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不再提这事,只是安静向前走去。
忽然间,曲肃又想起来一些事情来:“若是真的有报应,那仙修作恶多端,为何没有报应?”
常无忧牵着曲肃马上就要走出密林,走到有光的地方。听到曲肃的问话,常无忧略一沉思便有了答案:“哪里没有报应。”
常无忧看向他的眼睛,微微笑起来:“我们不是来了吗?”
灭门惨案中,只有她活了性命,又在梓城遇到了一个小乞儿。
天地那么大,她却单单逃到了有他的地方。
只是当时还没有人知道,那一刻,天地报应便连成了一个环。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他们两个紧紧牵着手, 相伴着走了一段路,等到心中情绪平复些,他们才踏上了去皇城的路。
前辈给出了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正确却无用。
常无忧不会用,曲肃自然不会和她背道而行。从始至终, 他只有一个报仇的念头, 报仇之后他便只是追随着她的脚步罢了。
她□□脆弱,却拥有最清晰坚定的头脑, 那他便是她手中最利的剑。
他们两个没再谈起度洵的事情, 径直去了宫中。
皇城在上次战中有了些损伤,皇宫中人少,倒是还好,但城中有几个魔修和仙修打了起来。
仙修不管不顾,肆意毁坏周边的民房, 但魔修还是知道尺寸的,他们有些势弱,但还是努力将战火迁移到人少的地方。
魔修做的努力也是有些用处的, 皇城虽然有些房子倒塌,但凡人也只是受了些轻伤罢了, 并不严重。
现在整个皇城在重建中,到处都热热闹闹的。
常无忧和曲肃走过了忙碌的街道, 便到了皇宫中。
一踏进皇宫的地界,常无忧只是将左脚踏在了青砖上, 便有一阵疾风奔来。
常无忧身子太弱,这阵风甚至将她吹了个趔趄, 曲肃连忙扶住了她。
常无忧站稳后, 便看到了越缨。
这一眼, 便让常无忧心中无比复杂。
常无忧一共见过越缨两面。第一面时,越缨孤身前来要除掉他们,却被何染霜按在地上打,吃了一嘴的土。
第二面,她们相见在热闹的集市上,越缨以为她是凡人姑娘,巴巴地跟着她,还给她贴了护身符,而常无忧给了她一包糖。
前两次见面,都算不得美好,第一次挨揍,第二次越缨被欺骗。
但起码那两次相遇时,越缨还是穿着干净的衣裳,眼神安宁。
现在的越缨,眼神有些呆滞,盯在常无忧脸上,却没有一点情绪。
最为骇人的是,越缨的脸颊中间有一道长长的缝合痕迹。针脚细腻,也用了和肤色贴近的线,但这缝合放在人脸上,还是有些惊悚。
常无忧细细打量她,便看出来越缨的脸上用了一些胭脂,遮住了惨白的嘴唇。除了脸上那个伤口和无神的眼睛外,其实倒是像是个正常的姑娘了。
越缨身上穿着她惯常穿的灰色衣裳,衣裳干净没有一丝褶皱,甚至她的鞋都穿得妥帖,不沾一点灰尘。
常无忧心里有些复杂,但终于松了口气,看样子越缨被照顾得还算不错。不知道刘清连给越缨安排了几个宫女,才能将一个活死人照顾成这般体面的模样。
越缨在她身边,认真看了她片刻,常无忧轻声问她:“越缨,上次的糖好吃吗?”
越缨没有一点点回应,眼睛仍然呆板,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但越缨研究了常无忧一会儿后,便放弃了,她觉得眼前的人似乎不让她讨厌,于是她转头研究曲肃。
皇宫内有了叫声:“越缨!”
是刘清连的声音,越缨便不再看曲肃,又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
曲肃终于松了口气,带着常无忧去了殿中。
侯朴已经在门口了,看着教主和师兄几乎要落下泪来,但他是个心思没那么细腻的人,难受片刻也就过去了。
侯朴之前琢磨过,要是见了教主和师兄,是不是要改称呼?难不成以后把师兄叫做教主夫人?
他觉得要是这般叫师兄,师兄也许会很高兴,但他实在张不开这个口,便按之前的叫法糊弄过去了。
常无忧好好安抚了他片刻,她对侯朴没说实话,只说自己身体不适,许是要在秘境中呆上数年。
她不愿告诉侯朴,一是她希望他能继续开开心心当个傻子,心中不要有任何不好的事情;二是因为他的嘴是真的不严……
安抚好侯朴之后,常无忧终于有时间和刘清连聊一聊了。
“你找的人不错,”她夸赞道:“把越缨照顾得很好。”
刘清连却笑起来,越缨就在他身边站着,像个不知疲倦的武器。刘清连看了越缨一眼,小心将桌上的砚台拿开一些,生怕会沾到越缨身上。
“我哪能找到人照顾她啊,”刘清连感叹:“她谁都不亲近,只愿意和我呆一处。”
这出乎常无忧的预料,她有些惊讶:“那她脸上的伤也是你缝的?”
