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婉儿对他的影响很大,以至于后来看到华苒苒的画像时,他毫不犹豫亲笔点了她。
她们很像,皆是清丽婉约,温淡如水。
但他从未将她们当做同一人,也未将华苒苒当做替身。
对季婉儿是敬重,是爱护,没有半分旖旎心思。
而华苒苒,他是将她当做自己的女郎。
他对华苒苒不是一见钟情,就连初次也不是因为爱,但后来他却越发喜欢与华苒苒相处,他觉得,她就是他想要携手并肩之人。
只是,身为帝王总是身不由己。
他这一生,不可能只有她一人。
他可以给华苒苒皇后之位,给他明媒正娶的嫡妻身份,但唯独,给不了她唯一。
国丧三年一过,宫中选秀,之后便不会再有今日的宁静与欢愉。
直到天微微发白,少年皇帝才悄然入了玉夙宫。
华苒苒没有睡着,所以当皇帝立在她的床前时,她是知晓的。
她从御书房出来,失态的样子被太监宫女看在眼里,且桌案前还放着汤盅,陛下不可能不知是为何。
华苒苒承认,她在等,等陛下给她一个解释,哪怕是一句话也好,可是足足等了一夜,陛下都没来。
这一夜华苒苒过得无比煎熬,她不知道自己还在奢望什么,能得少年皇帝如此荣宠,哪怕是替身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可是人心总是不容易满足,尤其是在得了少年皇帝的温柔小意后,她便更割舍不下,更不甘心。
“朕知道你没睡。”
皇帝径自坐在床边,轻声道:“朕也一夜无眠。”
华苒苒一怔,原本已经死寂的心突然又开始跳动。
陛下一夜无眠,是为她吗。
不论是与不是,华苒苒都坐起了身,她迫切的想知道陛下天亮来此,是为了什么。
然后华苒苒看到皇帝手中那副画时,整个人犹如坠入冰窖。
陛下带着这幅画来找她是做什么,是想告诉她她只是这画中人的替身么。
皇帝将画打开,轻声道:“你应该没有见过她。”
华苒苒抿唇不语。
“她叫季婉儿。”
华苒苒皱眉,这名字有几分耳熟。
突然,她猛地抬头看着皇帝:“季侧妃!”
如果她没记错,先前五皇子赵愠的侧妃便叫做季婉儿,她虽从未见过季侧妃,但却略有耳闻,传闻赵愠很宠爱季侧妃,几乎是有求必应,传闻赵愠因谋反入宗人府后,季侧妃便死在了大狱。
华苒苒话刚落,少年皇帝面上便添了一股阴郁:“日后不要如此唤她。”
皇帝语气生硬带着些怒气,华苒苒心中一凉,这是陛下第一次用这般语气同她说话。
华苒苒的目光再次落到画上。
那场谋反案后,季家辞官举家迁出京城,除了季婉儿季家所有人都活了下来。
她原以为是季家没有参与此案才侥幸保住一家老小,可没曾想,这背后竟有皇帝的手笔。
华苒苒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她如何同一个死人去争。
怎么争,也争不过的。
她曾想过那画中女郎或许是陛下在江南姑苏识得的,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季婉儿。
然皇帝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怔愣不已。
“日后,你便随着朕唤她一句姐姐。”
华苒苒抬眸看向皇帝,眼里难掩惊愕。
能让陛下唤作姐姐的,当今只有骊安长公主才对。
赵鹤转头看向华苒苒,温声解释:“原本该是要唤她一句嫂嫂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兄长便去了。”
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太多,一向心思玲珑的华苒苒都呆愣了许久才勉强理解。
她不认为陛下会唤赵愠一句兄长,能让陛下称为兄长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先太子殿下。
所以,季婉儿与先太子殿下还有瓜葛?
