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芬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土豆饼,又赶忙赶急的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才道:“陆瑞松确实是我请来辅导学习的老师,每个月收两块钱巨资的那种。如果你实在不爽,可以给我找个同等水平的女老师来。但你要是找不到,那给我闭嘴!
因为你尽不到丈夫的义务,就没资格行使丈夫的权力。你想耍流氓,今天我也不怕跟你过过招。我林秀芬日天日地不带怕的!你不服试试!”
王建业心累,好端端的怎么又又又又炸毛了呢?你属炮仗的,一点就炸的还!不敢继续刚才的话题,只得强行挽尊:“我只是不想听见别人的闲话……”
林秀芬微笑:“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你面子好看,我必须放弃学习?”
好一道送命题!王建业的直觉疯狂预警,想也没想的答:“我没这个意思!别胡说!你千万不要乱想!”
否认三连的王建业心酸不已,赶上只母老虎做老婆,醋都不能吃了,没法说了!
默默地吃完了中饭,王建业自觉去洗碗,随后跑下山到井边挑了水,又回了趟老屋,帮老王家整了整自留地,省得那两个满身懒筋的弟弟糟蹋了土地,害他妈没得菜吃。
等他把老王家的家务风卷残云般的收拾完,再回到自家时,便看见后院的林秀芬正在认真的拔着萝卜地里的草。绿油油的萝卜横平竖直,赏心悦目。再看后院的葡萄架,郁郁葱葱、硕果累累。
王建业苦笑。林秀芬的性格难缠的不得了,但她总能把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收拾得熨帖安宁。优点和缺点都是那样的鲜明,对他而言简直冰火两重天,矛盾极了。
最糟心的是,倘或林秀芬的“缺点”少一些,恐怕又干不过他妈,结局必定非死即残。王建业突然觉得,自己的八字真的不行!要不是破了四旧,他都想去庙里拜拜了!
太阳西斜,炊烟渐起。做完农活的林秀芬直起身,用手捶着酸痛的腰。一只粗糙的大手探了过来,隔着夏日薄薄的衣料,带着茧的指腹压在了她的穴位上。酸麻与疼痛直冲大脑,惊得她本能的侧身躲避。
“别动,”男人的手扣住了她的肩膀,“我给你揉揉,不然容易落下毛病。”
“要落早落了,”林秀芬疼的呲牙咧嘴,“一点自留地,才哪到哪啊!”
“你的气性怎么那么大呢?”王建业无奈,“我提个小要求,你不答应就算了。还大半天不消气的?”
林秀芬奇道:“你管那叫小要求?”
王建业连忙举手投降:“行!我的错!我道歉!领导同志别生气了好吗?”
林秀芬挥开王建业的手,走到边上自顾自的做起了健身操。缓解肌肉劳损嘛,方法多得是,按摩是最没用的手段之一。何况王建业是好心帮忙按摩,还是想占她便宜还两说呢。林秀芬可是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所有姓王的。
王建业伸在半空的手僵了僵,好半天才叹道:“我好不容易回来,我们俩不能好好说说话?”
“那倒没有。”林秀芬扭着脖子道,“主要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王建业:“……”
“我没跟你赌气哈。”林秀芬一边运动一边插刀,“你看我俩,文化程度天差地别、兴趣爱好截然不同。聊什么呢?聊我们吴友妹同志又给我找了多大的麻烦?
我倒是挺想跟你聊聊的,可我怕你顶不住啊不是?毕竟一口气骂街俩小时不带停的技能,不止吴大妈具备,我也挺熟练的。只是她一天到晚正经事不干,就知道浪费生命。我可不乐意。老祖宗说得好,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有那功夫,我多练两笔字不好吗?”
王建业哀怨,说话就说话,随时随地不忘捅刀过分了啊!
“给我看看你写的字吧。”王建业果断的转移了话题,准备开启彩虹屁模式讨好难缠的老婆。女人嘛,总要哄一哄的,不然叫老骗子拐走了怎么办?就他们这破地方在男女观念上的风气……长途司机的工资,属实有点低了!
做操的林秀芬身形顿了顿,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等她把肌肉活动开了,不动声色的回到了房间,拿出了一叠纸,递到了跟进来的王建业手中:“《语录》抄完了,陆老师没语文书,只有数学书给我抄,所以看起来有点奇怪。”
林秀芬不打算让王建业知道自己在学数学,以免节外生枝。毕竟即使到了后世,依然有大把人在质疑数学的用途,她现在特意请人教高中数学宛如有病。为了前途,她已经很高调了,所以有些事能低调尽量低调。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王建业哪晓得林秀芬肚子里的弯弯绕绕,也没太在意林秀芬抄的是什么书。然而当他随手打开林秀芬的“练习本”时,不由震惊!他对林秀芬写字最深刻的印象尚且停留在最初那份屈辱的“保证书”,次后虽然扫过几眼,仍然只有些歪斜的“狂草”。
而此刻躺在他手心里的字迹,却已是如同印刷的书籍般,图文并茂、方正整齐。乍一眼看去,仿佛是大型出版社精心排版的成品。只有拿近了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字体的缺陷。
王建业心中一突,林秀芬练字不足两月!她的表现未免太有天赋了!知道她受到过良好教育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她的学习能力又是另一重感受。
一股危机感渐渐浮上心头,不是来自看似劲敌的陆瑞松,而是这份学习能力的本身!换言之,即使他有着令人艳羡的工作与收入,又真的能把这样的林秀芬留在身边吗?
