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各州府简直恨不得从其他地方去拉拢流民,因为赵政下达的垦荒令中,考核地方官员的第一点是人口,第二点是田亩,第三才是税赋收入。
只要人口不达标的州府县,都立刻降级,不光是官员要被降登降职降级降薪,连行政区域等级和相应的政策都要随之下调。
比如原本是上等县,人口需在三万以上,可以有每三年三十个秀才名额解送州府,若是降到中等县,那就只有二十个,若是到下等县,就只剩下十个。人才选拔名额是一方面,各种灾情和水利赈济拨款都会按照行政等级划分。
也就是说,这官当不好导致自己所掌管的县、府、州降级的话,那不光是自己要受到降职降薪的处罚,甚至要连累所有的同僚和未来三到六年评级不上的官员们。
这比以往对百姓管辖的保甲制还要狠,还是对官员们狠。
你若是对治下百姓不好,导致民不聊生,百姓活不下去,或者卖身为奴成了隐户,那人口少了,田亩少了,你这官也会一降再降,不光自己降,同僚所有人都跟着降,除非大家都肯跟着你一起受累,否则总有人会盯着检举告发,免得你一人贪婪害了整个衙门。
如此一来,人口成了香饽饽,那么本地的人生育来不及,流民就成了最容易额外增长的人口。
尤其是北方经过这三十多年的战乱,又在此番收复之时,被赵政下令严格清理了一大批当初降金为虎作伥甚至认贼作父的豪商官绅,收回了大批的“无主”土地,正好可以分给这些流民难民们进行开垦。
因为大宋的人口远远超过了大秦时代,赵政原本想推行的均田制也被众臣反对,只能先以官田的方式以租代售给那些无地的农民,同时严格限制了官商购买土地的数量,依然鼓励百姓们经营商业和手工业,减少对土地的依赖性,避免那些豪商和官员们一有点钱就买地,导致最后土地集中再次重复历史的悲剧。
北方各州府都地广人稀,到处都是缺人不缺地,所以现在各州府的官员不怕流民多,就怕没人到自己的地盘上来开荒种地,想尽各种办法留住百姓的同时,也要完成新帝下达的基础建设任务。
比如水利工程和修路工程,就是龙兴帝考核政绩的两个硬性指标。
系统就对此有些无语:“就算后世的华夏是基建狂魔,宿主你也不用从这个时代就开始培养他们吧?会不会太早了?”
赵政:“后世经过两千多年总结的经验,当然值得学习,无论是哪朝哪代,要想富,先修路,这话都是绝对没错的。而水利乃是农耕之本,农为国本,若是这一点做不好,北方就无法实现粮食自给自足,完全依靠南方产粮,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从当年十三岁继承秦国皇位开始,赵政就深刻地记住一条道理,自己的命脉,绝对不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一个国家的命脉,一个是粮食,一个是兵力,一定要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够稳住自己的地位。
至于那些跟着赵构上蹿下跳,到处造谣还妄图勾结金兵的跳梁小丑,只要无法在这两点上动摇他的根本,就只能在一旁徒呼荷荷,毫无用处。
无论是水利工程还是修路挖矿,都需要大量的劳力,而北方百姓经过金兵数十年的□□和高压管制后,对大宋虽有向往,但并无太大的期盼,毕竟当初徽钦二宗在位时,北方天灾人祸,他们依然寻欢作乐,被逼上梁山的百姓和生活中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跟在金人统治下的也没差多少。
上面的天子是谁,龙椅谁来座,从古至今,对于最底层的百姓来说,根本不重要。
他们只在乎现在的大老爷能不能少收一点税,能不能少征发一点徭役,让他们能吃饱穿暖活下去。衤A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活下去几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赵政知道这一点,所以严禁各州府滥发徭役,要在保证百姓耕地的同时,完成各项基建任务。
不能用治下百姓和流民,各州府的官员,就只能把劳动力的缺口目标,打在了金国俘虏的头上。
没办法,这任务放在那儿,不完成不行,要完成,得用人,用人,当然是俘虏最好用。
龙兴军收到各州府的请求后,耿京和辛弃疾就调整了各部作战计划,不仅仅要歼灭敌军,还要最大限度地俘获敌军,他们要的,不仅仅是胜利,还要大量的可用劳力。
第五十五章 孝宗不肖父(19)
赵芸奴早已记不得自己年幼时的生活了,从有记忆开始,她就在金都浣衣院中艰难求生。
她已经记不得谁是自己的亲人,只知道亲娘和妹妹都已经在路上死了,她能够活下来,还是这些姨姨们省下自己的口粮,抱着她一步步走过来的。
而这些姨姨们,已经一个个香消玉殒,到最后只留下了她自己,还有其他没爹没娘的孩子们。
小时候,她还不明白,为什么姨姨们要弄烂她的脸,让她变成一个丑得连自己看了都害怕的丑丫头。
