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往事
◎她可以和更好的人在一起◎
他放缓了语气, 温柔又残忍,凝视着申宁微微睁大的琥珀色眼瞳,猫一样,清澈又单纯的眼。
申宁的确被吓到了, 不是被他的话, 而是眼前的谢温时——让她觉得有点陌生。
她张了张嘴, “我以为——”不会出事。
在大队, 没人敢惹申宁,甚至因为能打猎,她在大队乃至附近几十里地还很有名气。
“以为不会被举报?”
谢温时轻笑一声,几乎怜悯地看着她。
“人心是最不能肯定的东西,申宁,你太单纯了。”
外面的世界人吃人, 每个人的指甲上、牙缝里都沾着血, 红江沟大队已经算是比较安定的异类了。
可他是从血肉狰狞的外界一路爬过来的, 自然知道人心诡谲。
包括眼前的姑娘。
他惊叹于她炙热单纯的情感,可那又怎样呢?
他给不了任何回应。
谢温时漠然地垂眼, 而眼前的申宁, 更是被他藏着深度厌恶的激烈语气吓到了。
“谢温时……”
这个时候,申宁才发现, 可能谢温时真的不是她想象里的样子。
多年前的小伙伴温柔、善意、聪颖, 眼睛里天然清明地倒映着这个世界的美好色彩,可消失了十几年又出现的他, 却成了一只,刺猬。
看着温顺柔和的样子, 露出肚皮, 实际上, 一旦触碰就会竖起浑身尖刺。
他那些不设防的天真,早已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磨灭了。
“申宁,”他再一次叫她的名字,口吻柔软而冷淡。
“我不想把自己葬送在这些无谓的罪名里,你知道吗?”
谢温时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得几乎有些尖锐,“我们应该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互不干扰。”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深陷污泥,而她赤诚坦荡,合该生活在大明天光下。
这些情感,对申宁来说太难理解了。
但她唯一知道的是,他明明看起来很生气,情绪很低落,像是要哭了。
她小心翼翼抬眼,声音很低,像是哄。
“你别哭啊。”
谢温时微怔,他下意识擦了下泛红的眼角,指尖干燥,没有水痕。
明明没哭。
他轻吸一口气,喉间有些干涩,却还是缓缓吐出了最后的话。
“申宁,我们以后不要接触了。”
申宁不想答应,但豹子敏锐地感知到他即将崩溃的情绪,好像被逼到悬崖的困兽,拼命挣扎,却逃脱不开。
谢温时像是在对申宁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们不要再接触。”
他没有等她的答复,便匆匆离开,青年清瘦的背影像一棵的白杨树,树干笔直,却也易折断。
申宁怔怔看着他独自一人的背影,这时候,她才猛地想起一个问题。
谢家其他人呢?
……
谢温时越走越快,最后,他几乎大步在田野上狂奔。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清凉的空气灌进肺里,撑得胀痛,却让他的大脑愈发清醒。
他告诉自己,刚才的决定是对的。
他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心动,去耽误一个赤诚单纯的姑娘。
她可以和更阳光、更明朗,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在一起。
而不是他这样卑劣自私虚伪的人。
谢温时的步伐越来越慢,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曾经掉下过的大河边。
河边,还坐着一个人。
陈明英没想到会见到谢温时,而且,还是独自一人出现的他。
他心头一动,打了声招呼,“谢知青?”
谢温时循声望过去,便看见了陈明英,青年坐在河边回头,裤腿随意挽到膝盖上,露出小麦色的结实小腿。
青年剃着短短寸头,阳光健壮,分明是个合适的人选,可他心里总有些闷闷的。
谢温时撑起一个笑,微微颔首,“陈同志也在啊。”
他抬眼,转而眺望起大河对岸的群山,看着青翠山峦,不发一言。
陈明英眯眼看着阳光下的男青年,长身玉立,白皙俊秀,即使侧影都带着股斯文的书卷气。
明明穿着下地的衣服,袖口还沾着泥,却还是像旧社会书香世家养出的贵子。
一身内敛,捉摸不透。
他想起上午紧张危险的局面,暗暗摇头,要是他遭遇那种情况,肯定无法处理得那么好。
想到这里,他愈发觉得眼前人深沉得有些可怕。
陈明英心像是在敲鼓,鼓面震荡,激得他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忍不住先开了口,“谢知青和申宁很熟吗?”