此前王建业从不怀疑林秀芬会真的离他而去,一无所有的林秀芬没了他,靠什么生活?所以,他是很乐意看到林秀芬看书学习的。
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识字占去了的劳动时间越多,林秀芬的独立生存能力越弱。那样的林秀芬,要么依附他,要么依附别的男人。
因此他虽不满林秀芬与陆瑞松的来往,但对陆瑞松的畏惧有限,他自信能干得过那个老男人,只是心里不高兴罢了。
可是,他更清楚的是另一个道理。也就是当一个人的学习能力超过了某个界限,那她就不再是百无一用的书生,而是终将成为文武双全的能人!这样的人,他在部队里见得太多了!可以说真正让他们这帮大头兵心服口服的领导,无一不是才华横溢的!
王建业的神色不停变换,他拿不准林秀芬是“重拾”过去的本事,还是真正的从零开始。如果是从零开始,抛开天赋不论,其每天坚持的毅力也足以让人敬佩了。良久,他突然开口问:“秀芬,你那么重视学习,到底是为什么呢?”
林秀芬眉心一跳,心中警报瞬间拉响!
王建业眸光深沉的看着林秀芬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能告诉我答案吗?”
第49章 竹鸡
王建业的问话,用的是“学习”而不是“练字”,林秀芬的警惕值骤然拉满!传统男人是个什么尿性?看后世网上那么多恨不能把女人通通赶出学校、赶出职场的男性意见领袖就知道了。
所以她的字写得好没关系,只要成不了大书法家,写得再好也只是更精致的花瓶、是王建业脸上的光彩。但学习厉害,意义完全不一样!
在项目管理上有多年工作经验的林秀芬,对用词的敏锐度绝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更是对自身危机四伏的处境有着无比清晰的认知。不得不说,她在某种程度上是畏惧王建业的。因为她所有的小动作,其实都来自于王建业的“纵容”,或者说自负。
一旦王建业下定决心收回一切的“放任”,单是卡住她的经济来源,后果不堪设想!哪怕她立刻下地干活都没用,因为竹水大队的工分是按家庭发放的,王建业完全可以直接截下她的口粮与分红!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丛林!
唰!一本厚厚的练习册砸向了王建业的脑袋。王建业本能的侧头避开,同时抬手,轻松的接住了练习册。
“你不就是想让所有人都觉得我配不上你,让所有人都来教训我‘糠箩里跳到米箩里’,不感恩戴德的服侍你姓王的全家,就是我林秀芬不识抬举吗?”林秀芬满面嘲讽,“呵,男人!”
王建业笑了,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练习册,看着林秀芬:“你在害怕。”所以开始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试图误导他。
没等林秀芬反唇相讥,他伸手揉了揉林秀芬的脑袋,“放心,我不会做得太绝,因为我也不敢,我也会怕你鱼死网破。”他们初遇时,已经有过一次真正的交锋,他能察觉到,林秀芬的性格是带着一份决绝的。他家有一群废物,他可不想哪天回来,得到的消息是全家老小被林秀芬一波带入黄泉。
林秀芬挣脱王建业的手,后退了好几步,戒备的看着他。
“我只是想知道你真正的打算。”王建业放缓了语气,当然,吓唬也是有一点的。
“你把我当成了你的猎物。”林秀芬平静的道。
王建业好笑:“你都什么比喻?”
“我说过,我拿走你的那部分工资,是林秀芬的血汗钱。非要细究的话,不是你在养我,而是林秀芬在养我。”
林秀芬抿了抿嘴,终是问道,“你的个人条件很好,应该有很多女人喜欢。为什么非得是我?”
王建业的领地意识过强了,表现出来的攻击性也太明显了。以他跟原主的感情状况,这不应该!跟自己,那更不应该了。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上,都刻着直男癌禁忌,王建业的执念来的完全不科学!
王建业头痛的揉了揉额角:“你既然也认可我条件不错,那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排斥我?”简直把他当贼防了。
虽说他确实带了个拖后腿的妈,但身为丈夫,他到底哪里做不好了?即使曾经因为年轻气盛漠视过原林秀芬的处境,可他不是在尽力弥补了吗?
