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回去陪你言情频道的陈海燕,”林秀芬不耐烦的挥挥手,“别来烦我无CP频道的,碍眼!”
王建英并没有因林秀芬的无礼生气,而是一声轻笑:“那你可别后悔。”
林秀芬笑嘻嘻的道:“我们晋江的男主,都是世家公子,没有干包工头的。你猜我能不能考上大学,傍个比王建业更好的?”
王建英敛了笑:“我哥喜欢你,你未必能考上大学。”
“嗤,”林秀芬丢了个鄙夷的眼神,“王建业跟你不一样,何况即使他真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你又知道我没有别的底牌?大家都是商场打滚的老鸟了,你吓唬谁呢?”
“行,”王建英再次微笑,“我不会把你的位置泄露出去。但是二造传得厉害,我大伯娘早晚会知道的。祝你好运!”说毕,他转身拉开门,蹬蹬的走下了楼。
林秀芬站在床边,看着王建英远去的背影,眸中闪过了一丝嘲讽。我从来不坐以待毙,蛰伏只为等待时机。
屋内外再次静了下来,只闻霰雪打在瓦背上的沙沙声。林秀芬拨了拨火盆里的火,调整到了个舒适的温度,再次提笔写起了文章来。任何事,一回生二回熟。中过两次稿的她,必然已经在《妇女报》的编辑部留下了印象,以后再投稿,登刊的概率是很高的。
林秀芬受林月英的恩惠,不介意帮她写个稿子。这两天她已经从林月英的闲聊中,提取了几个小故事。稍微整合整合,即是篇林月英心系妇女处境、积极主动为妇女争取权益的通稿。这些稿子的内容多半大同小异,能否登刊拼的就是文笔。
而现阶段投稿的人极少,报刊内容很大程度依靠自己的通讯员,跟后世卷成麻花的状态相比,现在的稿子可太好写了!写惯了网文的林秀芬下笔极快,没多久便写出了篇声情并茂的稿子。修改誊抄完毕,林月英还没到家。于是她又换了个题材,写起了她在竹水大队的小屋,预备投往《工人报》。
就,当是离婚礼物吧!毕竟那房子,她可是不会让的。
天下事,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对于不擅长写作的人来说,高考800字的作文,能让他醉生欲死。可对于积累了上千万字的老作者来说,下笔3000字不待歇的,字少了她还别扭了。所以,很快她第二篇草稿打好,只没等她修改,林月英回来了。
林秀芬赶紧收拾好稿纸藏在了书本下,她得等登刊之后,再给林月英惊喜,现在还太早了。林月英没注意她的小动作,一边拍打着呢子大衣上湿漉漉的霰雪,一边跟林秀芬抱怨天太冷,路不好走。林秀芬一边跟她闲聊,一边拿过菜篮子择菜。
屋里的火盆驱散着寒意,昏黄的灯光下,是岁月静好的家常。林秀芬垂眸,可惜不是她的家,如今的安宁平和,又能持续多久呢?
是夜,寒风呼啸。细碎的霰雪终于转成了鹅毛大雪,簌簌的从天而降。竹水大队里,婴儿的哭声越发的虚弱。王建业艰难的抱着孩子,试图把米糊喂进孩子的嘴里。但孩子只是哭,一口都不肯吃。
王建业从来不知道,照顾婴幼儿是如此的艰难。病弱的孩子,只愿在大人臂弯里躺着,放下便哭。王建业不得已一直抱在怀里,现在手已经累得有些抬不起来了。
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不是没想过请林秀芬回来帮把手。可他母亲每天的折腾,让他彻底打消了念头。如林秀芬所言,她不是吴友妹生的,凭什么让她去承受吴友妹的癫狂?可是,寒风呼啸的夜里,独自抱着孩子的他,仍旧感受到了蚀骨的孤独。
夜越来越深,孩子的哭声渐小。终于在凌晨四点沉沉睡去。累极的王建业躺倒在了孩子身边,很不安稳的睡了。直至次日清晨,又被孩子的哭声吵醒。昨天试了一天只喂进半碗米糊的王建业忍无可忍,拿军大衣裹好孩子,踏步往自家老屋走去。唐爱春的老三没断奶,他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让外甥吃上奶!