谢温时猛地回头望过来,过了两秒,他却微微一笑,说得没有迟疑。
“申同志人很好,帮了我很多忙,但并不算熟。”
陈明英想起上午申宁听说知青点出事后的急切,觉得这话并不可信。
他犹豫了下,也望向宽宽的大河。
昨晚下了大雨,河水涨了些,眼下河浪打着卷翻腾出剧烈的水波。
陈明英的声音混合在水波声中,有些模糊,用一种轻松熟稔的口吻说起了小时候的事。
“申宁是十二年前来大队的,她那时候才五岁,个头很小,白净漂亮得像个年画娃娃。”
“那时候年景不好,她是逃难过来的,大队长当时咬着牙都想要收养她了,是申宁自己想一个人住。”
“大队给她个小房子,她天生力气大,放羊、种地都干得好,后来慢慢就自己立住了。”
谢温时沉默地听着。
陈明英想起小时候的申宁,脸上出现一丝笑意,看向谢温时。
“她小时候就很凶,谁也不理,同龄的人里只有我和她关系好一点。”
谢温时的心沉沉地坠下去,面上却带着笑,疑惑地看回去。
“这样啊,陈同志想说什么?”
陈明英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盯着他的双眼,直接道:“申宁没那么多心眼,我怕她被人骗。”
红江沟的人仿佛都不懂得弯弯绕绕,申宁是,大队长是,眼前这个陈明英也是。
谢温时望着太阳,那么高那么耀眼,挂在天上,注定是怎么也够不到的。
他笑了下,声音轻缓而坚定。
“申同志是很善良的人,不会受骗的。”
一道河浪猛地打过来,溅湿了他的鞋面,谢温时后退两步,看了眼阴沉的天色。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上工了,陈同志慢慢坐。”
陈明英笑笑,跟着站了起来,他拎上放在旁边的布鞋,随手拍拍,“我也该回去上工了。”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离去。
……
知青们下午都没上工,大队长坐镇,处理举报的事情。
几天以后,申宁才听宋雪洁说:“李建文被调去干挑大粪的活儿了,王成心是清理猪窝,大队长问了我们的意见,最后,他们俩都搬出去住了。”
申宁坐在田埂上,无精打采咬着狗尾巴草,听见这话也提不起劲儿。
“搬去哪儿住了?”
“老牛棚边上,”宋雪洁道。
大队有两个牛棚,一个新的现在养着牛,老牛棚是旧的,旁边有个小屋,但又破又旧,离其他房子很远。
她有些感激,“还好大队长帮忙,不然以后一个屋檐下可怎么住啊?”
申宁手撑着腮,语气轻飘飘的没劲儿,“大队长最烦搞小动作陷害的人。”
所以,才把李建文两人调去最偏远的老牛棚旁边住。
她远远望了眼谢温时的背影,这些天,她再没和他说过话了。
想到这儿,申宁就想起了罪魁祸首。
她狠狠咬牙,嘴里的狗尾巴草一扔,“李建文是不是现在还走不了道呢?”
宋雪洁一愣,回想着早上李建文瘸着腿的样子,不确定地道:
“可能是有点使不上力,但已经能自己走路了。”
她看了眼申宁,福至心灵,猜到了她的意图。
她迟疑着压低声音,”要是他出事的话,别人肯定会怀疑我们的吧?”
李建文这次举报的风波从知青点波及到本地队员,孙大娘、申宁,牵扯范围广,如今已经在队里传开了,要是李建文出事,最先被怀疑的肯定是他们。
申宁哼了一声,把指节捏得嘎嘣作响。
“你马上就知道了。”
……
夕阳西下,西边天上火烧云烧成一片艳艳彩绸,红得灼目,把地上人的脸也映得微动。
李建文挑着担子往地里走,蛇毒的毒性已经过去,但他走路还是有点不稳当。
他屏住一口气,不敢呼吸,生怕恶臭的气味钻进鼻子。
路上遇到的人瞅他一眼,立刻捂着鼻子绕开。
他听见背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听不清,总感觉是在说他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举报事情。
李建文狠狠咬牙。
自从上次举报失败,他在知青点就被孤立了,只有王成心还能被他的小恩小惠笼络住,没想到,大队长直接把他们两个赶出了知青点,让他们去住牛棚!
