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山也赞同沈清端的说法,连陆让也慨叹道:“荆州百姓的日子如此不安生,竟是没有半分消息传来京城。”
也正是这话点醒了沈清端。
他凝思片刻后,与苏山说:“陆让这话说的没错。如此,我们倒不能这么痛快地离去,总要搞清楚荆州发生了何事才是。”
退一万步说,若是南诏国当真有如此狼子野心,他们吞下荆州后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廊坊?
沈清端心中藏宴平天下的雄心壮志。最是明白民心所向的重要性,而南诏国在荆州的部署,像极了是要“收买人心”。
如今尚且不是劲敌,可之后就说不准了。若如此,倒不如尽快将南诏国的狼子野心扼杀在摇篮里。
是以沈清端便寻了个稍近些的驿站,里头跑堂的只剩下了个精瘦的孩童。苏荷愫递给了他一盒酥糖,温声问道:“你爹爹和娘亲呢?怎么舍得让你出来跑堂?”
那孩童一见那酥糖便好似丢了魂一般移不开目光,努力吞咽了一番口水后,便迎上了苏荷愫泛着柔意的目光,他说:“这儿乱,姐姐可不要在外头露出这些吃食来。”
苏荷愫听得这话后便回身瞧了陈氏一眼,得了赞许的目光后,便将那酥糖塞在了孩童手里,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六。”那孩童到底是没忍住酥糖的诱惑,将那甜软的酥糖放在嘴里咀嚼片刻后,精瘦的身子高兴得止不住颤抖起来。
沈清端身后的小五正搀扶着腰间酸痛的红袖,闻声朝着小六笑道:“我叫小五,你叫小六。该叫我声哥哥才是。”
小六眨眨眸子,便在苏荷愫温柔的询问声下,将荆州这两年发生的事儿说了个清楚。
原先荆州虽干旱,可荆州知府自会书信上京求些赈灾款来,且荆州东边的巍峨山里有水脉,荆州百姓们抗一抗也能熬过去。
可前两年那荆州知府竟不知为何失踪了,知府衙门也自此荒芜了起来,按理说荆州知府也是三品大员、朝廷命官。无端地消失总会引起朝廷注意。
可时至今日,荆州变成了这幅田地,也无一人提起过消失的荆州知府。
沈清端眸色深许,料想着荆州知府应是遭遇了不测,一时免不了生出几分悲怆之意来。
他识得这位荆州知府,也是个为民请命、匡扶天下的清官,谁成想竟会死的这般不明不白。甚至连死讯也被人压着不发。
小六继续说道:“知府消失后,巍峨山那里的水脉也不知怎得不能喝了,我的爹爹和娘亲便是喝了那水以后不治身亡。”
说到此处,小六的眸中便涌现了些泪花。
苏荷愫忙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泪,细问道:“你就是因为失了爹爹和娘亲的庇佑,才在这个驿站里做起了跑堂的,对吗?”
小六点了点头,说:“这是我舅舅开的驿站。舅舅去小王爷那儿领粥了,一会儿便会回来。”
话已至此,沈清端便也学着苏荷愫说话时温温柔柔的语态,问小六:“这位小王爷,是南诏国的王爷吗?”
小六听罢似是有些惊讶,他怯生生地瞥了眼沈清端后,先是摇了摇头。可望着苏荷愫那双肖似极了他娘亲的杏眸后,又点了点头,说:“是,南诏王爷和南诏小王爷都是好人。知府死后,就只有他们肯管一管我们了。”
既是问出了有用的信息,沈清端便领着苏荷愫等人上了楼。
这驿站简朴不已,冷水、热水都无法向住客们提供,是以沈清端不得不命王浚去寻些干净的水源。
凑活过今夜,他们便换地方住。
陈氏等人并无异议,只是于嫣容怀中抱着尚且在襁褓里的露哥儿,衣食住行多有不便。
沈清端沉思半晌后,便与苏山商议道:“不如还是先去廊坊,荆州的事先放在一旁。”
苏山捋了捋自己发白的胡须,沉吟片刻后说:“搞清楚荆州事宜固然重要,可女眷们的安危也是重中之重,荆州之地险象恒生,不如让陆让带着女眷们去廊坊。我们稍后在与他们汇合?”
