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绝望的生活,林秀芬怎能愿意?所以当年的她哪怕天赋再差、教学条件再不好,也拼尽所有去挣那一线生机。高考是底层女性最大的救赎,而婚姻屁都不是!
没有哪个男人,能有毕业证那么靠谱;没有哪个娘家,能有母校那么给力;没有哪个兄弟,能给你比坐镇各公司高位的师兄师姐更多的机会!
所以穿越过后,立于时代节点的林秀芬,第一选择同样是高考。并立下了比前世大得多的野望――她不仅要上大学,还要上全国最好的大学!
可如今这条金光大道却面临着被人截断的风险,林秀芬如何能不焦虑?
最糟心的是,王建英原本确实跟她关系不算太大。王建英毕竟只是王建业的堂弟,已知王建业将来可能发家的情况下,她“愚蠢”的逃离,在王建英眼里很可能成为笑话。坏就坏在王建英回来的时间,怎么偏偏在她奋力营救陈海燕的当口?
林秀芬满心的脏话,TMD属实太寸了!
实话实说,她跟陈海燕的关系根本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好。去救她更多是本着日行一善的原则。无非出点力跑个腿,能捞出来就算,捞不出来拉倒。大家都是成年人,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她又不是陈海燕的亲妈,管那么多干屁!
结果,二造出马,真的把陈海燕捞出来了!而她恰好在现场!
这在外人眼里看来叫什么?特么的感天动地妯娌情啊!按照斗争的基本原则,她简直一秒进入王建英视线,被迫成为王建英霸占新时代大学生陈海燕的头号拦路虎!如果她是王建英,首先就要摁死拦路虎。因为宁错杀不放过是商业竞争的基操!
我也不想的!林秀芬简直抓狂!越想越暴躁的她索性爬起来,靠坐在了床头。现在问题来了,事情又回到了考验王建业的良知上。倘若王建业心胸真的足够宽广,那王建英怎么蹦Q都没卵用。封建社会权属关系第一条,各人自扫门前雪,别人的老婆你插手便是越权。
可林秀芬敢把人生希望寄托在王建业的良知上吗?开什么国际玩笑!所以林秀芬陷入了焦虑,弄得她彻夜难眠。天平的两端,王家兄弟的优势太大了!
鸡鸣声起,天光微亮。陈海燕揉着眼睛醒来,发现了坐在床头、明显一夜没睡的林秀芬,不由愣了愣:“你怎么了?”
林秀芬看着懵懂的陈海燕,一言难尽。很多话她并不敢跟陈海燕说,怕她被王建英套话,继而让王建英摸到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而自己对陈海燕的数次提醒,已然仁至义尽了。毕竟陈海燕也不是她的迷妹,甚至在对王建英人品的判断上,二人有严重的分歧。
只不过林秀芬懒得跟人杠,两个人才没吵起来。吵什么啊?上辈子在评论区,跟那些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小可爱们没吵够吗?网上没太多纠葛,她还跟人吵一吵,至少给围观群众一个当头棒喝的机会。现实生活中,吵来吵去吵成仇,吃饱了撑的。所以她坚决执行“尊重、祝福”政策。
因此,面对陈海燕的询问,林秀芬疲倦的摆摆手,什么话也不想说。
二人正准备起床洗漱,门外传来清脆的女童呼喊声:“嫂嫂――嫂――嫂――我是春宝呀!你快开门!我来接你回家啦――”
陈海燕轻笑出声:“这熊孩子,平时都赖床的,今天起的好早。”
林秀芬:“……”我前天多余救你,真的!
自觉仁至义尽的林秀芬再没兴趣照管陈海燕,一脚把她踹出门,让她跟老王家相亲相爱去吧!
折腾了两天,林秀芬被搞得身心俱疲。后院的菜地几天没收拾,生命力顽强的杂草重新开始冒头;天气转凉,夏布的纱窗要揭下,得换成不太透风的纸;“自来水”的蓄水池又有了青苔和水垢,要刷一刷保证用水安全……
过去农村家庭为什么喜欢养个家庭主妇呢?那是因为“家务活”实在太多了!光是自家一亩三分地,林秀芬就从天蒙蒙亮时一直忙到中午,连早饭都没吃。匆匆喝了碗杂粮粥充作午饭,赶紧的飞奔到牛棚找陆瑞松。
半天的苦逼劳动,让林秀芬迅速的压下所有的焦躁,重新燃起了熊熊战意!永无止境的农活真是太他妈操蛋了!管他什么王建业王建英,只要没沦落到被打断腿被铁链子栓屋里不得出门,谁也别想拦着她上学!