慢慢长大之后,她才明白,在这个世道里,身为女子,长得丑虽然会被人鄙视唾骂嫌弃,但长得美却会成为灾难之源。
那些浑身臭气凶蛮粗野的金人,每次来到浣衣院,总是会先挑选长得美的姨姨们,将她们欺负得遍体鳞伤,起初还有人打过她的主意,说只要把脸蒙上吹了灯都一样。
幸好有人说她脸上那些脓疮和伤疤是天花留下的,身上也有,要是一不小心沾染上了,可能也会被连累的烂手烂脚浑身烂掉,这才让她逃过了一劫,沦为浣衣院里最低等的浣衣奴。
起初她还有些不甘,想要治好自己的脸,想要过好一点的生活。
结果她就看到院子里最美的那个姨姨,那日被几个金人拉出去寻欢作乐,听到里面起初的歌舞音乐声时,她还十分羡慕,那酒肉的香味,几乎能馋得她咬下自己的肉来。
可很快就只剩下那些男子粗野肆虐的笑声,可姨姨的哭声惨叫声,外面的人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瑟缩着躲在角落里暗暗垂泪,她大着胆子悄悄凑到了宴客的大殿后面,从窗缝里往里面看了一眼,就被两个姨姨捂着嘴和眼睛拖走了。
她真的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咬得很重很重,血腥味满口都是。
可就算那样,也无法驱逐她那一眼看到的画面。
那是比她所能想到的最可怕的噩梦还要可怕的噩梦。
吓得她发烧了三日,三日后等她再清醒过来,那个被带走的美人姨姨和捂住她的嘴带走她的两个姨姨,都不见了。
而她的舌头少了一截,嗓子哑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浣衣院的管事见她还活着,扔给她一堆又脏又臭的衣服,说了句“算你命大”,继续留下了她。
她认出那些衣物里,有几个姨姨穿过的,想起每日清晨天不亮时,倒夜香的车子会拉走一些“垃圾”,她知道那些人倒“垃圾”的地方,也曾被抓着当苦力去清理过“垃圾”。
只是那时候她尚不明白为何一个人死后,就会被剥去衣物当成垃圾扔掉,后来才知道,浣衣院里的女人,若是卖不出价钱的,连一身衣物都不值。
死了,就更不值得给她们留下衣物。
反正,扔到乱葬岗后,都会被野狗撕烂吃掉。
赵芸奴有生以来第一次大着胆子,跟着倒垃圾的人去了乱葬岗,她抢不过那些野狗,只能放了把火,将那里所有的尸骨都烧成了灰,分不清谁是谁的,就胡乱抓了一些,埋在了乱石堆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只是想着,哪怕死了,也不想就那样被弃尸荒野,葬身在野狗腹中。
那天她回去晚了,却发现本该她洗的衣物一大半都被其他姨姨洗了。
她们没有说话,却都知道她去做了什么。
时间流水一样过去,她慢慢长大,而浣衣院里的姨姨,越来越少,她们活着的时候受尽□□,死去的时候依然无处安葬。
只有她悄悄地将她们的尸骨烧毁,都埋在乱葬岗那片乱石堆下。
她记得,有个姨姨曾经对她说过,她们不是金人,是大宋的人,若有一天,能把她们的骨灰带回大宋,让她们可以安葬在故土,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会感谢她。
赵芸奴不想要她们的感谢,却也无法劝她们努力活着。
因为这里还活着的女子,实在太苦太苦,甚至连猪狗都不如,而她们所期盼的拯救,从未到来,那样毫无期待和未来的日子,活着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赵芸奴能够活下来,是因为她也捡了个孩子。
她记不得这是哪个姨姨生下的孩子,只是知道,浣衣院里的姨姨,没有人愿意生孩子。哪怕怀了孕,她们也会想方设法地弄掉。
虽然大部分时候,不用她们自己动手,就会被那些金人用极为残忍的手段打掉,甚至不顾她们身上还在流血,就被拖出去。
可总有一些生命,哪怕贱若草芥,却也如野草般坚韧,甚至在她的母亲都没能弄掉她的时候,她就顽强地长大,哪怕不足七个月就早产,生下来就要被她的亲娘溺毙时,还是被其他的姨姨们抢救了下来。
姨姨们都说,这个孩子是赵芸奴的妹妹,芸奴以前是天上的云,而这个孩子生来就是地下的泥,所以她们叫她泥妮。
泥妮的娘生下她没几日就死了,并没有奶可以喂她,赵芸奴最后看到她时,她怀里还抱着小猫似的泥妮,泥妮趴在她胸前,哭不出来,只是用尽全力地吮吸着,满口的鲜血。
赵芸奴打了泥妮一巴掌,又抱着她大哭了一场,烧了泥妮娘的尸体,悄悄地收藏在地板下。
这次没送去乱葬岗,是怕她离得远了,看不到泥妮。
泥妮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成了院子里所有姨姨们的希望,连管事都不知道她们竟然还藏了个孩子在院里,哪怕她们一个个苦熬着,一直到死也没看到希望,却希望泥妮能够长大,替她们活下去,活着回到她们的家乡。
赵芸奴一直以为那只是姨姨们的梦想,在无数噩梦里唯一的美梦。
可没想到,真的会有一天,来自南方的人,干干净净挺拔如青竹一般的男子,连浣衣院管事都得卑躬屈膝跟在身后,却走到了她的面前,向她行礼。
