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无忧无话可说。
她争取到了躲藏的角色,等那边的修仙鬼开始数数,她立刻跑起来。
刚刚的路上,她记得有个空荡荡的木屋,她直接跑过去。但到了门口,她才发现,那里已经有了别的孩子。
里面的孩子兴奋地唤她:“教主过来!”
常无忧退了两步:“我再换个地方。”
她又换了个地方,结果也有人藏着。她觉得那是顶好的位置,满心以为能瞒住所有人,没想到孩子们也觉得好,竟都藏了人。
她发起狠来,一定要藏得最好,不能让他们找到。
她一抬头,看到了一处屋外在树上晾着的衣服,是张圆家。
张圆力气很大,那晾衣绳颇粗,常无忧抬头看了看,听到身后数数字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做了决定,从树上爬上去,脚踩树干,将身体挂在张圆妻子的裙子和树中间。
孩子们个子矮,裙子遮挡她的身体,没人能看得到她。
常无忧有些累,但强烈的胜负欲促使她一动不动。
但孩子们忘性大,刚开始还找了会儿,找到了所有的孩子,再过了会儿,他们就全忘了,又跑去玩别的游戏了。
可是没人通知常无忧游戏已经结束了。
她顽强地趴在绳子上,坚决不认输。
常无忧有自己的坚持,她是教主,她不能输。她得让孩子们看看,成熟且优秀的大人,捉迷藏都是最厉害的。
她腿都有些麻了,但她不敢动,周围一片静默,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响动。
常无忧看着树叶缝隙中的天,陷入了一片放空中。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下面有了声音:“……无忧?”
她脖子有些僵硬,只能微微低头:“你回来了?”
曲肃震惊地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常无忧想了想,觉得对曲肃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实话实说:“我在捉迷藏。”
曲肃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和谁?”
“和我们后山的小孩。”
曲肃扭头看了眼旁边,有些不忍心告诉她,刚刚他走过来的时候,看到孩子们都在浅滩里玩水……
曲肃看了看她站的位置,伸出手来:“下来吧?”
常无忧不放心:“孩子们呢?”
曲肃面不改色:“还在找你,你赢了。”
常无忧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抓着他的手准备下来,腿有些麻了,但脸上颇为自得:“我们大人,什么事情都要做得更好一些……”
曲肃认真听着:“嗯。”
等她艰难从树上下来,曲肃就要带着她回山上了,常无忧还想去和孩子们说两句捉迷藏获胜感言,最好延伸到人生道理,但曲肃拦住了她:“楼家那边有些事情。”
大事要紧,她当即跟着曲肃回了。
曲肃这也不是完全找借口来阻拦她,而是真的有事。
“这次,楼探阳下山了。”
常无忧立刻转身看着曲肃:“哦?”
楼探阳在归云山庄中修仙,不知现在是什么样子。
曲肃微微仰头,似乎在回忆今天的场景:“境界不高,但……很厉害。”
常无忧不明白:“厉害在哪里?”
曲肃正视常无忧:“他说,我们把归云山庄除了,他能保证不给我们惹事上身。”
“他说归云山庄和外交流不多,但庄主还算是几个相识,其中有些关系好,自然也有关系不好的。”
“楼探阳说,我们去把归云山庄全杀了,也把他打成重伤。他可以重伤着去庄主的友人门派中,说是另一门派由于旧怨动的手。”
“到时候,他再来个死无对证,我们便可以毫无牵扯,一干二净。”
常无忧直直看着曲肃,半响轻声答:“是挺厉害……”
楼会长的儿女都出彩,虽然楼探阳离家多年,但不忘家中教导,不忘百姓疾苦。
虽然手段有些狠辣,但只狠辣在自己身上,算不上什么恶人。她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第五十九章
常无忧很想去见见楼探阳, 但曲肃说了,楼探阳出门不易,最近许是都不能出来了。
这事急不来, 常无忧只能等着机会。
同时,她也郑重思考起来。
现在他们有能力, 献城中的百姓, 还有楼家人都已艰难求生多年,而楼探阳也愿意在内部提供些帮助。
天时没有, 但地利与人和都有了。常无忧觉得, 也许能想到更好的办法,不给他们自己惹麻烦,也不给献城的百姓惹麻烦。
楼探阳可以用起来,但常无忧还是想给他留个生路。
这些年来,他也不好过。
常无忧想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但这个好日子不应该由个别人的牺牲来做交换。
在她所想的未来里,每个好人都应该有好报。她不想在后来的获胜感言中说“付出了一些代价后,我们获得了胜利。”
没人应该做那个必须付出的代价。
曲肃坐在她身边, 听她絮絮叨叨。
听她说,想要保护每一个人, 听她说好人要有好报。
曲肃静静看着她,很想问问她, 知不知道自己有些天真。但他没有开口。
从凡人到现在的金丹,他时常内心充斥着仇恨。愈发磅礴的力量, 再加上对修仙人的憎恶,灵力不畅时, 他总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 想出去杀戮一番。
曲肃修行之后, 有时候其实便隐约能理解修仙人的一点想法。和凡人力量差距太大了,生命的长度也不同。就如同凡人不会在意蝼蚁一样,修仙人也不在意凡人。
幸好有她,如果没有她的话,曲肃他们甚至有可能迷失在这些力量和仇恨中。
为什么呢?