然而,等他走到老屋门口,说明来意后。吴友妹砰地关上了大门,隔门厉喝:“休想!”
鹅毛大雪无情的拍在王建业身上,很快把衣衫单薄的他冻得四肢冰凉。他抬头望着天空纷扬的大雪,努力的想……
我当时救这个孩子,救错了吗?
可是,我到底又错在了哪呢?或许,一开始的对错,就跟孩子无关吧。
作者有话说:
有人说,就为了摆脱王建业,就写了这么多章。
咋说呢,首先问,林秀芬不离婚的原因,是因为爱王建业,所以不舍得?是因为尊敬吴友妹这个婆婆,所以不愿意吗?
看到这两个问题,林秀芬为啥不离婚,就很清楚了对吧。
所以目的从来不是离婚,而是挣扎求存,是积累实力苟到高考,从此一飞冲天,彻底摆脱农妇的枷锁,从此天高任鸟飞嘛。
所以张桂梅校长,非得开女高,把女孩们送出大山嘛。
我这本书,女主是已婚身份,但我真是一个字没写婚姻啊望天。
全是求生,毫无感情。
其实确实该放无cp,但晋江规则如此,那我也没办法不是。
第98章 到此为止
“大哥――”王建英的声音响起,把王建业叫回了神。
“大哥,我屋里烧着大火,你进来坐坐吧。”王建英看着仍然木呆呆的堂哥,忍不住出声道,“毛毛崽最怕冷了,你赶紧进来。”
王建业没说话,沉默的跟着王建英进了屋。两家住在隔壁,刚才吴友妹的叫骂王建英听得清清楚楚。陈海燕揉着太阳穴,去厨房里烧水。她以前看小说,遇到有些作者写极品,总是忍不住吐槽作者瞎扯,世界上哪有那样神经病的人。结果现在穿书了,自己赶上了个极品邻居,简直想穿回去摁着作者一顿刷负!
作者你特么别告诉我,吴友妹这种玩意真能有原型!
因陈海燕怕冷,所以王建英家的火盆烧得极为奢侈。王建业刚坐下,便感到一阵热风迎面扑来,反激得他打了个寒战。
跟着坐下的王建英打量着王建业,只见他原先总是精精神神的大堂哥,此刻神情憔悴、胡子拉碴,耷拉着的眼皮尽显颓丧,不由深深叹了口气。他堂哥此人,八字最丑的不在于幼年丧父,而在于有个那样的母亲。
吴友妹简直是个疯子!上辈子就很疯,打死了林秀芬之后,又因王建业后娶的老婆头胎生的是女儿,在乡下坐月子时,把她打了个遍体鳞伤,差点再次闹出人命。
王建业人在外跑车,气疯了的江顺川大闹人事处,硬生生把王建业撵出了二造。而吴友妹把两个儿媳搞到一死一重伤的骇人事迹,让县里所有的单位把王建业拒之门外。
那时政策刚放开,个体户的身份在盲流与生意人之间摇摆。从80年到90年之间,没单位的王建业因投机倒把几度遭受牢狱之灾,变成了女儿眼里的耻辱。直到90年代以后,他们兄弟二人,才互相扶持着蹒跚崛起,成为了第一代富起来的人。
可直到王建英重生之前,他大侄女都没喊过王建业一声爸。
所以提起吴友妹那个丧门星,王建英恨得咬牙切齿!不仅为王建业恨,也是为了自己恨。因为王建业从来是个好大哥,但凡他自己没落难,上辈子建设和建英绝不会沦落到那种境地,造成他一生的悔恨。
重生回来,林秀芬被穿了,战斗力爆表,数次交锋都没在吴友妹手里吃过亏,结果吴友妹把王芳妹前世夭折的那孩子抱回来搞事情!?