“兄长含冤而终,我与阿姐远离京城,她便孤身作战入了赵愠的府邸,她委身赵愠只是想找到证据为兄长平反。”
“后来,她没有死在大狱,而是在兄长坟前殉了情。”
赵鹤没有细说,只囫囵说了个大楷,但足够华苒苒听明白。
这个真相让华苒苒难以平静,再次看向画中人时,她竟能感受到季婉儿的绝望与凄凉。
“这幅画是阿姐接她出宫那日朕画的,那天,她便是这样坐在枯枝下望着远方。”
华苒苒眸间有些微湿意。
该是多么深厚的感情才让她有如此义无反顾的勇气。
不过,太子殿下那般风光霁月的人物,值得季婉儿这份孤勇。
“所以,朕没有把你当作婉儿姐姐的替身。”赵鹤将画卷起放在一旁,轻轻捏着华苒苒的手道:“朕敬她,重她,不可否认朕想护她一世安宁,给她一方净土,但朕对她从未有过亵渎之心。”
华苒苒垂眸,轻声道:“是臣妾不对,不该不信任陛下。”
赵鹤将她拥入怀中,半晌才道:“你是朕第一个宠幸的女郎,在朕心里便是最特别的,以后的日子还长,在这幽长的深宫中,你可愿陪朕并肩而行,永不离心。”
多年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再回忆起这日的情景时,唇角擒着幸福的笑意。
那是陛下第一次对她表白心迹。
而后来,也真如赵鹤所说,他们携手并立,相濡以沫。
皇帝是幸运的,少年时遇见了满心满眼是他的女郎。华苒苒是幸运的,自入宫后便荣宠加身,在漫长的深宫岁月里,她的夫君从未让她受半分委屈。
帝后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有细水长流的陪伴,而这一伴,就是一生。
史书记载,嘉帝年间,帝后恩爱和美,儿女双全,晋渊太平盛世,繁荣昌盛。
第89章
国丧三年,转眼即过。
骊安公主府办了一场极其盛大的喜事。
长公主贴身侍女香晚出嫁。
原本这场婚事应当在六年前,可那时香晚执意回京再成婚,后来回了京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却又遇上国丧,只得再等三年。
这一蹉跎,便足足等了六年。
三年间,程楚带兵边关平乱,立下战功无数,如今已是一位丰神俊朗的大将军。
国丧一过,程大将军便带了聘礼上门,赵骊娇瞧大将军急不可耐的样子,实在不忍心继续折磨这小两口,走三书六礼前前后后便只用了一月。
婚期八月十五,正值中秋佳节。
这日的骊安长公主府热闹极了,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新妇出阁,跪拜长公主。
赵骊娇忍着眼眶热意赐下一对玉如意,愿小两口今后和和美美顺心如意。
香晚出阁的嫁妆里,苏卿添了又添,最后整条大街铺满一片红色,十里红妆不过如此。
香晚程楚没有双亲,长公主便去程府做了主婚人。
直到新人入了洞房,赵骊娇才功成身退。
香凝回头看了眼程府的漫天红色,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是祝福,是羡慕。
程楚幼年便跟着先太子殿下,与香晚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香凝目光一转,眼神落在席间替新郎官挡酒的唐钊身上。
那日的话她都听见了。
他心里的人是香苑,如果香苑还在,他们此时应当也如程楚香晚一样,有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婚。
可惜佳人已去,独留痴情人。
香凝转身跟上赵骊娇,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没人知道她爱了唐钊十五年。
从他刚进公主府那日,她一眼便喜欢上了,那时,她才七岁。
其实,也并不是没人知道。
唐钊一定是知道的,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穿她的心思。
只是他满心满眼只有香苑,不能回应只能视而不见。
若是旁人,她还能争上一争,可那女郎是香苑,她便不能。
唐钊将来也会娶妻,但绝对不会是她,也不会是公主府里的任何人,确切的说不会是与香苑有关的任何人。
香凝转身后,唐钊才抬眸,目光在女郎的背影停留一瞬,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遥遥举杯。
对不起。谢谢你。
对不起,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对不起,我对你的心意视而不见。对不起,承蒙你十几年的厚爱。对不起,蹉跎了你的整个青春。
谢谢你,选择闭口不言。谢谢你,让我们还有做朋友的余地。谢谢你,无声的厚爱。
此生无缘与你共话桑麻,唯愿你放下执念,觅得良人。
-
惊风殿内,苏卿拿着那道三年前的赐婚圣旨看了许久。
“殿下,这圣旨上为何没有婚期。”
赵骊娇瞧郎君紧蹙的眉头,不由失笑:“想成婚了?”
苏卿瞪她:“殿下不想?”
长公主故作沉思:“这事嘛……倒也不急,反正你也是我的人了……唔!”
话还未说完,便被郎君扑在地上,咬牙切齿的威胁:“殿下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三年间,她已经见识过郎君发起狠来的模样,每每将他惹炸了毛,她都要一天下不来床。
遂长公主眉眼弯弯道:“我说,婚期已经送到宫里了。”
“就在你的生辰。”
苏卿眼睛一亮:“真的?”
