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
——这般好的沈清端,还是她的夫君。
思及此,她朝着沈清端嫣然一笑时杏眸里的滚烫喜意几乎遮掩不住,连陆让也忍不住嗟叹了一句:“我也该娶妻了,省得日日嫉妒你。”
沈清端忍俊不禁道:“继续嫉妒着吧。”
说罢,他便加快步伐走到苏荷愫身旁,瞧见她一切无恙,才说了句:“让夫人久等了。”
苏荷愫只摇摇头,忆起方才徐致不加掩饰的目光,正思忖着要不要将此事告知沈清端。
可思来想去,还是涵姐儿的病情更重要些。
恰在她犹豫之时,苏月雪已从内寝里走了出来,先与沈清端问好,而后再朝着陆让行了个全礼。
“陆神医,请你救救涵儿。”
话音里已带上了些哭腔。
苏荷愫也将徐致的事撂在一旁,蹙起柳眉与陆让说道:“陆神医,涵姐儿的病就拜托您了。”
陆让也收起了调笑之色,朝着苏月雪与苏荷愫拱手回礼后,便施施然地走进了里屋。
沈清端见这两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一时心有不忍,便出声抚慰道:“陆让医术精道,长姐大可安心。”
苏月雪愣了一拍,才拿出软帕压了压眼角,摩挲着衣襟上挂着的佛珠,喃喃道:“涵姐儿还这样小,却被人害成这幅模样。我这做母亲的只恨不能以身受之。”
徐致正巧从屋内走了出来,恰好听见苏月雪的这番话,饶是他想阻止,也实在是来不及了。
苏荷愫已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她一把攥住了苏月雪的皓腕,追问道:“长姐这话是何意?难道涵姐儿这病是有人蓄意加害的缘故?”
沈清端也拧起了剑眉,清朗如疏的漆眸凝着些冷厉之意,眸光先是落在苏月雪身上,待徐致出现后,却又紧抓着他不放。
他于律法上不甚熟悉,回去还得问问小五,这觊觎妻妹是个什么罪责。
见此事不能善了,徐致忙接过了苏月雪的话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涵姐儿从娘胎里便生出了些弱症,前几日她贪玩硬要卧在河边捞鱼,一时受了风寒,这才落下了病根。”
这等说辞虽合情合理,可苏荷愫却知晓长姐不是个爱夸大其词的人,她既是将话说的这样明显,里头一定是有什么关窍在。
她便朝着徐致行了个礼,嫣然笑道:“还未恭喜姐夫,我听说绿枝怀上了身子。”
明眸莹目,娇靥动人,她强逼着自己挤出了几分笑意,笑时杏眸里溢着的柔意几乎要让徐致溺死在这回廊之上。
他知晓妻妹容色明艳过人,却不知她对着人笑时是这般摧人神智的美丽。
“姐夫,这是娘亲要我带给绿枝的白玉镯子,已是请大国寺的高僧开过光了,姐夫可否请个信得过的奴仆送到绿枝院里?”苏荷愫笑问道。
徐致果真面色窘迫了起来,他已交代过苏月雪不要乱说话,可妻妹却还是知晓了绿枝搬去别的院里一事。
按理说,她只是个通房丫鬟,并不能独居一院,只是她怀了身孕,若再在苏月雪手底下讨生活,只怕是多有不便。
“既是这般要紧的东西,我便亲自去送一趟。”徐致接过那白玉镯子时,不慎碰到了苏荷愫泛着冰冰凉意的指尖,身子禁不住一颤。
他心里愈发得意,可又怕苏月雪瞧出什么端倪来,便急急匆匆地离开了松涛苑。
妻妹今日这般热切。
莫非是也对自己起了什么心思?那沈清端家贫又只是个无名的秀才,如何比得过他年少有为,家世佼佼?
离去时,他有意加快了步伐,可饶是他走得再快,也总觉得后背涔涔地发寒,好似有人在后头恶狠狠地注视着他一般。
好不容易才将徐致支走了,苏荷愫脸上挂着的笑意也落了下来,因怕长姐心里吃味,她便火急火燎地解释道:“长姐,我是故意将姐夫支走的。”
苏月雪敛下如霜般的睫毛,将眼底的情绪藏了起来,只道:“愫儿,我不在意这些。”
这话噎的苏荷愫不知如何作答,上一回她来徐府探望长姐时,长姐还是这般鲜活动人的模样,对姐夫也情深意重。
可不过须臾工夫,长姐便成了如今这幅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徐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内寝里陆让仍在为涵姐儿看诊,苏月雪也不敢高声问里头的状况,只生怕会影响陆让的诊治。
她领着苏荷愫与沈清端往耳房内坐了一坐,才靠上迎枕,两行清泪便从她的眼眶中滴落了下来。
“我不恨绿枝,她从前是我的奴婢,如今怀上了身子,自然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量。”
“长姐。”苏荷愫实在是心疼苏月雪,已凑到她身前拥住了她的右臂,说道:“绿枝的老子娘都还在母亲手底下讨生活,姐姐若想整治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罢了。有什么好整治的?不是她也有旁人,是她还好些。”苏月雪自嘲一笑道。
苏荷愫听着心内愈发酸涩,只恨不得劈头盖脸地去痛骂徐致一回,只是怕长姐的日子更难过些。
“涵姐儿这就大好了,长姐别伤心,只当他是个死人。”
这话一出,苏月雪凝结的眉眼总算是松动了几分,成婚一载,她那一身黝黑无比的肌肤养的白了些,也不再似成婚前那般畏畏缩缩,反而还生出几分劲然的鲜活气来。
“我如今只为了涵姐儿罢了,只要她好,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见长姐果真没有为了徐致伤心的意思,苏荷愫心里是又欣慰又难过,如今好不容易将徐致支开了,她便细问道:“长姐方才在屋里说,涵姐儿长了些什么?”