王建英真是气的想杀人的心都有!还差几年就改革开放了,特么能让我们安心苟过去吗!?
厨房里热水烧好,陈海燕直接把水壶拎了过来,先给王建业倒了杯泡了橘饼的热茶,又从碗柜里端出碟米糕坐在了火盆的铁架子上,招呼王建业吃。
王建业却是抱着孩子,一动不动。
王建英忍着泄露天机的冲动,压着性子道:“大哥,你放松点,毛毛崽先天不足,你尽人事听天命吧。”
“我知道。”沉默了许久的王建业沙哑着开口,“他昨天就不吃东西了。”
王建英心里一沉,进食是所有动物的本能。而一旦吃不下东西,无论是牛羊猫狗,还是人类,都昭示着……生命已然走到了尽头。
“而且他的肚脐眼烂了,昨天早上医院就不收了。”王建业的眼里有水光闪过,“只是杨主任说,毛毛崽找妈吃奶,不仅仅是果腹,还有安抚。”
“我姐把我带大,我只想让她的崽走得舒服点。”王建业无力的用手捂住了眼睛。
王建英的劝慰卡在了喉咙处,半晌,默默的咽回了肚子里,无话可说。
屋外风雪呼啸,屋内却安静极了。除却炭火燃烧时偶尔的哔啵之声,再无人发出任何声响。
以至于毛毛崽微弱的喘气声倏地停滞时,是那么的清晰,宛如炸响在了心底。
没有名字的毛毛崽夭折了,享年……6 2天。
王建业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建英,麻烦帮我去队里借把铲子行吗?”
王建英点点头,随手拿起个斗笠,冒着风雪往大队仓库去了。在农村,夭折的孩子不会有葬礼,更没有专门的坟墓。因为夭折往往代表了不祥,只能在坟山随便挖个坑,埋了了事。
王建英心里很沉重,他总觉得,哪怕他重生,哪怕林秀芬穿越,王建业也总会在哪个他看不见的地方,被吴友妹绊个大跟头。因为跟聪明人对抗,你大致能摸清对方的目的。但碰到又疯又癫且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蠢人,你压根不知道她会从哪个方向捅刀子,她会干出怎样损人害己的勾当,让人无处设防。
铲子借回来,王建业再次道谢,把裹孩子的军大衣暂留在王建英家,便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铲子走向了坟山。
风雪依旧,但好在南方没有冻土。被前几天霰雪浸润过的土地,甚至比夏天时更加松软。王建业一铲子下去,便掘出了个不小的坑。而早产的新生儿,比只野猫大不了多少。
区区四铲,墓坑成了型。王建业扔掉铲子,双手端端正正的把孩子放进了坑底。他摸了摸这个自己仅仅带了十天的外甥,又细心的帮着小外甥把身上的小衣服捋平整,再然后,一块洁白小巧的米糕,轻轻的落在了孩子的胸口。
山里的风很大,米糕的甜香瞬间卷入了风里,再不留半分痕迹。
王建业蹲了好一会儿,再探手摸外甥的脸时,已然触手冰凉。
抬手,把混着落雪的泥土盖在了外甥的身上。很快,小猫崽儿似的外甥,消失在了他的眼前。起身拿起铲子,把松软的土用力拍到结实。埋葬的流程便这样结束了。
下山时,迫人的风雪突然停了下来。王建业扛着铲子,默默的往回走。他此刻的心情诡异的平静,他以为自己会有愤怒、有不甘、有怨怼、有憎恨,但事情真的发生后,他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退了铲子走回自家时,毫不意外的撞见了坐在地上拍着腿大哭的吴友妹。周围,是从古至今从未改变过的、爱看热闹的邻居们。
“我早说男人家不会带崽!”吴友妹的声音总是尖利到刮人耳膜,字字句句透着十足的刻薄,“都怪林秀芬那个表子婆,崽也不要,男人也不管,自己跑出去享福。现在好了吧,毛毛崽死了吧!我王家造了么子孽哟,讨了个歹毒的新妇!她个表子婆,害死了我屋里的崽崽子!等她回来,我要她死!要她死!”
