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斯琪直觉她讲的不是宋家的事,而是自己被下药的事,难道周先生为难发火,是因为这件事和他母亲有关?不过想想周先生对吴女士的态度,应该不是,她只是知道这件事而已。
她说话的口吻让宋斯琪很不舒服:“我不会因为你的话伤心气馁,绩文是你儿子,你对他又如何呢,像仇人一样隔岸观火,冷嘲热讽,既然你要他和老大一家比,又怎么能在他们面前不给绩文面子?你觉得我层次不够,无所谓,只希望你以后别给你儿子拖后腿。”
吴女士内心的震怒不言而喻:“我是他的母亲,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他娶了你才是真正拖后腿,你是有背景出身,还是有人脉资源,像你这种削尖了脑袋一心只想攀高枝的货色,只会让他沦为笑柄!”
宋斯琪静静看着她,这一刻好像更加明白了自己的心:“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我沦为笑柄,毕竟他的圈子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只知道我会关心他陪伴他,不会因为一己私利放弃他,更不会为了别的什么人欺骗他,让他孤身一人,背井离乡。吴女士,你觉得绩文不够优秀,在我眼中,你也是个不够资格的母亲,难道你不需要审视审视自己吗?”
宋斯琪多少知道这位女士是讲不通的,起身要走,大嫂秦熙敲了敲移门进来:“二婶,宋小姐,开饭了,你们在聊什么?”
她还是那样一脸无害,单纯友善地微笑,宋斯琪却从她轻挑的眉头看出些端倪,自己和吴女士的对话她应该是听到了,毕竟这移门隔音一般,这位嫂子恐怕也是面善心辣的角色,宋斯琪回之一笑:“没聊什么,好香啊,我中午吃得少,有点饿了。”
秦熙有些过分亲昵地携着她一同往餐厅去,没有等吴女士的意思,可见吴女士在这个家里身份地位尴尬到不能再尴尬了。
周绩文站在两个客厅之间的走道等她,看到她过来,主动迎了两步握住她的手:“带你去洗手。”
秦熙打趣他们:“真是新婚模样,黏得很。”
宋斯琪笑笑,捏了捏周绩文的手示意他快走,周绩文拉着她去二楼的洗手间,到了无人处,周绩文低声问:“有话说?我妈为难你了?”
宋斯琪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郑重地说了声“对不起”。
周绩文知道她为什么道歉,无奈地叹息:“没事,洗手吧。”
宋斯琪听烦了这两个字,侧转身抓住他的衣襟:“你有事儿,你不高兴,你不喜欢我那么说!”
周绩文一愣:“你说得没错,是我越界了,没有把握好尺度,应该是我向你道歉。”
宋斯琪眉头拧得更紧:“你为什么要认错?除去我没有意识的时候,哪次接触不是我默许的?我是那种忍气吞声的性格吗?明明是我纵容了我们之间的暧昧,你为什么认错?明明是我纠结犹豫,口不择言,你为什么道歉?你明明生气难过,为什么一直说没事没事没事?”
周绩文深深看着她:“你在纠结什么?犹豫什么?”
宋斯琪一时语塞,松了手转过身去洗手,口中道:“我们可能需要好好谈一谈,不管你有多忙,今天回去,留一点时间给我吧。”
周绩文心中狂喜,她愿意谈,芝加哥楼塌了也不关他的事。
面上也不显露,只是淡淡应了声“好”。
坐上餐桌,老大一家和老二一家对面分开,主位上的老爷子看到周绩文这边人又少,个个还脸色淡淡不说话,心里不是滋味起来,想说几句软话哄哄宋斯琪,劝他们早日生个孩子,老二家里就不会这样冷清,但也记得周绩文的话,要在他老婆面前对他凶,惹她心软。
斟酌了半天才开始放狠话:“最近不少人跟我说,技术中心大换血,人心惶惶,乌烟瘴气,这位置是你自己坚持的,别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丢人现眼。”
不用问也知道说的是谁,宋斯琪抬头看了看周绩文的爷爷,老人家不是一般不爱在饭桌上说公事嘛,周绩文按了按头,为自己辩解:“这件事我在高层会议上已经解释过,竞争是提高效率的必要手段,如果您了解始末,应该知道我做得不错。”
“难道不错就是对?我身边没有一个人说你做得不错,人缘差成这样,怎么做领导?”
宋斯琪知道大企业经营发展不是非黑即白的,但周先生才回来多久,一回来就如鱼得水才奇怪吧,这怎么能怪他?