苏月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无比,她先是扫了一眼沈清端,而后则忽而泣泪道:“是那处,长了好些疙瘩。我一碰,涵姐儿就说疼。”
“怎会如此?”苏荷愫几乎是惊呼出声,怒意已在心间翻滚,“是有人给涵姐儿下毒不成?”
“她还这样小,那人是如何能心肠这般狠辣,使这样阴毒的招数来对付涵姐儿?”苏月雪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爹娘不在家,她只恨不得将涵姐儿带回承恩公府去。
“定是徐夫人,我这就给母亲写信去,非要将此事闹出来,她才知晓咱们不是好欺负的人。”苏荷愫当即便要让绿韵等人伺候笔墨,飞书一封递进宫门里去。
耳房里闹腾无比,外头却响起了陆让的问话声,苏月雪忙亲自迎了出去,小心翼翼地问陆让道:“陆神医,涵姐儿怎么样了?”
陆让的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怒意凛凛地注视着苏月雪,虽是竭力忍耐,可还是忍不住骂道:“徐大奶奶,您真是愧为人母。”
苏月雪半边身子一软,若不是苏荷愫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只怕是她要直直地跌到地上去。
陆让面色严肃地走进耳房内,也不避讳外头伺候的下人,高声说道:“是花柳病,也不知这等小儿是如何染上的。我行医十年,倒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稀罕事。”
苏月雪听罢,当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莲心与绿韵忙去唤人,苏荷愫死死地抱住了长姐的脖子,泪珠已夺眶而出。
沈清端抱起地上的苏月雪,将她安置在软塌之上,虽是不曾言语,可心里冒出来的丝丝缕缕的怒意已磨得他失了往日里的淡然与从容。
徐致。
于情于理,都不该再活在这世上。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很重要
一是姐姐的和离
二是小沈明白自己的心意
第21章 、和离
耳房里闹出来的动静极大,连徐老太太房里的陆嬷嬷也闻此动静赶了过来。
徐致却窝在绿枝房里不肯出来,若是绿枝苦劝,他便索性不管不顾道:“既是东窗事发,少不得要闹到岳父岳母那儿去,可有的是苦吃,能躲就躲躲吧。”
陆让为苏月雪扎针诊治,起初只将银针落在她手腕关节处,可苏月雪此番受的打击实在太大,银针扎穴竟是使不上什么用处。
他方才情急之下指责起了苏月雪,如今瞧见苏月雪躺在炕上这幅气若游丝的模样,心里已是悔恨不已。
“徐大奶奶病情凶险,要脱衣扎在太谷穴才能挽救一二。”陆让与苏荷愫如此说道。
苏荷愫已被长姐面如金纸的情状吓得六神无主,若不是沈清端在侧搀扶着她半边身子,只怕早已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沈清端拢住了苏荷愫发颤的臂膀,轻声道:“陆让是在问你,能否为你长姐褪下衣衫,让他扎针。”
徐老太太房里的陆嬷嬷立时出声阻止道:“这……这可于理不合,大奶奶是女子,这位大夫可……”
苏荷愫止住了浑身上下的颤抖,不消思考便应道:“我来替长姐脱衣,陆神医不必在意什么妇德,一切皆由我来承担。”
说罢,冷厉的眼风已扫过身侧喋喋不休的陆嬷嬷。
陆嬷嬷果然噤了声,不敢再多言一词。
秋竹与绿韵在苏荷愫的示意下将苏月雪胸前的衣襟解开,只留下了里头缠枝花样的肚兜,便让出身位来让陆让医治。
陆让瞥了一眼苏月雪,勃然大怒道:“把肚兜脱了。”
这下连秋竹也迟疑了,茫然不解地望向陆让,眸中的犹豫与不忍已再明显不过。
“人命关天,还在乎什么妇德。”陆让已怒不可揭,只恨不得亲自上前褪下苏月雪的肚兜。
苏荷愫见两个丫鬟都有所迟疑,便亲自上前将苏月雪余下的肚兜褪下。
陆让这才施针扎穴,不过须臾功夫,苏月雪便悠然转醒。
她正是虚弱不已的时候,可一醒来便要去寻陆让的身影,见他正在右前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后,忙问道:“陆神医,涵姐儿……涵姐儿究竟是怎么了?”