他沉默想着,许是就为了她理想中那个有些天真的新天下吧。
她这么坚定,让他也一起相信,其实这个天下,也有可能会好起来。
常无忧自己说了一会儿,曲肃都没应声,她停下来,有些不开心:“你是不是没听我说话?”
曲肃立刻摇头:“听着呢。”
“染霜呢?”她看院子里:“是不是又出去教小蚯蚓他们了?”
“对,”曲肃应她:“我和染霜说好了,轮着来。”
常无忧也想和染霜聊聊,但何染霜很受他们徒弟们的喜欢,不管是何染霜自己的徒弟秋以和香叶,还是曲肃的徒弟子吉和香蕉,若是有问题了,都喜欢去问何染霜。
曲肃不喜欢多说话,教徒弟和做其他事情一样,喜欢直接上手,手还挺重,子吉和香蕉在他这儿一个待遇,被打的呲牙咧嘴。
但何染霜温柔,所以,徒弟们更喜欢她。
曲肃乐得清静。
常无忧思考了好多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来。
“既然不想和我们牵连上,最好的法子,就是找个替罪羊。”
“楼探阳那样的办法不错,可是有些难处。他要是死了,临死前的话自然可信,但他不应该这样死。”
“所以,我想让归云山庄自投死路。”
曲肃重复:“自投死路?”他有些明白了:“让他们自己去死?”
“但他们怎么会愿意自己去死?”
常无忧看向桌子上,她手边放着的是她之前根据记忆里记下的一些信息。
“阿肃,你说要是归云山庄忽然发现了一处无人知晓的秘境,他们会不会去?”
“不一定,”曲肃说:“那得看是怎么发现的吧。”
要是他们忽然捡到小册子,上面写着秘境的信息,那他们自然会斟酌斟酌,说不定还会告知其他门派。
“自然不能是莫名其妙而来,一定要显得珍贵,珍贵到他们不舍得告诉其他人。”
“我们不是有位前辈吗?”常无忧脸上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我们经常给他送东西,偶尔用一用,想必他不会介意。”
当天下午,常无忧和曲肃就去了云瘴前辈那里。
此次前去,他们也带了不少东西,之前侯朴没去过,一直都在抱怨,说想见见前辈,这次就将他一同带了过去。
到了云瘴之境后,黑雾自动散开,他们三人走了进去。院中,前辈正在斟茶,桌上已经放好了四个杯子。
常无忧先和前辈聊了聊,说了后山和教门的发展。
侯朴一直敬畏地看着前辈,努力在教主和前辈聊天中插话,但没寻到机会,只能和师兄一起喝茶。
聊完之后,常无忧正式说了此次的来意:“有事相求前辈。”
前辈微微挑眉:“和仙魔有关?”