“你很麻烦,你家里人更麻烦!”林秀芬有很多理由,但很可惜,都是王建业理解不了的那种。比如说不婚主义、比如说新式女性与旧式男性在思维上的不可兼容性等等等等,于是只好找了个不够贴切、勉强能够讲清楚的那种。
“你觉得陆瑞松有个那么大的儿子,不是麻烦?”王建业问。
林秀芬眯了眯眼:“你故意找茬?”
“别生气别生气,我举个例子。”王建业笑道,“你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无论嫁给哪个,家里必然有一堆破事。我原先部队里的大领导家里,一样有婆媳矛盾。”
王建业语气越发温和,试图用摆事实讲道理来游说林秀芬,“我承认我妈很多时候不好。但是别人家的男人,我这么勤快的,也少吧?你既然抄数学书来练字,应该见过正负相抵吧?我家有缺点,但我有优点。你是不是……考虑一下?”
“你的优点不足以打动我。”林秀芬还是不想跟王建业直接杠上,她不够强,杠起来太吃亏了。所以故意放开了个小口子。
王建业立刻顺杆往上爬:“你想要什么优点嘛!”
一个竹杯砸了过来,林秀芬“炸毛”了:“滚!”
王建业笑着退出了房间,并顺手帮林秀芬带上了门,免得再刺激到她。
随着关门的咔哒轻响,林秀芬无力的坐在了床沿上,冷汗层层,过关了!王建业那混账玩意,比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难对付多了!果然不止她在演戏,王八蛋演技也挺好嘛!玛德他还知道见好就收,有张有弛!尼玛,共和国如此优秀的军人你们放在部队不好吗?为什么要退回来祸害我!草了!
王建业站在屋檐下,望着深蓝近黑的天空,很想点根烟。说实话,对林秀芬,他真的感到有些麻爪。平时吵吵闹闹的,一般不动真格。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当然是不容易彻底闹翻,坏的则是至今他都没弄明白林秀芬到底想要什么。看不清问题所在,就永远也解决不了问题。
然而,一旦稍微动点真格的,林秀芬又会立刻把他视为敌人。王建业脑壳痛,这妹子以前到底经历了什么,防备心实在太重了。要是他天天在家倒没事,林秀芬贪吃爱偷懒讨厌干重活,抓住弱点好好照顾,时间长了她的态度自然会软化。
坏就坏在他总不在家,偶尔回来帮忙干点活,恐怕在林秀芬心里跟诈尸差不多,反正靠不住的。偏偏他不可能丢下司机的工作,让全家喝西北风。于是,事情就这么卡住了。
笃、笃、笃――木格栅的窗户被敲响。
“秀芬,你饿吗?”
草!林秀芬咬了咬后槽牙,外面的人仿佛在说废话!她半天活,能不饿吗?没油水的土豆又不管饱!所以说王建业回来干啥?多影响她生活节奏!神烦!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你别气了。”王建业毫无节操的先道了个歉,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但男人嘛,得大度,天天跟老婆计较的那叫孬种。
“我跟你讲,我晓得我们后山那窝竹鸡晚上在哪睡觉。”王建业笑道,“你先出来生火,我去逮两只竹鸡回来炖汤。你吃过竹鸡吗?很好吃的!”
林秀芬不想理他,起身、开门、径直去了厨房。她最近跟人换了两升糙米,天黑了,煮个糙米莲子粥它不香吗?吃什么竹鸡!
“嗳!你怎么跟个小妹子一样啊!”王建业跟着进了厨房,伸手戳了戳林秀芬的后脑勺,“你原先怎么说来着?今年36了?”王建业说着笑出了声,“骗我的吧?你的小脾气呀,最多26,不能再多了。”
林秀芬:“……”王大爷,死皮赖脸之王者,服气!真的服气!林秀芬心好累,大爷,你到底瞅上我哪一点了?我改不行吗?
王建业没得到回应,不再做无意义的纠缠,当真拎起煤油灯,往后山去了。他们家原本就住在靠近山顶的位置,去后山再方便不过。而竹鸡没有夜视能力,到了晚上只能蹲在枞树上睡觉。理论上它们站在树梢,天敌是比较难发现的。可惜它们的天敌里,还有操蛋至极的人类。
好在王建业下手有分寸,往枞树上摘了两只便收了手。用稻草捆好竹鸡腿,不忙着回家,而是先把一只竹鸡藏在院子外的草丛里,又拎起另一只竹鸡跑下山送到老屋。
一般而言,捉竹鸡都是一捉一串的,谁没事只捉一只?吴友妹不情不愿的接过竹鸡,阴阳怪气的道:“我老了,不中用了,不招人待见了。竹鸡都只配吃一只,年轻漂亮的新妇才有八字吃一串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