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熟人,正是之前谢之墨给她介绍过的许贞。
许贞看着她微笑道:“不用说巧,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沈芙啊了声。
许贞顿了顿,示意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吧。”
沈芙有些不明所以,但又意识到了些什么,直接答应下来:“好。”
校内的咖啡厅。
这个时间点,大家基本都去吃饭了,人不是很多。
沈芙和许贞面对面坐下,许贞率先开口了:“是子辰那孩子找到我的,他跟我说,之墨他最近出事了。”
她娓娓道来,尹子辰基本将所有事情都告诉给了她。
再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件事,沈芙揪紧了心脏。
当初她在殡仪馆,见到父母被美容师整理过的遗体,都伤心悲痛甚至不适了许久。
眼看着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没了,是人都不好受。
许贞突然叹了口气:“他的反应会这么大,其实很正常,因为当年他的妈妈,就是在他面前自杀的。”
沈芙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道:“什么?!”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对吧?”许贞苦笑道,“然而这就是事实。”
十三年前的事,迄今许贞仍记忆犹新。
等她赶到的时候,她曾经的好友已经命丧黄泉。
小谢之墨一动不动的,像个木偶似的站在一边。大家都在忙着处理他妈妈的遗体,无人关心他的情况。
后来许贞才知道,因为谢家骏不管不顾,留着谢母一个人郁郁寡欢地带孩子。
谢母精神状况不稳定,长年累月虐待谢之墨,用针扎,用皮带抽,用铂金包砸、不给谢之墨吃饭让他饿上两三天……谢母觉得一切不幸,都源自于谢之墨,都是谢之墨出生之后给她带来的。
她痛恨自己的儿子,把他当成是仇人。
到后来失去求生欲望,决定自杀,也是将谢之墨和自己反锁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房间中,让谢之墨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她走的时候,脸上满是痛苦,却仍带着一丝扭曲的微笑。
谢之墨和她的遗体独自相处了三个小时,管家才发现不对,赶忙联系谢家骏。
说起来很可笑,谢家骏还当做是她又在上演这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起初还不肯回来。
管家再三请求,他才不情不愿地回来看了眼。
他们破门而入后,谢母早已没了生机。
那一瞬间,就算冷血无情如谢家骏,也有被那个血腥残忍的场面给震慑住。
“这件事现在知道的人,估计也没几个了。因为谢家封锁的很好,导致外面什么离谱谣言都有,你大概有所耳闻,譬如那个他八岁的时候亲手杀了自己的妈妈。”
许贞攥紧手,时至今日,提起这件事,她还是会感到愤怒。
既是因为谢家骏,亦是因为谢母。
这两个人都不是合格的父母,两人之间的所有恩怨,都由谢之墨一个孩子来承担了。
沈芙听完,久久没有吭声。
她心里很难受,像是有一只蜗牛抱着她啃,将她缓慢侵蚀。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好像并没有资格来批判这件事。
许贞叹了口气:“其实我能这么坦然地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说出来,也是得到了谢之墨的默许。”
沈芙怔了下。
许贞提醒道:“上次你们一起来看我的时候,你不是中途去了一趟盥洗室?”
也就是趁着那段时间,谢之墨告诉她,万一有一天又有人在沈芙面前提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沈芙来向她询问。
许贞可以完完整整的,将当年的真相告诉她。
但谢之墨也没有料到,导火索居然会是他自己。
许贞问:“你国庆回海宜市吗?”