吴友妹颠倒黑白的控诉声声入耳,王建业的心底竟然毫无波澜。因为很多时候,愿意争吵与嘶吼,代表着内心深处仍旧期盼着说服对方,仍旧企图争取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而如果,再无合作的必要,那确实没什么好吵的了。
目光扫过他精心盖起的院子。去年夏天移栽的桃花,还未来得及开过;石榴树才将将长成小树苗;白捡的三月泡一口没吃到,唯有野葡萄让他们品尝到了些许甘甜。
原本整齐干净的屋内,被翻得乱七八糟。因为吴友妹试图在林秀芬走后,找出她藏匿的私房。而当时抱着孩子的他,无力阻止。
理智想来,外甥的夭折,确实让他不堪重负的肩膀骤然卸下了担子。因为只要孩子在,他就困在了死局中。而今那个原本不属于他的孩子死去,他也的确摆脱了藩篱。虽然,本来就不该是他的藩篱。
王建业踏进屋内,找出了自己放在箱子里的帆布包。把自己的衣服和日用品,整整齐齐的叠进包里。当过兵的人,收拾内务总是又快又好。吴友妹高亢的骂声中,他利索的打好包袱,重新走到了院子里。
围观群众们在吴友妹的哭诉中,展开了讨论。人总是习惯性的同情弱者,也习惯性的怜爱宽容强者。所以毛毛崽来的第一天,众人觉得吴友妹有病;可等林秀芬果断撤离,只剩下他个大男人“惨兮兮”的带孩子时,林秀芬便被推到了群众的对立面;至今日,可怜的毛毛崽夭折,“不负责任”、“丧尽天良”的林秀芬已然成了竹水大队的耻辱,人人可以辱骂唾弃的表子婆。
王建业觉得很好笑,他想,他有点明白林秀芬那天背着包袱离开时的微笑了。一群庸碌的乌合之众,站在道德制高点,把自己活成了一场笑话。
“建业,你背着包,要去哪里?”吴友妹突然发现了王建业的行踪,心里没来由的一慌,伸手抓住了儿子的胳膊,“马路都上冻了,你不用出车的吧?”
王建业淡漠的扫了吴友妹一眼,不轻不重的拨开她的手:“去单位。我不回来过年了,你们自己过吧。”
围观群众的讨论声倏地一滞,众人面面相觑,似乎猜到了什么,又有些不敢相信。
不等吴友妹回过神,王建业大踏步的走出了院门。身高腿长的他几步路的功夫,便把众人的视线远远甩在了身后。
一口气走到了大队外的马路上,王建业蓦地顿住脚步,回望谷底的村落,望着他熟悉的、夹在山石间的老屋。心底是一片漠然。
生养之恩我不会忘,至于我们的母子情谊,就到此为止吧。
作者有话说:
那啥,这孩子本来就是先天不足+后天脐腺炎,在那年代养不活的。所有人都知道养不活的,所以吴友妹才故意抱来陷害的。
真是个能养活的儿子,姐夫肯给,吴友妹也不会让姐夫家占这个便宜啊,她有三个孙子呢。
正因为如此,王建业才彻底绝望,也彻底决裂了。
这憨批再不好,再恶心,至少是遵纪守法的。
第99章 来日方长
王建业抵达二造时,已尽黄昏。家属区的窗户内,一盏盏的亮起了橘黄色的灯。一如他的山顶小院,每次傍晚回家,都能见到暖光流泻,充满了静谧与安宁。以至于如今他只要见到同样色系的光,都觉得有暖流淌过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