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缨微微扭头,定定地看着她一会儿,又把头扭了过来,片刻后才回答:“没吃。”
香蕉“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们两个继续无声向前走,越缨也干巴巴地开了口:“今天天气还行。”
这不是个问句,香蕉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又“嗯”了一声。
她们两个不再说话,沉默着走到了宫里。
楼探阳早就察觉到越缨的踪迹,也告诉了刘清连。
刘清连早早便等在了殿中。
这是来给他送消息的,这是来救天下生民的,所以刘清连神情庄重,看到越缨的身影,脸上便露出了一抹笑来。
“你来了。”刘清连微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态度熟稔但又不过分热情。
刘清连的态度让越缨觉得自在,两人明明只见过一面,却让越缨有了老朋友一般的感觉。
越缨眼神不看楼探阳和侯朴,只告诉刘清连:“后日,再次围攻录州。”
这次仙修换了办法,准备先让四个元婴修者大力攻击,制造出一个缺口来,之后再分散攻击,只要能进入城中,便能胜利。
同时,寂融又安排了两支小队,偷偷前往其他城边。
他筹谋的很好,到时候,录州打起来了,魔教肯定没时间顾及其他城。
他们便可以攻了其他城,给点教训。
寂融今日在议事阁,将后日的计划说得很是详细,他还特意叮嘱了越缨,怕她脑子愚笨会听不懂。
也幸好寂融和越缨讲得详细,现在她将战法说给刘清连,也没有一丝遗漏。
楼探阳在一边面色复杂,甚至有点心疼寂融了。
越缨说完了这些事情,便径直转了身,马上就要离开。
刘清连看着她的背影,黑色的大刀衬得她背影有些瘦弱,但她步步走得坚定,似乎从来不曾彷徨过。
她脑子极为简单耿直,自有自己的一套思考方式,在污浊混乱的世间活得干净。
刘清连忽然觉得她很强大,但又有些孤零零的可怜。
他忍不住开了口:“越缨姑娘,若是不急着回去,便留下吃些东西,或者喝口茶吧。”
越缨停下脚步,微微转身。她不必吃饭,但她喜欢人间烟火,在自己的小院时每日三餐不曾断过。
但她到了楚山后,便不曾吃过饭了。
她是想吃饭的,但她不想在这里吃。
越缨不善和人沟通,也不善于委婉的拒绝。很久之前,诸山的师兄还愿意叫她出门取乐时,她都是直接说自己不去。
但现在,她不讨厌刘清连,所以她想尽力委婉点。
越缨想了想:“不了,我吃过了。”说完这话,她便要继续走。
可是香蕉并不是一个善于揣摩心思的姑娘,她当即耿直拆穿了越缨的谎言:“刚刚我问你吃了没,你说没。”
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
越缨眼神有些茫然,她知道自己说漏了,她看了香蕉一眼,又看了刘清连一眼,终于选择了对不起香蕉:“我骗你的。”
香蕉立刻不开心了。
刘清连立刻缓解气氛:“就算吃过了,也是可以吃一点的。”
“不多,一些点心罢了。”
就算越缨再迟钝,也能看出来刘清连是在努力缓和关系,时间还早,楚山中根本没人寻她,越缨便点了头:“好。”
但即使在宫中吃饭了,她也有自己的坚持,不和魔修一桌。
殿中只能摆了两桌,一桌是侯朴、香蕉和秋以,另一桌只有刘清连和越缨。
楼探阳去了其他地方,将今日得到的讯息全都回禀给了常无忧。
桌上东西不算多,一盘点心,一碗粥,还有几碟小菜罢了。
但这是越缨喜欢的。她每日做给自己的,不过也只是几张饼子罢了。至于家里养的鸡,那也是打算过年吃的。
刘清连给她盛了些粥,越缨喝了几口,觉得很不错。
清粥小菜让她有了些许回家的感觉,于是她开了口,和刘清连闲聊几句家里的事情。
家里,她最担心的就是那几只鸡了。所以,越缨和他说起自己养的鸡:“……很不错,羽冠绚丽,打鸣时叫得响亮。”
“鸡鸣一起,我便起来练刀了,但练刀之前,还是要先喂它们。”
越缨说起鸡的时候,总是低垂的眼眸也有了些亮光。
越缨没说她的鸡是打算过年吃的,刘清连听着,看出来她颇喜欢自己养的鸡,也不知道她养鸡是不是做了宠物。
他很是谨慎,不敢说打鸣响亮的公鸡炖汤好吃,怕伤了她的心,斟酌着回她:“鸡喂久了,也是能喂出感情的。”
越缨吃了口点心,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新皇是不是有些善感了,她养个过年吃的鸡,要有什么感情?