沈芙点点头。
许贞道:“我和你一起吧,我也很担心,他现在的状态。”
那些痛苦的回忆,许贞当年费了好大功夫,才让谢之墨从那种麻木的状态中走出来。
但他能帮的也没多少,当年能这么顺利,也是因为谢之墨自己想通了。
现在这场意外,又让他陷入幼时的阴影之中了。
翌日。
许贞和沈芙一并赶回了海宜市。
重新回到这片从小到大生活的土地上,沈芙轻轻嗅着掺杂了海盐气息的风,心情极其沉重。
许贞看出她的难过,反过来安慰道:“也不必太过担心,之墨他现在不是小孩子了,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谢之墨再疯,也不会去伤害别人。
他只会伤害自己。
尹子辰这两天疯狂给她们通风报信,说谢之墨最近没去公司,但也没玩失踪,还是有在处理工作。
谢家安定下来之后,也不像之前那样,处处都得谢之墨出面了。
不需要询问,沈芙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
她带着许贞,来到那套他们最经常居住的复试小三层里。
门一开,一道黑影嗖地一下窜到了沈芙的身上。
“阿猫。”沈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轻轻摸了摸压在她脑袋上的黑猫,“我回来啦。”
阿猫轻轻喵了一声。
许贞站在门口没动:“你先进去吧,我不确定他现在想不想看到我。但是你的话,我想没问题。”
正因为对谢之墨过往的经历知根知底。
所以许贞比其他任何人都明白,能让他动心的人,到底有多完美。
沈芙点点头,走了进去。
其实也就离开了差不多一个月。
家里的装潢摆饰和离开前并无区别,依旧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来到主卧,门是合上的。
但没锁。
她轻轻旋转了一下门把手,门便开了。
修长清瘦的男人蜷缩在偌大的一张床上,像是努力在将自己藏起来那样,一动不动的。
“谢之墨。”
沈芙端详了一会儿,方才轻唤出声。
床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舒展开身体,从床上撑起来,看到沈芙,他意外地很平静:“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第60章 六十栋楼
沈芙走过去,上手捏了捏他的脸。
谢之墨懵怔住。
“你又瘦了好多,比我还皮包骨了。”沈芙沉下语气说,“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谢之墨默了一会儿,很坦然地承认了:“没有。”
沈芙出去冰箱里看了看,有两个低糖的小蛋糕,她把两个都拿了出来,走到门口跟许贞说了一声。
“他看起来没什么事。”沈芙形容了一下谢之墨现在的状态,“老实说,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许贞听完,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看来事情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得知谢之墨情绪大体上还算稳定,许贞干脆也不打扰他们了。
让沈芙有问题随时打她电话,她便离开了这里。
沈芙拿着两个小蛋糕回到房间。
谢之墨坐在床沿边上,没有交叠双腿也没有跷二郎腿,就是乖巧地端坐在那里。
看到沈芙拿着蛋糕走进来,他舔了舔唇,促狭笑道:“姐姐是准备喂我吃么?”
沈芙点头:“是啊。”
“?”
他还没反应过来,沈芙就叉了一小块蛋糕,送到他唇边。
谢之墨下意识张口,甜而不腻的奶油和绵软湿润的蛋糕胚在唇齿间化开,口感冰冰凉凉的。
沈芙喂他吃了两口就放下来了。
谢之墨像是个得到能量的机器人,咽了两口蛋糕之后,整个人明显打起了一点精神。
他抬眼看着沈芙,主动开口道:“我本来以为我很难走出来,但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已经不在意这些事了。”
沈芙没吭声,默默地听着他说。
“许阿姨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跟你说了吧。”谢之墨声音淡淡轻轻的,像是在评判别人的人生一样,“我那一瞬间的确有被惊吓到,我想了很久很久,突然发现,我甚至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原来时间真的是最好的疗伤药。
曾经那些贯穿谢之墨童年的痛苦回忆,也随着岁月,一点点溶解消散了。
她不在了。
谢家骏也死了。
这对夫妻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般配。
已经没有人能够再这么肆意妄为地来伤害他了。
“对不起。”谢之墨地垂下脑袋,“让姐姐你担心了。”
“不用对不起。”沈芙靠近他,两人额头相抵,沈芙小声道,“其实我也有很多东西没跟你说过。”
这一天晚上并不算温馨。
第一次,沈芙向谢之墨主动展示了自己的伤疤,她和谢之墨没什么不同,唯一好一点的,也只是没有受过身体上的伤害罢了。
她最绝望的时候也曾呐喊过,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没人给她答案,她只能用最笨拙的穷举法,自己去寻找答案。
偏偏她的运气又奇差,撞尽南墙才发现,这原来是道无解的题。
然而无解也就证明,所有答案都是错误。
既然都不对,那她只要选择一个最令她开心的答案,就行了。
这一晚很平淡。
没有旖旎,没有缱绻,没有暧昧。
唯有两颗伤痕累累、斑驳的心,在互相舔舐彼此的伤口。
-
谢之墨振作的比沈芙想象中的快很多。
第二天清早醒来,他又恢复了往常那一副轻佻倨傲带点小乖巧的模样。
仿佛那些不愉快的事,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沈芙还是督促他要是觉得不对劲,一定要赶紧去看医生。
心理疾病也是病,需要接受治疗。
放任那些阴暗的思绪生长,之后只会越来越痛苦。
这方面沈芙深有体会。
她大学有段时间十分崩溃,学业和兼职忙得不可开交,差点就崩溃了。
结果就在即将崩溃前,查出了重病,需要马上入院治疗做手术。
沈芙已经记不太清楚自己当时第一反应是什么了。
震惊?难过?悲痛?绝望?
