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夏至——明开夜合【完结】
时间:2023-03-07 10:29:53

  鱼塘县是楚城下辖的一个县城,车程三个小时。
  “就一定要罗叔叔安排工作吗?你们自己找不可以吗?”
  “我们又没文化,又没门路……”
  夏漓不说什么了。她用着父母辛苦挣来的钱,没什么资格置喙他们的工作。
  当下,她更想讨论的是:“……您跟我爸,就这样吗?”
  姜虹看她,“就这样是什么意思?”
  “您没想过跟他离婚?”
  姜虹愣了下。
  她这表情显然说明,她一秒钟都没考虑过这事儿。
  夏漓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从姜虹对她愧疚的态度,可以看出,姜虹明显是将这件事,视为夫妻两人共同的“劫难”,而非夏建阳单方面的不负责任。
  “他做出这种事背叛你,你一点都不生气?”
  姜虹嗫嚅:“你爸他……他毕竟跟那女的没有真的发生什么,就Q.Q上聊得过火了,我骂过他了,他也说是一时糊涂,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他平常也没别的毛病,也挺知冷知热的,不像其他男的不顾家,喝酒赌博打人……再说,我们离婚了漓漓你怎么办啊……”
  夏漓打断姜虹:“……你们是夫妻,我只是做子女的。如果您要原谅他,我没什么资格说什么。但如果说不离婚是为了我,我不想认。我马上就去读大学了,不会一直留在楚城,你们离不离婚对我没区别。如果是担心钱的问题,离了婚他也得付抚养费,而且我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还可以自己打工……”
  姜虹最冠冕堂皇的幌子被戳破了,一时间有些难堪,眼眶都红了。
  夏漓觉得自己是不是理智得有些残忍。
  如果这事儿刚发生,她做不到这么冷静,这是这一周多来,她反复思考后的反应。
  “随便你吧。”夏漓最终说道,“您过得了自己心里那关就行。”
  但在她这儿,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信任和依赖夏建阳了。
  以前,父母是她心目中渺小的一尊神明,她愿意以优秀、乖巧加以供奉。
  现在,她很清楚,以后她做任何事的动机都只会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的梦想、野心、虚荣与妄想。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
  对最后那一点精神脐带已然再无留恋。
  姜虹离开了房间。
  夏漓侧身躺下,关掉了台灯,黑暗里她抬手揉了揉眼,揉出一点水雾。
  /
  今年果真是个寒冬。
  圣诞节那天是周五,但紧随其后的周末并不放假,月考安排在了下个周一,考完之后,月假会跟元旦假期一起放。
  下午英语课上,大家正在做英语听力,朝着操场那一侧窗外有人高喊:“下雪了!”
  大家纷纷朝窗外看去,又意识到此刻不该分神,急忙收回心思。
  英语老师将收音机按下暂停,笑眯眯说道:“看看雪?”
  大家刚要欢呼,她“嘘”道:“别吵!把年级主任和老庄引来可就麻烦了。休息十分钟,可以出教室,就在走廊活动,别跑远,别交头接耳啊。”
  夏漓的座位离教室门近,先一步出去。
  林清晓和徐宁出来之后,挤到了她身边。
  雪并不算大,飘落无声,落在楼前的水泥地上,即刻化成了水。照现在这样,如果雪不停,怕是到晚自习才有可能堆得起来。
  夏漓伸出手背去接,一朵不算标准的雪花落在她皮肤上,挨了一会儿才融化。
  大家遵守英语老师定下的规则,都尽量保持安静,即便要说话也将声音压得很低。
  但大半个教室的人都挤在走廊里,还是引起了楼上办公室里年级主任的注意,他从那头楼梯上下来,“七班的,在干什么呢!”
  这会儿跟大家都待在走廊的英语老师笑说:“叫他们取材,一会儿写作文呢!”