常无忧点头:“对。”
前辈又问:“不是坏事。”
她想了想:“对我们魔教和凡人来说,不是坏事。”
前辈一摆手:“那你就不要和我说要做什么事了,直接告诉我怎么做就好。”
常无忧拿出她早就写好的一张纸条:“请前辈在上面留些化神期修者的气息。”
前辈不再问她要做什么,直接按她说的做了,甚至没有看上面写的什么字。
然后,曲肃小心将纸条收起,保证上面的气息不乱。
之后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常无忧还叮嘱前辈,他们带来的那些水果要早吃,不然会不新鲜了。
常无忧曾和老人一起生活过,虽然前辈看着年轻,但眼睛中的神色已经和老年人无异,一对上前辈的视线,她就情不自禁将他看作上一世的爷爷奶奶那样的老人。
“东西放心吃,没了我们再给你送过来,不要舍不得。”
前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曲肃和侯朴看着他们两个,无话可说,前辈那么高深的功力,别说不让水果坏了,甚至全天下的果子愿意怎么吃就怎么吃,乐意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
但前辈就是受用教主的嗦,很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样子。
曲肃和侯朴看着他们两个,越看越诡异,忍不住转移了视线。
这次,他们呆了挺久,侯朴终于也有机会和前辈说上两句了,他非常兴奋,问了一些修行上的事情。
前辈还帮曲肃和侯朴检查了灵脉,侯朴问题不大,前辈给他调整了一点修行的方法,此后不会有问题。
但曲肃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的办法。以后若是灵脉受了伤,就得再来这里,让前辈帮忙修复。
前辈一再叮嘱他:“若是遇到了问题,一定要克制灵气的输出。不能一时冲动,若是伤重了你怕是抗不到来找我的时候。”
“伤重都是好事了,到时候最糟的情况,你可能会爆体而亡,或者会失了神智。”
曲肃一直面色冷静,前辈想让他更加在意一些,略一思索,看了眼常无忧,又对曲肃开了口:“若是失了神智,你可认不得无忧他们了。”
前辈问他:“要是你疯了,醒来的时候,说不定已经看到无忧横尸在你面前了。想必你也不想看到这一幕吧?”
曲肃面色松动,终于点了头:“我以后注意。”
前辈觉得他这样挺有意思,还想再说一说,逗逗他:“无忧可是个凡人啊,到时候你一指下去,她连骨头没了,说不定你连她的头发丝都找不到一根了……”
侯朴在旁边听着,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教主以后能死得这么惨。
曲肃不爱听这种话,当即开口:“前辈那么大年纪的人了,稳重。”
前辈住了口,看曲肃拿证严肃绷着的脸,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
他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自己的嘴就是有些欠,喜欢逗引师兄弟。师兄弟也会像阿肃一样,愠怒起来。
可是后来,他经过了那么些事情,早就不爱说话了。
而当初时常被他惹生气的师兄弟,对他好、却又亲自将他逐出师门的师父,还有那个总是被自己嫌弃的腐儒弟子,都死了。
云瘴前辈忽然静默下来,刚刚逗曲肃时,还有些生机的眼睛再次暗沉了下去,直到常无忧他们临走时,前辈仍然一副落寞的模样。
走出林子后,曲肃回头看了一眼,却已经看不到前辈的身影,他有些担心起来:“是不是我话说得太重了?”
常无忧隐约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她摇头:“不怪你。”
“只是前辈经历得太多了,”她忽然脑中想到了一句话,很适合用在现在:“那是死去的回忆在攻击他。”
这又是什么怪话?但曲肃这次听懂了。
他刚刚有一点生气,怨前辈说无忧会死这事不吉利,但现在他又可怜起前辈来。
自己一个人,是不是总是会想起来之前的旧事?
他一个人,怎么过的啊……
“前辈之前说有些东西要给你的,”曲肃缓缓开口:“这次他许是又忘了。”
“无妨,他自己也寂寞,我们下次再来找他。”
侯朴不理解:“他出去多好啊。”
“前辈说他不出去,”常无忧摇头:“只能我们来了。”
“阿肃,那纸条放好了吧?”
曲肃轻轻点了点戒指:“放好了。”
前辈不问他们拿纸条去做什么,其实前辈心里是知道的。这是要拿去对付修仙门派的,但只要他们不说出口,前辈就可以装作不知道。
不知道,便对得起师父。
他出生仙门,堕于魔道,现在立于两派之中,谁都不能帮。
若是她说出口是拿来对付仙门的,前辈便不会帮他们了。
若是前辈真的从云瘴之境中出来,他又该站在哪一边?只能孑孑独行于世上,与此处何异。
“走吧。”常无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