但她也不好说他,于是不再开口,只闷头吃东西。
一顿饭结束后,越缨便离开了。
常无忧收到了楼探阳的消息后,立刻作了安排。
仙修仍然选择攻击录州是好事,魔教在录州有基础了,百姓都愿意相助。
常无忧连夜发去了讯息,让驻守在录州的子吉和香叶把阵法加固,也把何染霜派过去检查当地情况。
之后,她又调整了另外仙修会偷袭的两城的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她忙了许久,天色渐晚,曲肃很是担心,多次催她去睡,但事情没安排妥当,常无忧是不可能去睡的。
曲肃帮她处理事情,希望能尽快忙完,好让她休息。
等她终于能睡的时候,夜色已重。曲肃有些生修仙界的气,觉得他们打就打,但不应该两次都耽误了她睡觉。
常无忧躺在床上闭了眼睛,曲肃给她凝结了身体内的死气。
她感受到身体微微轻松了一些,便知道曲肃处理好了,她没有睁开眼睛,微微带了笑意问他:“阿肃啊,我的身体里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很丑?”
曲肃沉默地看着她,不知道怎么说。
确实不乐观,灰扑扑的一片,灰蒙蒙的血肉,积压着身体本来该有的血色。
“很好看。”但他最后还是只说了这句话。
常无忧微微抿了嘴,故意扮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大夫都会骗要死的病人一切都好。”
曲肃不爱听这个字,他想了想:“你的身体里,”他沉默片刻:“像是太常山。”
常无忧不再说话。
她自然知道太常山是什么样子。
荒芜,破败。
无药可救。
常无忧安静下来,一会儿便沉入了睡乡,她不困,但她的身体撑不住了。
夜色深沉,月色并不清晰,曲肃恍若一个找不到主人的影子,站在她床前。
为什么说像太常山?
因为那是家。
时间很快到了再次进攻的时候,但修仙界的这次攻击也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他们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成了笑话一般的东西。
开始有人委婉劝寂融,是时候把度洵叫醒了。
寂融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严肃思考要不要把度洵唤醒。
但他思量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再试一次。
“再换个法子试一次,不行就把掌门叫醒。”
前两次攻击,他们都损失惨重,要是在其延看来,这次就应该把度洵唤醒的,但他们都不敢去,便只能听寂融的。
最后一次机会,寂融颇为珍惜,思考了许久,每日里都和其他门派的掌门在议事厅商议。
终于商议出来一个自觉稳妥的法子,只是时间一直没确定。
越缨从旁人嘴里零零星星听了些信息,但她脑子不够活络,而这次的战法很明显有些复杂,她一个人是想不明白的。
既然想不明白,她就不折磨自己,让脑子更好用的人去想。
越缨在屋中忙了一个下午,便又去了皇城。
香蕉不再去城门口迎她,直接开了一个通道让她进来。
一到宫里,看到了刘清连,越缨先把手中的小布包递了过去。
刘清连有些懵,越缨解释:“礼物。”
刘清连万万想不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头脑,一时之间惊喜起来。
他问了她:“我现在能打开吗?”
越缨点了点头:“行。”
刘清连将布包放在桌上,颇为珍视地打开了绳结――看到了里面几张薄饼。
越缨认真解释:“我做的。”
她想到了上次给师父的饼子,又说了一句:“和给我师父不一样,不是剩的,也没喂过鸡。”
刘清连没想到这竟是她自己做的东西,颇为惊讶,郑重道了谢:“多谢。”
他又听到之后的一句,心里隐隐约约得出了一个不等式。在她心里,应该是自己大于鸡,大于她师父?
瞬时间,他愈发觉得礼物珍贵起来。
楼探阳在看到饼子的一瞬间,就悄悄用灵气将饼子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
这么珍贵的礼物,刘清连是当场就要尝一口的,他咬下一口,又夸了她一次:“不错,火候正好,很有嚼劲,麦子的香味和柴火的香味恰当好处。”
这话夸得有水平,越缨之前给胡同里的孩子吃过,但孩子们不会这么夸。
越缨越来越觉得新皇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之后,她没耽误太久,将自己听到的零散信息全都告诉了刘清连。
她不管楼探阳他们,只装做看不见,光和刘清连说话。
今日她没多留,说完了便要走了。只是临行前,又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有五张饼。”
五张饼?什么意思?