  年级主任:“这还在上课时间。”
  “就耽误十分钟。”英语老师笑说,“哪儿抽不出这十分种呢,您说是吧。”
  年级主任当然不好再说什么:“保持安静,别打扰其他班级啊。”
  七班没有打扰到其他班级,倒是年级主任的这一嗓子,将走廊最顶端的文科普通班都喊了出来。
  他们也跟七班一样,保持默契不说话。
  紧接着,国际班的人也出来了。
  晏斯时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清清肃肃地站在那儿,手臂随意搭在栏杆上,安静又疏离。
  夏漓两臂搭着冰凉的围栏,下巴靠在手臂上,偏着脑袋,就那么肆无忌惮地看着走廊那一端。
  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没料到,晏斯时忽然转头。
  似是不经意地,与她的视线撞上。
  隔了一段距离,也能瞧见灰迷天光下,他眼睛清邃,隐隐有幽淡的光。
  夏漓吓得心跳一停,慌不择路地收回了目光,转回头朝栏杆外看去。
  下雪的清寒天气里,唯独她一人,脖颈到耳后烫成一片。
  一直到休息时间结束,她都没再有勇气转头去瞧。
  大家回到教室坐下。
  英语老师笑说:“浪漫吧?”
  圣诞节看雪,还是占了上课时间,当然浪漫。
  英语老师:“浪漫完了,写篇英语作文啊,按高考要求来。”
  对于浪漫的这一点代价,大家欣然接受。
  高三这一年,自然无所谓圣诞晚会或是元旦晚会。
  隔了一个操场,对面高一高二教学楼窗户上挂上了彩灯,拿喷雪涂了硕大的“HAPPY NEW YEAR”。
  这一边的高三,却是按部就班上晚自习,一刻也不得放松。
  直到月考结束,元旦假期将至,大家才稍得松一口气。
  夏漓不回家,打算元旦就待在学生公寓看看漫画,或是跟林清晓她们去逛逛街。
  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校,已经背上了书包的林清晓走过来说:“一号我们去福安古寺上香祈福吧,去吗?”
  福安古寺在学校附近的半山腰上,挺小一个寺,但据说是自唐朝时就建立的千年古刹。
  夏漓没去过,也不知灵不灵。
  “都有谁去?”
  林清晓:“还挺多人的,你、我、宁宁、欧阳婧……肖宇龙和他哥们儿也说要去。”
  “好啊。”
  “那一号见。”
  “一号见。”
  收拾完东西,夏漓抱着几本没装下的习题册,离开了教室。
  走到楼梯那儿时,晏斯时和王琛正从二十班教室前门走了出来。
  她放慢脚步,打了声招呼,“嗨。”
  王琛也回一句“嗨”。
  三人自然而然地一起下楼。
  夏漓出声:“你们元旦要去福安古寺烧香么?”
  走在前面的王琛说:“唯物主义战士还信这些?”
  “单纯祈福而已,图个心理安慰。”她抱着习题册的手指不自觉微微收紧,转头看了眼稍落后她一级台阶的晏斯时。
  “据说是明中高三的传统。”她瞎诌道。
  晏斯时抬抬眼,“好。去看看。”王琛说:“行吧。那我也去。”
  夏漓不敢将高兴表现得太明显,“一号上午,差不多九点钟。再晚可能人会很多。”
  晏斯时说:“好。”
  到楼下,夏漓要往北门去,就跟两人道别,“那后天见。”
  晏斯时:“后天见。”
  /
  一号上午,去福安古寺的人远比夏漓以为的多。
  除了林清晓提到的那些,还有大家各自带的朋友。
  聂楚航也来了,跟林清晓打了声招呼,林清晓看了看他,不理,他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她附近。
  在大殿广场前的大香炉里上了香,林清晓要去殿里拜一拜。
  夏漓说不去,就在外面等她。
  林清晓和徐宁一块儿进去了。
  前一周下过雪,此后天也一直阴沉,半山风大,空气寒冷。
  夏漓站在殿前青灰色的石板地上踱步,闻着香炉里飘过来的好闻的香灰味,时不时看向寺院大门。
  不知道第几次,她眼前一亮。
  她扬手挥了一下。
  晏斯时和王琛看见她了,走了过来。
  两人手里都拿着门口派发的清香,走到香炉那儿,就着蜡烛点燃了,找一处空位,将三炷香插进去。
  夏漓指了指殿内,“你们要去拜一下么?”