本以为周先生还会辩驳两句,没想到他“嗯”了一声:“是我处理事情不够成熟,以后我会注意。”
爷爷举箸吃饭,冷冷说了一句:“干得了就干,干不了还给我滚回东南亚去。”
宋斯琪一时没控制住表情,有些惊愕地看着周老爷子,觉得难以置信,怎么可以在一家人面前说出这么重的话,结果对面大周一家习以为常般假装没听见,大伯母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吃饭吧,什么事不能吃完再说。”
大伯嘴边幸灾乐祸的笑容饭碗都挡不住,再看看周绩文的妈妈,只是皱了皱眉,什么话也不说。
爷爷转头又去和周重学讲话:“小俊小良贪嘴,不要再给他们吃西瓜了,到底入秋了,寒性的水果吃不得。”
秦熙笑着应声:“知道呢,芳姨之前就嘱咐过我。”转脸和两个孩子说,“你们听到没有,太爷爷不许你们吃西瓜啦。”
小良最喜欢吃西瓜,知道主要是说自己呢,乖乖答道:“我知道啦,阿姨说秋天要吃梨。”
老爷子笑着点头,好像刚才板着脸训斥周先生的不是他一样。
周绩文看她一直拿着筷子不动,脸色也不大好看,把小碟的土豆丝放到她面前,轻声说:“吃饭,别想东想西的。”
宋斯琪心里替他难过,饭桌上又不知道怎么办,半撒娇地开口说:“我想吃红烧肉。”
声音不大,但饭桌上安静,大家都听到了,宋斯琪说完又有点害羞,好在吃饭的氛围被她这句话带的流畅起来。
周绩文笑着给她布菜,宋斯琪吃了两口,望着盛红烧肉的碗一阵出神,这味道很熟悉,在红烧肉里面卤鹌鹑蛋的做法也熟悉,妈妈不会做饭,这辈子只学了一道菜,就是红烧肉,因为爸爸爱吃,自己也爱吃。卤鹌鹑蛋也是因为自己喜欢鸡蛋配肉吃,但又很容易噎住。
原本抚平的情绪又一点一点皱起来,心口喉头紧紧得泛酸,一粒米也咽不下去。宋斯琪低着头假装吃饭,周绩文的心思一直在她身上,自然察觉到她忽然的低落,吃完自己碗里的饭,又拿过她的碗继续吃。
大伯母和秦熙聊起家里亲戚,说有时间带宋斯琪出去转转,认认门识识人,周绩文帮她拒绝:“小琪工作还挺忙的,家里亲戚多,我都认不全,我带着她慢慢认识就行了,不麻烦您。”
大伯母本来就是虚情假意,在老爷子面前装模作样呢,他们这样不识好歹岂不更好,嘴上却说:“以后多去我们家玩儿,我知道你们工作上会有矛盾,到底还是兄弟,别淡了感情。”
老爷子似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周重学有些不耐烦:“吃饭说那么多干嘛。”饭桌上又安静下来。
第30章 .怕死吗?
之后饭桌上大人没再说话,只有两个孩子偶尔调皮几句。
吃完饭,周绩文和宋斯琪被老爷子叫进书房说话,看到小夫妻俩并肩坐着,乖巧又般配,周老爷子心里其实软得不行,一句狠话也说不出口。
书房里静了一会儿,反而惹得宋斯琪越发不安,她的状态已经很差,手心在冒汗。
周老爷子酝酿好,压着嗓子说:“你们结婚的事,我虽然不反对,但不要以为没错,这是大事,办不办怎么办你们说了不算,外人不请还能说是低调,家里人不请是什么规矩。”
“我们自然是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您的话有道理,但我们有不听从的权利。”
老爷子重重拍了下桌子:“你在国外呆疯了是不是,权利个屁,你姓不姓周,你老子是不是我儿子,他妈的跟我说权利,你再说一遍试试!”
周绩文咬着牙不作声,宋斯琪按住周绩文的手,示意他不要再反驳:“爷爷您先别生气,家里面的事情我们当然听您的,一大家子人,我和绩文都认不全,不听您的听谁的呢,就是我们俩都忙,绩文回来时间不长,之前受伤,身体也还没养好,家里的仪式礼节,我们慢慢补上,他这些日子好多事情烦神,讲话不着调,您别和他置气。”
“你懂事,别什么都听他的,被他带坏了。”
宋斯琪挤出一个还算甜的微笑:“家里都听我的,说起来是我把他带坏了。”
老爷子摆摆手:“你不用替他说话,他心思坏得很,未必不会算计枕边人。”
周绩文坐着一言不发,老爷子数落起他的不是:“你从小就会忍,高兴的不高兴的全藏着不说,到头来就养成这样古怪的性子,不信人,不近人,家里人会害你吗?你带进集团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干嘛的,不就是想抓老大的错处,我也不指望你们兄友弟恭,别把外头学来的那些乌七八糟的手段使在一家人身上,成大事的人要有气量,你这般心胸狭窄,回来能做成什么。”
宋斯琪听来,好像身边的人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可是她认识的周先生不是这样的,他很聪明,待人也真诚。被爷爷这样说,他却只能默默坐在,还笑着朝自己摇头,好像这样的教训是家常便饭,他已经无所谓了。
宋斯琪脑子里嗡嗡的,凭着一点理智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态。这时候手机震起来,她终于找到一个缝隙,可以逃出去喘口气:“我想接个电话。”
爷爷沉着脸:“你去。”
周绩文带她走到书房的阳台,帮她关上阳台门,自己站在门里,依然和老爷子说话。
老爷子轻声问:“小脸儿煞白的,你不心疼啊。小姑娘家,遇着那么大的事儿,慢慢哄吧,你逼她干什么呢。”
周绩文也不忍心,小琪一直在冒冷汗,状态真的很不好,可是不逼着她发泄出来,这道坎儿永远过不去。
“不能让她什么都闷在心里,您都看出她脸色不好了,她还能跟我说没事儿,成宿成宿睡不着,也不承认。”
老爷子“啧”了一声:“还是你的问题,闹四.人帮那会儿,你奶奶担惊受怕,也成夜睡不着,我搂着哄着滚两圈儿,眼皮都抬不起来,小琪也说你之前受伤什么的,你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
周绩文又羞又恼:“为老不尊,说的都是什么,小琪身体还没养好,我再想着那事儿我还是人嘛!”