陆让先是不肯答,而后又体恤她一片慈母心肠,便道:“你那夫君应是得了花柳病,又时常凑到你女儿跟前亲亲抱抱,这便让她也染上了。”
终是得了这样不堪的答案,苏月雪忽而阖上了眼,两行清泪便从眼角滑了下来。
对涵姐儿的愧意只占了她的全部心神,摧着她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些力气,转眼间便要翻身下炕。
苏荷愫忙去按住了她,苦苦劝道:“嬷嬷和丫鬟们都在那儿守着涵姐儿呢,长姐该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等爹爹和娘亲来,咱们把涵姐儿带回家。”
提到爹娘正在赶来徐家的路上,苏月雪这才听从苏荷愫的话语,并未强行下榻去瞧涵姐儿。
陆嬷嬷听这话不像,心中念及徐老太太的嘱咐,便越过沈清端与苏荷愫,冲到苏月雪的榻前,高声劝道:“大奶奶,您嫁进咱们家也有一载,还不知晓大爷的为人?大爷不是那狎.妓淫.乱之辈,指不定是这大夫医术不精,在给大爷泼脏水呢。”
陆让险些被这番颠倒黑白的话给气笑了,只是又不肯自降身份与这等腌臜泼妇理论,当即便气冲冲地走出了耳房。
沈清端也不去拦他,只一心伴在苏荷愫身侧。
苏月雪盯着支摘窗外明媚的春色,以及庭院里随风摇曳的紫藤花架,和架子上她亲手为涵姐儿系上的秋千绳。
她忽而笑了一下,扬声问立在庭院里生闷气的陆让:“陆神医,涵姐儿的病还有的治吗?”
陆让冷不丁听见了后头苏月雪的问话声,心内的闷气也随之消减了些,到底是心疼那女孩儿小小年纪吃这等苦楚,便道:“旁人没得治。”
一声让苏月雪变了脸色,好在陆让后头又紧跟了一句:“但我陆让可以。”
那正在殷勤讨好苏月雪的陆嬷嬷也笑呵呵地说道:“既是有的治,大奶奶也消消气,涵姐儿自会化险为夷,何苦将这事闹出去,将来带累了涵姐儿的名声?”
捏住了涵姐儿的名声,便是捏住了苏月雪的命脉。
苏荷愫叹了口气,知晓长姐性子绵软,只怕会将此事高高抬起后又轻轻放下,她便忖度着该如何让爹娘惩治徐致,不让他再这般无法无天下去。
“放你的屁。”
苏月雪朝着陆嬷嬷啐了一口,而后则将桌案上摆着的玉叶瓷瓶砸在了地上,清脆的声响吓得苏荷愫也是一愣。
长姐素来是顶顶温柔和顺的人。
今天尽是换了副性子。
苏月雪砸了那瓷瓶还不够,并指着陆嬷嬷骂道:“你们这一家子都没一个好东西,老太太日日算计着我的嫁妆,太太又是个妖妖冶冶的性子,整日里将徐致叫去上房做些什么事?徐致一味地好色,院里但凡是个有姿色的丫鬟他都要沾上一沾,如今还害了涵姐儿,这日子我如何能过得下去?”
见她便将府里的阴私事大嚷嚷地说了出来,陆嬷嬷的脸色也难堪至极,眼觑着她要说出些尖酸刻薄的话语来,苏荷愫立时便抢过了话头:“是了,这般不堪的人家还待着做什么,快替长姐收拾行李,待爹娘来了,咱们便回府。”
说罢,便从廊道上走进来几个身高体壮的嬷嬷,挤着陆嬷嬷不让她凑到苏月雪身前去,也不许她去老太太院里报信。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时,从宫里赶来的陈氏与苏山并苏景言和于氏二人都已到了徐府门前,徐老太太与徐夫人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会客。
连躲在绿枝房里的徐致也被揪了出来,正面如土色地坐在花厅下首,听着徐老太太的数落。
因苏月雪身子不适,便只由苏荷愫与沈清端二人与徐家人周旋,陈氏板着脸坐在徐老太太下首,已听绿韵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苏山则去寻徐老爷说话,苏景言倒是怎么可不肯走,立在沈清端旁边听着堂上妇人们说话。
久未现身的徐夫人率先出言道:“亲家夫人,这事是致儿不好,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只要媳妇儿消气便是了。”
徐夫人说话时忍不住瞪了两眼徐致,只是那瞪人的眉梢里却露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暧昧意味,冷不丁让苏荷愫心下一片恶寒。
继子与继母有私。
难道徐老爷是死人不成?
徐老太太面色难堪,一眼也不去瞧底下的徐夫人和徐致,只神情恳切地与陈氏说道:“亲家夫人,我是当真喜欢雪姐儿的性子,致儿糊涂,一会儿便让他老子狠狠打他,您可莫要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