刘清连点头:“但我缝得还不好。”
他大大方方地奏折旁边拿出一块小小的绣布,上面有两只鸳鸯,只绣了一半:“我还在练绣工,等我练好了,便给她拆了重新缝一次。”
常无忧更加惊讶了:“那她脸上的胭脂,还有衣服鞋子都是你准备的?”
“是啊,毕竟她不亲近任何人,只能我来了。”这活不轻巧,刘清连不仅得处理国家大事,还得伺候越缨,这话听着像是诉苦,但刘清连的语气中却没有一点诉苦的意味,甚至有些炫耀了。
常无忧上下打量着越缨,愈发觉得刘清连用心了。
但常无忧的眼神,却让刘清连以为她在想别的事情。他轻声解释:“她的……里衣,身上的伤,也都是我处理的。”
他有些怕常无忧会认为他是个轻浮之人,于是拼命解释:“我之前……受了很多年的折磨,虽是个男人,但很多事情已经做不了了。”
他如此低声下气,自揭伤疤,就是想守护越缨的清白。
虽然她已经不是个活人,脸上都是狰狞的伤口,看起来惊悚,但他还是想让其他人都知道,她干净得很。
常无忧看向刘清连,温声劝慰他:“辛苦你了。”
刘清连摇了摇头,却不说话了。他心里只觉得,这哪里辛苦呢,他现在做着自己从小到大都想做的事情,身边还守着一个越缨,他只觉得没什么更好的日子了。
常无忧又和刘清连聊了之后的一些事情,刘清连调度有方,他知道度洵来了,修仙界有了靠山,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于是他早就将一些住所离修仙门派太近的人暂时迁移了住所。
然后,他还组织了大军,日夜交替看管着修仙界动向,大军中安排了几支先锋军,配备了魔教送来的特异武器。
除此之外,他还做了各种安排。因为他日夜沉浸在国家事务中,所以事情安排得比常无忧自己来做还要妥帖。
他确实是个好皇帝。
越缨的选择和牺牲没有被辜负。
大事聊完后,常无忧便说起了小事,今日云瘴前辈说了些事情,她都记得牢牢的,讲给刘清连听。
“越缨的情况好一些,她还有些魂魄在世间游离。若她昏迷了,那她这些魂魄肯定用不了几日便会消散,再也寻不回来。但她现在的状态处于生死临界,算是和那些走失的魂魄还有些牵连。”
“那些魂魄便不会那么快消失。”她顿了顿:“但魂魄无形,谁都看不见。”
无形的东西,就算知道存在与世,也没什么用处,根本找不到。
但这总算是个念想,刘清连很是豁达:“总比没有强,说不定呢。”
然后,常无忧又和刘清连说了说活尸的一些护理方法,越缨身上的伤口最好定期用艾草熏一熏,对她能好一些。
刘清连将这些小事情全都认真记了下来。
越缨一直在旁边认真听着,她的眼珠缓慢移动,视线在刘清连和常无忧之间停留。
越缨没了记忆,也没了情感,但她心中还保留了一些简单的思想。
她费力地想知道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但她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什么都无法理解。
刘清连和常无忧的话说得久了些,越缨便有些腻了,不再看常无忧,视线定定地放在了面前的地面上。
侯朴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转身向殿后走去。
刘清连看着侯朴的背影,笑起来:“教主也可以去看看。”
他带着常无忧和曲肃走过去,到了殿后的院子里,常无忧便看到了更加无法理解的东西。
“这是……厨房的地方?”她犹豫着问,觉得厨房离刘清连的殿多少有些太近了。
眼前是十几只鸡,咕咕叫着,扬起短短的小翅膀啄侯朴刚刚撒的米粒。
侯朴任劳任怨,确保每一只鸡都吃得饱饱的,已经是个合格的饲养员了。
“这不是厨房养的,”刘清连解释:“这是越缨的……宠物。”
常无忧大受震撼,从不知道越缨竟有这般特殊的爱好。
“之前她来我这里时,最经常提起的,只有她养的鸡。”
“怎么说呢,”刘清连眼神复杂:“她给她师父送的饼子,都是鸡吃剩的。”
常无忧同意了刘清连的观点:“那应该……极为重要了。”
所以,刘清连托付囡囡去寻来了越缨养的鸡。
越缨生前没什么朋友,唯一在意的也只有自己养的几只鸡罢了,刘清连怎么可能让她死后便无人看顾?