好像都不是。
她那一瞬间,似乎是有点释然的。
沈芙看过一部外国的电影,叫做《最后的假期》。
电影里的女主人公被诊断出绝症,毅然辞职,挥金如土去做那些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这部电影最后的结局,女主人公是误诊,且阴差阳错在赌场上赢了上百万,并成功和自己暗恋的人在一起了。
因为这个烂俗的大团圆结局,很多人打低分诟病。
但沈芙很喜欢这种爽文的调调。
可惜她不是误诊,也没有那么多的存款。如果真到了生命最后一刻,除了去借高|利|贷,否则她都没办法恣意任性一把。
不过她得的也不是绝症,有救。
她还想活,于是低声下气地去问老师同学们借钱。
这件事也不是全无好处。
至少让她看清了沈昌盛和蔡艳芬的为人,掐灭了她对那一家子最后的幻想。
那时候的沈芙从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能成为爽文女主。
乌博文留给她的财产,改变了她所有的人生轨迹。
从那一刻起,她感觉自己的运气突然变好了。
认识了温晓柔、尹子曦、师婷、宋栩译……还有谢之墨,朋友越来越多,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好。
她从不觉得自己幸运,直到幸运之神眷顾了她。
这个灰暗的世界,倏然窗明几净,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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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期,谢之墨也很难得地给自己放了几天假。
他们就像普通的小情侣一样,好好享受着难得空闲的每一天。
沈芙和谢之墨去看了电影,去了游乐园,去画廊看了画展……
这些地方沈芙从前都鲜少踏足。
谢之墨就更不用说了,据他所说,他还是第一次在电影院里看电影。
还有游乐场也是。
沈芙比他好一点,至少她爸妈还在的时候,每年一定会带她去游乐场痛痛快快玩上一次。
可惜他们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带她去游乐场了。
至于画展……
对着面前的艺术品,两人端详了许久。
沈芙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谢之墨:“你看懂了吗?”
谢之墨顿了下:“没有,你呢?”
沈芙:“我也没有。”
“……”
很可惜他们两个都没什么艺术细胞,欣赏不来这位大师前卫的艺术创作。
这个画展一路看下去,沈芙感觉自己看了个寂寞。
看不懂,是真的一点都看不懂。
旁边有个扎小辫的花臂,听到他们窃窃私语,突然看向他们:“你们看出什么东西来了吗?”
两人愣了愣,沈芙左右看了下,没人,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跟他们说话:“呃,没有。”
“……”花臂默了几秒,提示道,“你看一下线条?”
沈芙又认真看了两眼,感叹道:“这直线画的真直啊。”
花臂:“…………”
他恨铁不成钢地继续提示道:“你再看看那个圆圈用的,是什么颜色?”
“绿色。”谢之墨替她答了,并随口肯定道,“挺护眼的。”
沈芙附和地点点头。
花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