侯朴摸不着头脑,但香蕉今日却机灵起来,她看了一眼场中的人,刘清连、楼探阳、小蚯蚓、师叔,再加上自己……
正正好。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寂融这次准备做了许久, 修仙界很明显在憋大招,这段时间安稳异常,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平静。
常无忧通过越缨送来的信息, 又结合了其他城中魔教据点送来的消息,大概猜到了修仙界的思路, 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准备都做好了, 只等修仙界的行动。
她最近没什么要紧事做,便花了些时间在后山中, 又安排了不少事情, 之后工业往什么方向发展,怎么改进生产线等等。
常无忧没有告诉后山的人自己身体的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告诉别人也是徒增苦恼罢了。
但后山的女大夫见了她几次,便看出来教主脸色不对。
女大夫经历过很多生死, 就算常无忧脸上抹了胭脂,她也能看出来这种气色有大问题。
女大夫并不信教主年纪那么小,竟会和死亡扯上关系, 但她也信自己的医术。
她是个很瞒得住事的人,但她觉得, 教主若是有事,不该这么静悄悄地离去。
女大夫和楼会长的妻子郑先生关系很好, 于是楼会长也知道了这件事。
楼会长寻了个机会见了常无忧一面,常无忧坐在椅子上, 笑容和以前无异,笑起来没心没肺, 恍若还是之前无忧无虑的模样
但楼会长待得时间久了点, 他便能很明显察觉出, 教主体力不支了。其实他也没有戴太长时间,只是两三盏茶的功夫,他便看出来教主说话的语速变慢,喘息也变得急速起来。
直到后来,常无忧咳了一声,她身侧的曲肃便紧张起来,迅速上前用布巾帮她擦拭了嘴角,又不引人注意地用袖子拂过了桌子。
楼会长将聊天收了个尾,他走出教主的屋子,看着外面的阳光,却感受不到一点光亮。
曲肃袖子上沾上的那点红,不停刺着楼会长的心,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明明日子那么好,他几乎能预见一个美好的、不一样的未来,怎么又会出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创造这些的人竟会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
教主不会死的,他知道,之后也许某一天里,教主会忽然宣布自己要远游,然后彻底没了消息。
教主是魔教的根骨,她不能死。
她只能活在大家都找不到的地方。
常无忧确实不能死。
若是她死了的消息传出去,后山的百姓一定会难过,最重要的是,修仙界定然会被她的死振奋,到时候就是大麻烦。
最好是有人能扮演她,假装她一直还在,但曲肃和何染霜都不会接受。
楼会长走了,她便卸了全身气力,靠在了椅背上。
“曲肃,”她问:“你说到时候怎么说?”
“是说我骑鲸游去,还是乘月飞天?”
自然不能这么说,后山百姓又不是傻的。
她只是看曲肃不高兴,在逗一逗他罢了。
但很明显,她的这个玩笑话,让曲肃更加不高兴了,他手中紧紧握着那块沾血的布巾,心中郁郁,有一股不得泄的愤懑。
常无忧笑起来,她气力不支,笑得也有些疲惫。
没想到,曲肃竟然轻声应了她的话:“若你骑鲸或者乘月,带不带我?”
常无忧的笑却慢慢僵在了脸上。曲肃自然是知道她在说什么的,此去不能回,她怎么能带着他。
但她看曲肃的模样,并不像是玩笑,她再也笑不出来,淡淡地回他:“许是坐不下了。”
曲肃点了点头,看起来似乎仍然平静:“既然我坐不下,那你也不要走了。”
常无忧觉得他现在很不可理喻,也生了气:“我就走!谁管你!”
两个人话语都平静,却带着赌气一般的狠劲,谁都不让谁一步。
何染霜手中端着一个盘子,里面装了她在山中摘的最好的果子,刚刚洗过,上面还沾着一点晶莹剔透的水珠儿。
她走到了窗外,却停下脚步,听到了里面的小小吵闹。
何染霜安静听着,玩笑话里全是真心。
她默默听完,屋里一片沉默时,她才重新走过去,将脚步声音放大,装作是刚刚走近,进门时她满脸的笑意,似乎对刚刚屋里的吵闹浑然不觉一般。
“吃果子了,”她笑着招呼:“我们山里的果子比外面的要好上很多,我刚刚去练功时看到的,便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