  王琛说:“来都来了。”
  夏漓没跟过去,看着他们的身影进了大殿。
  逆光去瞧,晏斯时站在暗处,于殿内佛像前,低头默立。
  那背影静肃,尤为虔诚。
  夏漓忽然想到那晚晏斯时说,他的心愿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她不觉他是唯心主义的人,但或许,一定是有什么他如何努力也办不到的事,才叫他只能祈愿,求助于一些抽象的力量。
  这让她莫名觉得难过。
  不远处千年古柏下,有人往树枝上系红色布条。
  夏漓环视去找,看见那请布条的桌前,排了一小列队伍。
  她是一时兴起,排到了队末。
  排了好一会儿,终于轮到她。
  十元一条。
  将纸币丢入功德箱里,夏漓拿起笔,将布条展在桌子上。
  “愿”字写完,第二个字刚起笔写完“日”字头,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微沉的声音:“你朋友在找你。”
  夏漓吓了一跳,只觉得那呼吸近得似乎就在头顶。
  藏在发里的耳朵轰燃起来。
  她下意识拿手掌去遮自己写的字,黑色油性笔两下涂掉了那个“日”字头。
  “……我马上过去。”夏漓说。
  心脏剧烈跳动,让她手指也跟着微微颤抖。
  写完,她看了一眼。
  愿所愿得偿。
  念起来有点像个病句。
  盖上笔帽,夏漓拿着红布条,走到树下,寻一处还没被占的树枝。
  踮脚去系时,晏斯时走了过来,“我帮你?”
  夏漓递给他,“……那你系高一点。”
  兴许高一点更能被看到。
  晏斯时点头。
  夏漓往旁边让了一步,就看着晏斯时抓住了高处的一根墨绿枝条,将红色布条绕个圈,打结。
  他退后,转头问她:“可以吗?”
  风起,那醒目的红色布条在高处翻飞,比所有人都高,高得她跳起来都似够不着。
  高得一定能叫菩萨瞧见。
  夏漓点头:“可以。”
  愿晏斯时所愿得偿。
  她在心里补全了这句祈福。
 
 
第25章 (我也很想他...)
  「“而夏天那么短。思念却很长。”」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2010年这一年的农历新年过得比较晚, 初七复课时,已然是2月下旬。
  2月27日便是高考倒计时一百天。
  如此紧凑, 让大家压根没时间做节后调整, 像一群只训练了大半年的新兵水手,还没通过验收,就直接被一股脑地塞进了节节加速的航船, 头昏脑涨地直奔终点而去。
  学校要办百日誓师大会, 七班也有自己的仪式,那也是老庄每带一届高三学生的传统:
  老庄是北师大毕业的, 作为班主任固然严肃古板,但作为语文老师, 私底下常会写几句仿古七律,挂在自己博客里。这样的人, 绝不会毫无浪漫情怀。
  不管是给自己, 给家人, 给朋友……
  这信写完了就封存好, 自己保管, 等高考结束,或是出分那天再拆开。
  老庄说:“但愿那时候你们不会愧对自己信里的内容。”
  为了增强这仪式感,信纸和信封都是老庄统一发的, 白底蓝条的信纸, 顶上正中印着明章中学的校名校徽。
  信纸和信封传完以后, 教室便安静下来, 只有翻动纸张,和笔尖沙沙的摩擦声。
  不一会儿, 这些声响里又混杂了谁低低的哭泣声。
  新学期刚排的座位,夏漓的位置靠窗。
  此刻, 她手托着腮,看着窗外的篮球场,怔忡着构思自己的信。
  我们已经认识快两年了,希望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不会太惊讶。
  自落下第一个字之后,思绪便没有断过。
  她有太多的话想对他说。
  自相遇以来,每一次远观,每一次偶遇,每一次相处时,她千回百转的心事,她都想告诉他。
  在这么严肃的信纸上写情书的,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一个。
  写完,夏漓将信纸折了三折,装入信封,拿固体胶封上开口。
  信封上写下:晏斯时亲启。
  她决定在高考结束之后,当面将这封信交到晏斯时手里。
  /
  那天是百日誓师大会,学校相殊重视,启用了重大活动才会启用的大礼堂。
  全体高三学生聚在大礼堂里,老师、家长、学生代表挨个发言,大家齐声宣誓,许多人被这氛围感染得热情澎湃,热泪盈眶。
  夏漓跟徐宁站在同一排。
  她的衣袖被徐宁偷偷地扯了一下,徐宁悄声说:“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有点尴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夏漓小声说,“其实我也有点……”
  “是不是有点像……李阳疯狂英语?”
  夏漓差点没憋住笑。
  那是高一下的时候,李阳来学校卖课,高一全年级坐在操场上,顶着烈日,听着广播里播放《烛光里的妈妈》,哭得稀里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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