幼子喝了大哥性命为引子的药后,果然好了几日,但几日后,便又病倒了。
  这一次,母亲选定了长相最丑陋的八子。
  幼子喝了药后,又好了一段日子。
  但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幼子便又病倒了。这次母亲拿着刀左右为难,现在她除了幼子,还有六个孩子。
  这六个孩子都不如幼子那么完美,但也各有各的好处。二子孝顺,三子良善,四子貌美……
  更何况,如果她这次又选中了一个孩子杀死,那之后呢?
  这次,母亲没有选中任一个孩子,她放下了刀,安静陪着幼子走到了人生终点。
  之前常无忧听过这个故事,当时她不明白,认为这只是个□□,要是实在说有寓意,大概也是在教导人生死有命,但现在她忽然明白,这是权衡。
  天地如父母,万物便为子女。
  “所以,”她轻声问:“天地有灵智,也要权衡是吗?”
  前辈赞赏地看了常无忧一眼,旁边的曲肃还有些懵,前辈看了曲肃一眼,又看了常无忧一眼,微微摇了摇头,觉得常无忧配他有些亏了。
  “对,权衡。”
  “化神比万物重,但也只是比万物重罢了。”
  “若是将万物当成数量来看,也许在第一万零一个性命时,天地的权衡便会不再倾向化神。”
  前辈的解释仍然不甚清晰,但常无忧已经彻底明白了。
  她知道了杀死度洵的方法。
  但这个方法,她不能用。
  常无忧和曲肃又陪了前辈一会儿,之后便要离开了。前辈听闻有个仙修成了活尸,便和曲肃说了些法子,能将活尸的身体养得好一些。
  他们记下了之后,便道了别,之后常无忧想进宫,看看越缨的情况,顺便将这些法子告诉刘清连。
  毕竟越缨的肉身之后都得靠他了。
  他们两个携手走在路上,曲肃终于开口问了她:“到底怎么样才能将度洵杀死啊?”
  若是可行,他日后也能自己用。
  刚刚当着前辈的面,他不愿问,怕显得自己笨拙。
  现在常无忧便讲给他听:“说是权衡,其实我觉得更像是报应。”
  “报应?”曲肃重复了一遍,不知怎么和报应相关。
  “化神虽然被天地所供养,但总归仍是天地中人,受天地约束。”
  “在天地中,鸟兽比花草命重,凡人比鸟兽命重,化神比凡人命重。化神比一个凡人贵重,比十个凡人贵重,比百个凡人贵重,比千个贵重……但化神能不能比十万个凡人命重?”
  “若是十万个不行,那百万呢?千万呢?”
  曲肃终于有些明白了:“若是度洵伤性命太多,天地便会降下惩罚?”
  他也懂得了无忧听懂了前辈的话后,没再提起度洵的原因――就算他们知道了又能如何?他们又不能引着度洵真的去伤了数百万的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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