沈清端的计划里是只他一人留下,由王浚那些忠心耿耿的死士们相配,苏山与陆让大可领着女眷们离去。
可苏山说话时的神态严肃的很,沈清端一时间也说不出让苏山先行离去的话语,只得说:“岳父大人说的是,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沈清端与苏山密探后,便去寻了陆让,言辞恳切地说:“荆州情势复杂,女眷们不可多加逗留,你护送着她们先去廊坊。”
陆让却是不肯,情绪激动地说道:“让我护送她们做什么?我一不会文二不会武,倒不如让王浚送他们去。”
“况且。”陆让几乎要攥紧了沈清端胸前的衣襟,他说:“我路过岭南时去陆家偷了那么多银票,难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沈清端无奈一叹,只说:“我自然明白,只是女眷们的安危们也万分重要,我实在是不敢托付给旁人。”
陆让气极:“难道托付给我一个大夫你就能安心了?倒时你必会让王浚偷偷跟着我们,既如此,倒不如就让王浚护送她们,我跟着你们留在荆州。”
沈清端无论如何劝说,陆让却是梗着脖子不肯听从。沈清端无法,只得退步道:“既如此,你便留下吧。正好随我去查查荆州那巍峨山上的水源是被何物污染。”
陆让这才喜笑颜开道:“正是如此,且我还要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师傅已带着你那奶娘赶赴廊坊,兴许比我们还会早到些。”
沈清端清冷的面容上也显现出了几分喜色,他说:“这自然极好,咱们一家人也能真真正正地团聚了。”
两人商议一番后,王浚也趁着夜色未深时回了驿站,恭声向沈清端禀报道:“荆州西边毗邻南诏国处有干净水源,只是不知为何有重兵把守,瞧他们身上的服饰不似中原人。”
沈清端听罢冷哼一声,说:“这便是南诏国下的一步大棋了,先是绑了荆州知府,再污了荆州百姓们赖以生存的水源。时逢大旱,本就难以维生的百姓们愈发雪上加霜。恰在这时,南诏小王爷施粥布菜,如神明般给予了荆州百姓们存活的倚靠。”
陆让听后也气愤不已,只说:“他们竟藏了如此恶毒的狼子野心。下一步是什么?吞并了荆州后再将廊坊拿下?最后一举进攻中原?”
苏山听罢也叹道:“南诏是我们大雍的附属国,百年来虽兵力雄壮了不少,可若贸然出兵进攻大雍乃是逆反之师,实在是师出无名。如今他们揽尽了荆州百姓的民心。下一步便能随意寻个由头出兵进攻中原。”
沈清端面色冷凝,半晌后才说:“是了,由头多的是,只要民心向着他们,他们便师出有名。”
说完这话,沈清端眉宇间透着的忧愁更甚了几分,他望向苏山,颇为惊异地说:“只是,这一切的时间也太巧了些。”
苏山疑道:“如何巧了?”
“似乎是从德阳县主远赴南诏和亲后,南诏王爷才有了这等小动作。我只是怕两者一件会有什么联系。”沈清端如此说道。
他说出口的话让苏山和陆让皆惊恐不已,沈清端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德阳县主唆使了南诏国王爷进攻中原的意思。
可德阳县主乃是大长公主的亲女,明侦帝的亲侄女。和亲一事,她纵使心中有恨,难道还能勾结南诏国来谋取生养她的故土?
这实在是于理不合。
可沈清端却面露愁容,说:“兴许也有报复我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努力三更。
第59章 二更
夜间, 更深露重。
沈清端将妻女揽在怀中静拥片刻,陈氏诸人也识趣地走到了马车一旁,并不出声打扰他们。
于嫣容也靠在马车车厢外, 怀中抱着眨着朦胧眼眸的儿子, 手边牵着困意连连的苏念于, 清瘦的身躯被清辉的夜色一笼,生出些别样的韵致。
苏景言移不开眸色,索性便光明正大地注视着他的妻, 眉宇在不知不觉间染上了几分担忧。
他已知晓了苏山与沈清端的打算,连陆让都不肯离去,又何况是他?
苏景言心间漾着不舍, 正忖度着该不该上前与他的妻嘱咐几句话。
心里虽有这般念头,却迟迟不敢迈出步子。
而被沈清端揽在怀里的苏荷愫也忧愁的很儿, 埋首在他温热的胸膛, 说出口的话颇有几分瓮声瓮气的味道:“非要留在这儿不可吗?”
沈清端也不舍得与妻女分离,只是荆州此地万万不可落在南诏王爷的手里,他必须得留下来随机应变。
况且若德阳县主此番当真是冲他而来, 又岂是他想逃便能逃走的?
“廊坊那儿我已安排好了人, 他们会妥善安置你们,你且在那儿等我的好消息。”沈清端如是说道。
话已至此, 苏荷愫哪怕心内万般不舍, 也只得就此与沈清端分别。
送走了女眷们后。
苏山等人便回了驿站,囫囵一夜后,于天明时分听到了一阵如惊涛骇浪般的脚步声。
沈清端推开房屋的支摘窗,往下一瞧便见不少身着异族服饰的士兵们团团围住了驿站外沿, 为首的那人便是昨日在街尾匆匆一瞥瞧见的南诏小王爷。
沈清端忙与苏景言说:“按计划行事。”
苏景言从后头窗棂处攀上了檐顶, 以过硬的轻功隐在南诏士兵的目光之下, 按照沈清端昨夜里嘱咐的话一般往昔日的荆州氏族家中而去。
南诏小王爷只在驿站前立了片刻,便眯起眸子朝着身后的副官说了一句异族之话。
那副官一声令下,士兵们便作战斗状,纷纷举起了手中似寒光般的冰刃。
南诏小王爷本以为这位京城里来的沈大人必会负隅顽抗一阵,是以他调出了族中最精锐的部队。
他那位名字上的母亲将这位沈大人吹得天花乱坠,但愿这位沈大人能对得住这般“重视。”
南诏小王爷勾了勾唇,眼觑着便要命士兵们冲进驿站,谁知沈清端却持扇从二楼走了下来,慢悠悠地朝着小王爷行了个礼后,说:“小王爷这是有事寻我?”