陆瑞松老远看到林秀芬的身影,眼角的皱纹便笑得飞扬,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旁边正淘米的前一中化学老师张定洋笑道:“你真宝贝这女学生。”
陆瑞松脸上的笑容一窒,随即苦笑道:“我只有她一个学生了。”
一语说得牛棚里的众人心中戚然。他们谁不曾桃李满天下,到头来,学生散伙的散伙、反目的反目。如今在牛棚里蹉跎岁月,几乎快忘记手执教鞭的滋味。无怪乎陆瑞松带个女学生能带出真情实感。
有时候寂寞,并不止在于身边有没有人,而在于离曾经的自己越来越远。
林秀芬一阵疾跑,到牛棚前已是气喘吁吁:“陆老师,你吃过饭了吧?快点快点,你今天必须再给我讲讲集合的运算。我刚捋了捋,发现我又忘啦!”
刚还老怀大慰的陆瑞松被兜头一盆凉水,浇得表情都凝固了!特么的!大前天的课,你今天就能忘了!陆瑞松气的想跺脚,老子一辈子都没带过这么蠢的学生!
周围的好几个老师不厚道的笑。连陆章文都噗嗤笑出声,低声道:“姐姐,很容易的,你再想想。不然我爸要吐血啦!”
林秀芬嘴角抽了抽,所以她学渣的威名已经扩散到整个牛棚了吗?算了,那不重要。林秀芬薅起陆瑞松就跑,时间紧任务重,她可没功夫关注其他老师的评价。不服?不服你来教我啊!
重新坐到屋檐下的陆瑞松又一次成功调节好了心态,学生笨有什么关系?天道酬勤嘛!至于他自己总是不知不觉超纲这件事,早被他选择性遗忘了。于是他在兜里摸了一阵,掏出了本物理课本拍在了桌上。
“虽然你数学不太开窍,”陆瑞松清了清嗓子,神情严肃的道,“但我想了想,你初中数学掌握的还行,今天给你物理开个蒙吧!”
林秀芬???
“怎么了?”
林秀芬崩溃的道:“陆老师,我文科啊!”她堂堂文科生,学哪门子物理?被数学虐得不够彻底吗?
陆瑞松浑身一僵,好半天才缓缓抬起头,艰难且茫然的开口:“啊?你……文科啊?”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哈老陆忘了哈哈哈哈哈
第71章 一碗浓鸡汤
林秀芬望着老陆一副五雷轰顶的模样,整个人都不好了。不是,当初他们补课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老陆同志咋能转脸掏出物理教材来?怎么着?人民教师陆瑞松同志还想把个一数学就脑壳痛的学渣培养成工程师不成?这是怎样的□□精神啊!林秀芬都无语了。
她哪知道,陆瑞松瞄准的可不是工程师,而是科学家,搞物理的那种!就特么比王建业指望她三年抱俩更离谱。
满心对核物理充满向往,甚至遥想过可控核聚变概念的陆瑞松同志被林秀芬吐出的文科两个字打击得不轻。终于从记忆角落里刨出师徒首次见面时的谈话内容。
好像、仿佛、似乎……林秀芬确实想学文科来着。
陆瑞松:“……”
林秀芬糟心的翻开自己誊抄的数学书,并把陆瑞松带来的物理书拨到了一旁。物理是不可能学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学的!
然而……
老陆同志你的眼神是不是……过于幽怨了?别介!顶多两年,求着你学物理的学生能绕竹水大队三圈,你干嘛非得逮着个学渣不放?我们各放彼此一条生路不好吗?
“物理很好玩的……”陆瑞松的语气十分的卑微,“反正我不多收费,你随便学学嘛!”
“可我学不会啊!”林秀芬都没敢多回忆前世自己高中时曾以29分的战绩拉低全班物理平均分的壮举。可怜她的物理老师,自从遇到了她个祸害,直到高二结束把她恭送进文科班,才见到自己的奖金长什么样。
“这世上没有学不会的学科!”陆瑞松激动道,“那是你没找对方法!”
林秀芬:“……”
林秀芬:“行叭,我是不介意的。不过我们丑话说在前头,你万一在教学过程中,罹患什么心绞痛、高血压、脑溢血之类的病症,千万别赖我,我坚决不负责!”