赵骊娇瞪他:“这事还能骗你不成。”
然后,便见郎君哀怨的盯着她:“殿下你又凶我。”
这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神态,让长公主下意识就想跑。
只可惜动作没有郎君快,在公主还没来得及跑时,郎君已经压在她身上四处啃。
跑是跑不了的,只能任人宰割。
后来,长公主又是一天没出寝殿。
长公主大婚乃国之大事,日子一定一切事宜自有礼部操办。
喜讯传遍各地,比如远在西北的秦樰,比如凤还国凤翎,还比如居于庙堂的贺五郎。
但大婚当日,只有凤翎来了。
是带着一个女郎一道来的。
这次的凤翎仍旧是只金灿灿的孔雀,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眉眼带笑,甚至还能窥见几分与他骄傲的性子不相符合的温柔。
他身边的女郎英姿飒爽,面容周正,看向凤翎时,眼里满是爱意与宠溺。
至于凤翎为何要来参加骊安长公主的大婚,人家说是要来祭奠他还没来得及开始就死去的爱情,可女郎心知肚明这是借口,他就是在都城待腻了,趁机出来放风的。
长姐大婚,皇帝自然要亲临。
比起三年前,赵鹤的眉宇间更添几分沉稳,至少牵着身边的妃子时,不再如之前毛毛躁躁。
与皇帝一同来的是华苒苒。
宫中在一月前选了秀,而皇帝在选秀前立了皇后。
算起来,这正值帝后的新婚燕尔。
赵骊娇没有长辈,皇帝作为主婚人坐在上首,苏卿的父母仅次于帝后的位置。
二老看起来很是忐忑,原本他们是不来的,可长公主执意将他们接了过来,连同苏卿的兄长幼妹也一道接来了京城,赵骊娇不想让苏卿在大婚之际留下遗憾。
苏卿对此自然是万分感激,郎君致谢的方式很简单,就是在洞房夜折腾到了天亮。
大婚一成,苏卿便是名副其实的驸马爷,寝殿也正式从宣雨殿搬到了云来殿。
云来殿里,苏卿瞧着那几颗枯枝梨树发愣,阿白上前道:“主子可是不想要那几棵梨树?”
这话问的小心翼翼,府里谁都知道那几颗梨树是秦大人最爱的。
大婚已成,便再也不能称呼秦樰为秦公子。
苏卿过了好半晌才摇头道:“也不知道这几年的梨有没有送到秦樰手上。”
“西北苦寒之地,就算送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阿白:……
所以,主子何时和秦大人感情这般好了?
三年前,西北久旱民不聊生,朝廷发银粮救济,可西北路远又是苦寒,且皇帝盯得紧这里头捞不到油水,是以没人愿意揽这个差事。
那时,秦樰自请远去西北。
赈灾过后百废待兴,西北过于贫寒,秦樰心生不忍便留下授以生计,至今三年未归。
“好生看着,死一棵拿你是问。”苏驸马爷威胁起人来已是得心应手。
阿白瞟了眼干枯的梨树,苦哈哈的点头:“是。”
在阿白每日看三回的精心照顾下,来年春天,梨树如约冒了嫩绿的枝丫。
到四月时,枝头开了雪白雪白的梨花,还有随风而来的淡淡馨香,一派春意盎然。
七月时,香甜可口的梨儿已经挂满枝头,若是秦樰在早早便让安平去摘了。
秦樰没在,梨儿便一个也没动。
这日,有喜鹊儿不知从何方来,在树上叽叽喳喳。
似有喜来。
时隔四年,秦樰回京了。
秦樰没想到去城门迎他的人会是苏卿。
郎君立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是不是特意赶在梨儿成熟时回来的。”
秦樰抬头,见人宽袖锦袍,意气风发,眉眼弯弯。
秦大人勾唇:“苏驸马爷是来接我的?”
苏卿瞥他一眼:“我是来城墙上看风景的。”
郎君转身下了城墙,走的飞快带起衣袍飞扬,秦樰疲乏的眼里,浮现一丝温情。
城墙下,苏卿皱眉打量着秦樰,好半晌才道:“不是说西北乃苦寒之地么,怎么秦大人瞧着还是这般清风玉骨。”
经风吹雨打四年,秦樰自然已没有了初时在京城的风华。
但他知道苏卿这话,没有歧义。
“走吧,本驸马爷带你回府吃梨。”苏卿从马上将秦樰一把拽下来,不由分说的塞进了自己的马车。
安平见自家大人被抢走,连忙翻身下马,却见阿白拦在他面前:“几年不见,你怎么又黑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