老爷子指指他:“你想也不对,不想也不对,自己熬着吧。”
“一会儿您就这么冷嘲热讽的就行了,拍什么桌子,自己手疼还吓着我老婆。你这门装的什么玻璃,怎么一点声音听不着。”
“哼,作茧自缚。”
周绩文才想起来这道门是十年前给爷爷装修书房的时候自己做主装上的。
宋斯琪站在外头和在电视台工作的同学讲电话:
“你上次让我问的案子,法制在线的编导昨天找我了,那小姑娘,昨天自杀了……楼层很高,没能救回来。”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宋斯琪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撑着阳台栏杆,不知是呼吸还是叹息地吐了口气:“我看后续报道,她妈妈一直说小姑娘状态还行,怎么,怎么会自杀?”
“小姑娘被那个畜生后爸用药物控制了两三年,她妈妈还说不知道呢。节目组的人说,之前几次采访,她都是半梦半醒的,自杀也不是第一次,之前几次被发现抢救回来了,这回据说是听到那个人渣出狱的消息,太害怕才跳楼的。”
“出狱?不是说判了十年,怎么这么快就出狱了?”
“你看看一审只判了四年半就知道了,强/暴迷/奸未成年少女,长期使用药物控制,软禁,虐待,只他妈判了四年半,是律师觉得荒唐,联系媒体,坚持上诉的,她那个妈,简直为虎作伥畜生不如,女儿被人侵犯了,你知道她跟小姑娘说过什么话嘛,她说你继父很有钱,你忍一忍就会有好日子。我真他妈服了,这回人渣出狱的消息也是她妈告诉她的,小姑娘转头就跳楼了,你说这些畜生怎么不去死,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是啊,为什么死的不是这些畜生。”
“我昨天一宿没睡,节目组准备做个五分钟的悼念视频,被台里领导否了,说是案子已经翻篇,人已经走了,再拿出来说不好看,有搏眼球的嫌疑,我操了,就说当事人已经去世,罪犯已经出狱怎么了,打个字幕也不给,到底他妈的保护谁呢,我要是在他们组,我能活活气死。”
“咱们可不能死,咱们得活到自己当领导那天,如果那个时候我们还有今天的愤慨,世界会不会变得好一点?”
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道别后挂了电话,宋斯琪在心里默默想着,会的,世上有不顾儿女死活的父母,也有为孩子不顾一切的,总得活下去才能多做点事情。
宋斯琪觉得自己想通了,手却不可抑制得直发抖,她看着楼下,下坠和晕眩的感觉太强烈,强烈到她想呕吐,想跳下去,想一了百了。
周绩文察觉到她不对劲,打开阳台门冲出来,从背后紧紧圈住她的腰:“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头晕?”
宋斯琪像溺水的人终于冲出水面,转过身紧紧抱住周绩文的腰。
周绩文一愣,箍着她的手松了些,宋斯琪在他怀里直摇头,说话有些哽咽:“你别松手,你抱紧我,你紧紧抱着我。”
周绩文赶紧又抱紧她,继续柔声问:“怎么了”
“你再搂紧一点,我害怕。”
周绩文只好更加用力,臂膀间她瘦弱的身骨紧紧贴着自己,即便隔着她胸前的柔软,也能感觉到她怦怦的心跳,虽然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但他透过小琪害怕,感受到了自己的害怕,刚刚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好悲伤,仿佛下一秒她就要消失不见了,周绩文慌得立马冲了出来,没想到小琪真的在难过。
“琪琪,和我说话,到底怎么了?害怕什么?”
宋斯琪埋着头,声音闷闷的:“去年有一期法治在线,讲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被继父用药物控制,性侵虐待近三年的案子,那个小姑娘昨天自杀了,跳楼身亡……我刚才好想从这儿跳下去,心里有点难过,我不知道我到底想死还是想活,我很怕死,可是我也好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