陆瑞松:“……”
过了好一会儿,陆瑞松的爪子拍在了物理书上,以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翻开了第一页:“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林秀芬:“……”倒也不必如此悲壮……我学还不行吗?认命的从陆瑞松手里拿过物理书,“课本快散架了,你先别忙着教,等我誊抄一遍先。不然不小心丢了一页两页的,上哪找去。”
听到林秀芬的话,陆瑞松压在书上的手顿了顿,随即他抬起手,抹了把脸,悄悄掩去了涌出来的泪。过了许久,才低哑着声音,轻轻道了声:“谢谢。”
林秀芬垂眸,这一刻,师徒两人终于心意相通。她知道陆瑞松并不是非得让她学物理,而是借由她去怀念曾经。怀念那个风华正茂的自己、怀念那段意气风发的人生。
陆瑞松真不知道自己的学生是个学渣吗?真不知道以林秀芬的天赋,绝无可能去当科学家吗?他当然知道,只是故意不愿相信罢了。就像琼瑶笔下的女主角总是有着匪夷所思的恋爱脑一样。她们不欺骗自己是为了爱情,难道要告诉自己只是个代孕的、暖床的玩物?那太痛苦了,还是当个恋爱脑混日子吧。反正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失态了。”陆瑞松略微调节了下情绪,翻开了林秀芬誊抄版的数学书,“集合的运算是吧?哪里不明白的,我再给你讲讲。”
林秀芬没有动,半晌之后,她低声道:“陆老师你不要着急,只有两年了。”
陆瑞松怔了怔。
“科学家我是不可能的,但陆章文有希望,你不要放松他的学习。”林秀芬快速的道,“大脑是最耗能的器官,你切记保证他的营养。有困难跟我说,权当我借你的。”
陆瑞松的呼吸急促了几许。
林秀芬顿了顿,又接着道:“我有些地方,你大概也发现了一些异常,只是没说出口。”这世上没谁是傻子,所以林秀芬从不指望自己真的能瞒过谁,尤其是跟她频繁接触的那些人。除非她放弃高考,走所谓的下海摆摊逆袭的那条路。那她可以在这两年低调做人。但那条路过于艰难,所以她宁愿冒险,宁愿暴露一些东西,来换取高考的一击必中。
“你要我做什么?”陆瑞松换了个姿势,靠在了竹椅的椅背上。
林秀芬笑:“老陆同志,你可真敏锐。”
陆瑞松眼皮都没抬:“你跟我似的被搞得家破人亡,也会这么敏锐。”
“没什么,给自己多留条后路罢了。”林秀芬收起了笑容,“我知道你多年来从没放弃过对陆章文的教育,否则你拿不出那么多课本。说什么借的?这年头你上哪一次性借那么多课本练习去?所以我猜陆章文八成已经学完了高中全部内容,只等着哪天恢复高考,他能立刻下场。”
“你学数学的时候能这么有条理就好了。”
林秀芬:“……”说话就说话,没事插什么刀?我是文科生你知道吗?
“他考大学对你有什么好处?”陆瑞松问。
“万一我不被允许考大学。”林秀芬抬眸,直视着陆瑞松的眼。然而她却没发现,看似在从容谈判的自己,眸光里充斥的是哀求,“我希望考上大学的他、恢复名誉的你,以及你的同事们,能出手捞我一把,给我一个鱼跃龙门的机会。行吗?”
林秀芬的眼里有泪光闪过,她是真的害怕,怕王建业不肯放人。尤其亲眼见到王建英对陈海燕毫不掩饰的掠夺后,她不可能不畏惧愚昧的天罗地网。前三年的高考政策很宽松、题目很容易。但相应的,前三年也是最危险,最不规范的。而等到80年代,一切走入正轨时,没有学籍的她将永远断绝高考路。
前路茫茫,她再怎么谨慎、再怎么被害妄想都不为过。因为30年代到全面开放自由打工的90年代太遥远,她赌不起。
陆瑞松对此时的认知,只有比林秀芬更深刻的。他深切的知道农村妇女的无助,也格外欣赏林秀芬绝不肯放弃学习的坚韧。他抬手,轻轻揉了揉林秀芬的头发:“老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当了你的老师,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然后他克制的收回了手,轻而坚定的道:“你好好学,我会想尽办法保护你的。”
林秀芬的眼泪唰地落下,她捂着嘴,压抑的呜咽着。穿到陌生的世界,举世皆敌,她真的好怕好怕。她与陆瑞松不过是短短几月的家教关系,却是被他的一声无凭无据的承诺突破了心防。
只因陆瑞松是真正意义上,完全站在她这边的人。大概也只有自己的老师,才会尽心竭力的想把自己的学生送进考场,才会真心实意的希望自己的学生翱翔九天。哪怕这个学生笨得让他绝望。
所以林秀芬会在感受到威胁时,本能的发出求助的信号。所幸陆瑞松接住了,他愿意承诺、愿意安慰。哪怕到了那一天,陆瑞松反悔,林秀芬也谢他此时的鼓励,让独自行走的自己没那么孤单。
“行了,别哭了。”陆瑞松笑了起来,眉宇间隐约能见曾经的风华,“多大点事?再说,你不还是你师弟的救命恩人吗?”
“章文的营养确实是我心头大患。”陆瑞松吐出了口浊气,“想给他弄点吃的,又怕招了人的眼。既然你开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你不是认识苏兆明吗?你让他弄点鸡蛋来,每天给我煮个白水蛋让我带回去。这是最不引人注目也最有效的方法。”
“我不占你个小妹子的便宜。花了多少钱,你自己记账。”陆瑞松道,“顺便告诉你件事。各地已经陆续平反。平反之后基本能一次性补齐十来年的工资。我大概很快要回一中教书,到时候我把鸡蛋的钱补给你。”稍停,他又极为严肃的道,“所以,我不知道还能教你多久,你抓紧时间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