“微臣辛弃疾,参见康大帝姬!微臣救驾来迟,帝姬受苦了。”
赵芸奴如闻霹雳,怔怔地站在那里,许久许久都未曾回过神来。
幼时的记忆如流水般复苏,她终于记起,自己还有个名字,她原本叫赵佛佑,是大宋康王赵构的长女,而她还有个同年的庶妹叫赵神佑,在进入浣衣院的第一个冬天就已经夭折,另外还有比她小一岁的三个庶妹都死在了北上的路途中,五姐妹之中,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她已经记不清这三十多年来是怎么活下来的,只是在终于明白,她的父皇曾经当了皇帝,如今当了太上皇,而现在的新帝,用被俘虏的金国贵族来换取她们这些当年被掳走的女子。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辛弃疾亦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满脸疤痕累累,白发苍苍,佝偻瘦弱的女子,竟然会是太上皇赵构的长女,如今最多四十岁的她,看起来竟如花甲老妪,面目狰狞如厉鬼一般,若不是浣衣院一直有她的记录,根本无人敢相信她的身份。
当初在靖康之变后,金人掳走的女子总数过万,可在一路严寒和他们的□□之下,能活着到金都的不足三千。
这些女子有的被各部头领抢走,有的被分给部下将领,后来甚至还有些被卖给寻常的金人,留在浣衣院的,是卖不出去或者被严加管制的,三十多年后,有人死去,又有新的被掳的送来,而最早那些昔日汴京城中的贵女们,活着的,只剩下了赵佛佑一个。
赵佛佑将自己昔日埋藏姨姨们骨灰的地方告诉了辛弃疾,让他派人去挖出来,一定要带回汴京,那是姨姨们生前唯一的心愿。
当她从院子里带出泥妮时,浣衣院的管事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那又脏又臭的污水沟里,居然还藏着个十来岁的小女娃,这样一个孩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浣衣院那些女人真是能藏。
换俘的事进行的并不顺利,因为当初被掳走的官员和女子,大多数已经不堪折磨而死去,侥幸未死的,或是被金国贵族收入府中,或是早已成了金人的走狗,翻过身来欺辱和坑害自己人时,甚至比那些金人更狠毒。
辛弃疾牢记着赵政的要求,不光要拿回当初被抢走的东西,还要加上这三十五年的利息。
完颜雍一听就十分头疼,干脆称病退朝,把他丢给太子完颜允恭接待。
完颜允恭对辛弃疾早有耳闻,他本就是个好汉文的人,还喜欢书画丹青,尤其喜欢画马,对接待宋使辛弃疾的任务原本十分乐意,可没想到他仰慕已久的词中之龙竟然张口闭口都是那些阿堵物,要不到人就要钱,还狮子大张口一要就是宋国以往十年进贡的岁币数目,让他顿时就冷了脸。
“辛大人怕是忘了,此处尚是我大金之地,你就不怕孤一怒之下,砍了你的人头?”
辛弃疾呵呵一笑,慨然道:“砍头之事,本官曾亲眼过吾皇龙兴帝刀斩海陵王,也学了一刀斩首之术,而今太子殿下恐吓微臣,就不曾听说过,布衣之怒,亦可血溅三尺吗?”
完颜允恭见他上前一步,离自己真的不足三尺距离,眉目之间的杀气凛然。
两人身高原本差不多,完颜允恭甚至更为壮实一些,可如今对面而立,辛弃疾哪怕手无寸铁,整个人却如一把出鞘利剑,锋芒毕露,令人不敢小觑。
完颜允恭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对上他的双眼,甚至有种面对猛虎凶兽的感觉,似乎只要一言不合,对面这人,就真的能够让他血溅三尺,当场毙命。
第五十六章 孝宗不肖父(20)
完颜雍没想到自己才“头疼”去躲了会儿闲,儿子就差点没了。
从见到那个大宋龙兴帝派来的使臣辛弃疾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昔日那个孱弱得任由他们欺凌摆布的大宋变了。
就如同一头睡狮猛醒,一条卧龙腾空而起,足以令天地低昂,寰宇震撼,更何况当面亲眼目睹的他。
一个国家的强弱,最直观的体现在他的代表使臣身上。
国强,则使臣有底气有靠山,就能挺直腰板说话;国弱,则需要使臣转圜协商,没有底气,自然也很难大声说话。
同样,反过来说,若是一个使臣敢不畏生死,与人针锋相对,也说明他有底气有依仗,相信自家主公能为自己出头,能替自己撑腰,若是受了欺辱也能打回去。
所以当初匈奴人就算让苏武牧羊多年,也没敢真的杀了他,甚至还对这个硬骨头敬佩有加。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朝代,欺软怕硬都是人的通病。
完颜允恭见辛弃疾这般强硬的态度,反而软了下来,再商讨起赔偿和换俘事宜,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套路走,完全忘了自己先前还打算给这个宋使一个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