沈清端身量颇高,体魄不如南诏小王爷健硕,且立身持正,清濯挺拔。存几分文人名士的端然气度。
而苏山与陆让,一个慈祥矍铄,一个风度翩翩。皆不是什么凡人之辈。
南诏小王爷平日里只对着那些面黄肌瘦的难民,骤然见得三个气度不凡的人,心间不知为何打起了鼓。
且沈清端的模样太过气定神闲,仿佛身后的南诏士兵们手里的银刃不过是孩童玩耍的木刀一般。
他竟是一丝一毫都不怕。
南诏小王爷微眯起了眼,一时间心中疑窦丛生,竟也没有出声让身后的士兵们行动。
对峙之间。
沈清端率先阖上了纸扇,冲着南诏小王爷笑道:“臣此次路遇荆州,未成想会遇上小王爷。敢问县主娘娘凤体如何?”
提到他名义上的母亲,南诏小王爷的脸色愈发耐人寻味,只露出个笑而不语的神色,随后便用那一口蹩脚的官话回道:“县主一切都好。”
沈清端了然地点了点头,侧目望向小王爷,疑道:“莫非小王爷是有事要寻沈某?”
南诏小王爷仔细打量了一番沈清端,摸不透他是在装傻还是当真不明白自己前来驿站围住他的用意,只好说:“你来荆州做什么?”
沈清端从衣襟里抽出自己的调令,双手奉给了南诏小王爷。
南诏小王爷瞥了眼那调令,因不大懂汉文,便只得将这调令递给了身旁的副官。那副官一目十行,而后便用异族之话禀告了一番。
“这么说,你是要去廊坊?”南诏小王爷脸上的戒备之色霎时去了大半,还命身后的士兵们放下了手里的兵刃。
只要不是与他们来谋夺荆州,他到底不想再杀一个朝廷命官,以免多生什么事端。
只是他那个母妃百般叮嘱他要将沈清端送回南诏,这是何道理?
南诏小王爷始终放不下心,将调令还给沈清端后便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声:“你与我那母妃是熟交?”
怪道今日一早驿站便被南诏士兵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原是因着德阳县主的缘故。
沈清端心间了然,嘴上却作恭敬状:“沈某与县主娘娘乃是旧识。”
一旁的苏山忙啐了他一口,指着沈清端的鼻子骂道:“什么旧识?不就是你娶了愫儿前的相好吗?此番去廊坊赴任,你巴不得要多瞧一眼德阳县主吧?”
沈清端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羞窘之色。
话音甫落。
南诏小王爷花了些工夫消化苏山如珠炮般蹦出来的话语,愣了一息后,脸色忽而变得难堪至极,咒骂一声后转头就走。
待南诏士兵们纷纷退散而去后,沈清端又在原地多立了一晌,才与苏山、陆让回了二楼。
躲在后厨的小六也跑了出来,稚嫩的童声里带着几分担忧之意。
“他们走了。”
沈清端朝着他淡淡一笑,而后便推门进了屋舍内。才刚坐下,陆让便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看来德阳县主在南诏国过的不好。”
沈清端一愣,旋即问:“为何?”
“我曾给南诏人看过诊,听他说起过王室里的腌臜之事,单说父子共用一妻这事便再平常不过,南诏王爷比陛下小了三岁,儿子却这般大。咱们县主只怕是活的不容易。”陆让如此慨叹着,眉眼里漾着几分屈辱之意。
说到底,德阳县主代表的是大雍皇室,若是在南诏王廷里处境不佳,丢的也是整个中原百姓的面子。
忆起方才南诏小王爷黑沉的面色,沈清端也渐渐地回过味来,他却是不曾知晓南诏皇室里还有这等辱人的规矩。
若如此,他必不会在德阳县主和亲一事里推波助澜。
他沉吟片刻,便命死士去打探消息。
*
与此同时的南诏王廷。
德阳县主正躺在别苑的贵妃榻之上,身边的侍女们小心翼翼地侍候在其身侧,几乎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德阳县主小憩片刻,便吩咐左侧的侍女:“王爷该吃药了,你亲自送去。”
话音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