所以他认认真真将鸡养了起来,准备给这些鸡养老送终,才算是没有对不起越缨。
刘清连没什么经验,也忙碌,侯朴便来帮帮忙。
侯朴来后山之前也是做过活的,现在做的更是得心应手了。
他们两个专注地养着越缨的鸡,越缨说不了话,所以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被他们无比珍重地照顾的鸡,其实只是越缨为过年准备的几道菜罢了。
常无忧问过了这边的情况,又看了越缨的情况,终于放了心。
她在皇城待的世间有些久了,曲肃开始不安,生怕她身体不适。
他们事情办完了,便不再耽误,两边道别后,他们便离开了。
越缨仰着头看曲肃和常无忧离开的方向,她愣愣怔怔想着,那个姑娘是谁?
她没有一点记忆了,但她总觉得看到那姑娘时,嘴里似乎有些甜甜的感觉。
越缨的舌头轻轻在口中动了动,却没察觉到一丝滋味,然后她便放弃了思考,一心一意守在刘清连身边。
第一百二十九章
度洵出关之后, 也甚少见人。
寂融为他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但宴会上,度洵自己坐在主座上, 手里拿着一杯清茶,眼中无人也无物。
其延坐在台下, 多次抬头看度洵。其延手中握紧了酒杯, 多次想站起来去给度洵敬杯酒。
但他看到了度洵的眼睛,便有些打消了心思。
果然, 不一会儿有人上台, 想敬度洵一杯酒,顺便混个脸熟,但那人上台后,弓着腰、热情洋溢说了好些话,但度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自顾自地半躺在椅上,似乎一切事情都和他无关。
眼看着那人僵在台上,寂融连忙过去, 说了些好话,又接过那人的酒, 自己一饮而尽,这才把场面圆过去。
寂融修行能力不行, 但交际是一把好手。
但之后,再也没人上台和度洵亲近了。
那就不是能亲近的人。
其延深深叹了口气, 也彻底断了这个心思。
其实其延这段日子不太好过,虽然在围攻魔教山中, 他领头在一个方向上牵起了罗天大网, 算是有些功绩, 也出了风头。
但他的这些功绩确实万万比不上越缨叛变这事对他名誉上的伤害。
修仙界那么多人,成了叛徒的只有他的徒弟。
再加上之前,其延为了坑越缨一把,不惜在很多人面前声称越缨是自己最疼爱、最看重的徒弟。
当时他坑越缨的心有多急切,现在越缨就坑他多惨烈。
现在诸山中很多人将这事拿来作为攻击其延的由头,他苦心经营许久,没想到竟然倒在这一步上。
其延恨极,恨不得自己就将越缨碎尸万段。
其延郁闷地又喝了口酒,侍女已经给他添了好几杯酒,但他并不过瘾,自顾自将侍女手中的酒壶抢了过来。
但他醉醺醺的时候,便隐约想起来很久之前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他刚刚褪凡,离现在已经太多年,他很长时间都没有想起来那时的事情了。
当时,他不怎么受器重,整天对其他人陪着笑。
夏天的时候,门派里又进来一批小弟子,他终于被分得了两个。
这是他第一次当师父,内心十分兴奋。
他对两个徒弟很好,只是他自己当时地位还低,偶尔也会被其他得势的师兄弟嘲讽。
有一次,其延在一次外出时,在掌门面前出了些风头,回来后他便被一个师兄以切磋的名义揍了一顿。
他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得笑着道谢,谢师兄赐教。
其延带着伤回去了,他的两个徒弟害怕得不得了,忙着给他清理伤口。
第二日,其延正躺在床上歇息,门便被昨日的师兄气势汹汹地砸开了。
“你存心报复我!”师兄这样叫嚷着。
其延终于听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师兄夜间休息时,忽然院子里有了声响,他出门后发现院子里被扔了污泥。
虽然直接用净符便清理了,但这事很是糟心,当时师兄没提防,出门便闻到了恶臭,那臭味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极为糟心。
其延气不过,觉得自己杯冤枉了:“不是我做的……”
师兄冷哼一声:“我院子周围有结界,做了这事的人身上便会留下我的灵气。”
师兄伸出手来,其延便看到他的二徒弟身上便有了隐隐的光亮。
小小的越缨那时还未得脉,呆呆愣愣站在地上,不清楚自己偷偷默默做的事情怎么会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