虽然只是牛棚旁边的小屋,但在李建文心里,和住在牛棚里也没什么区别了。
那地方又臭又脏,他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他的活儿也被换成了挑大粪,偏偏不干不行,大队长发了话,再弄出事,就要把他调到农场去。
那可是农场啊,去那儿的都是要改造的人!
李健文想到这里,肩膀一晃,担子里的东西也晃了一晃,臭味更加浓烈。
经过孙大娘门前,里面的人都在上工,门是紧锁的。
门口一只小黄狗懒洋洋趴着,闻见这味儿,蹭的跳了起来。
李建文恶狠狠瞪了眼黄狗花花,便准备绕个弯,离狗远点。
乡下的狗都脏兮兮的,身上肯定有虫子。
他汗流浃背,吃力地挑着担子继续往前,丝毫没注意到,背后一只小黄狗摇着尾巴跟了上来。
等到地里时,别人才看见狗。
“哎呦,花花怎么来地里啦,”有人弯腰,亲昵地摸摸花花,只当看不见几步前的李建文。
作者有话说:
24、25章都是今天(1月23)的新内容哦,调整到每章三千字以上啦,我这算不算今天日六了>︿<。
PS:春节假期不能入v,为了压字数,本周隔日更哦,贴贴么么!
第26章 我知道了
◎干嘛非得吊死在申宁那棵歪脖子树上!◎
旁边有人阴阳怪气道:“跟着臭味儿一路来的呗。”
那眼神明里暗里, 说的就是李建文。
毫无疑问,他在红江沟大队的名声已经彻底臭了。
李建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起大队长的警告,不得不憋屈地绕过去, 不准备搭话。
没想到, 安静了一路的花花突然动了。
小土狗个头不大, 力气却不小, 后腿一蹬,猛地踢到他的膝窝后。
李建文“哎呦”一声,来不及反应,膝盖一弯,便猛地往前摔去。
担子前后木桶一歪,黄汤泼出来, 猛地扑到他身上。
脸上、身上湿淋淋一片, 李健文大脑一片空白, 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躺在了黄汤里。
“呕!”
他干呕了声, 一张嘴, 却有东西顺着鼻子滑进嘴里。
李建文恶心得更厉害了,连连作呕, 把肚子里的胆汁都吐了出来。
打从他倒地起, 周围的人就连忙后退,捂着鼻子瓮声瓮气, “可真臭啊,熏死我了。”
“这可是两大桶肥呢!这下好了, 都白瞎喂给他了。”
听到这儿, 李建文眼睛一翻, 彻底晕了过去。
小黄狗花花得意地摇摇尾巴,便往远处的山坡上跑去,申宁正在那里观望着。
她弯下腰,揉了揉花花的脑袋,“干得不错。”
花花喉咙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蹭蹭她的掌心,尾巴摇得更欢实了。
申宁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解开,拿出了里面的鱼肉干。
她一边拿着鱼干喂给花花,一边扫了眼远处的李建文,他躺在那里,没一个人去扶他。
过了十几分钟,大队长一脸不耐地来了。
申宁没再继续看下去,她把最后一条鱼干喂给花花,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便站了起来。
她最后撸了把花花的脑袋,“我走了。”
花花嘴里嘎巴嘎巴嚼着鱼干,看着申宁走远了,它才慢悠悠跑走。
申宁干了一下午活,下工后吃个饭,就到了上扫盲班的时候。
今天轮到了谢温时讲课,但是宋雪洁和陈明英都早早来了。
宋雪洁一来就看见陈明英,愣了愣,本来有些激动的心情顿时收敛了起来。
“陈同志,”她问了声好。
陈明英也一愣,没想到她会来,“宋知青好。”
申宁夹在两人中间,指尖点在腿上,正一笔一划比划之前记得的字。
见到宋雪洁,她有些疑惑,“你怎么来了?”
宋雪洁语塞,她是有事想问申宁来的,没想到,陈明英居然就在旁边。
她犹豫一下,小声道:“我们出去说。”
申宁被她拉出去,离食堂十几米了才停下来。
“怎么了?”她问。
宋雪洁压抑着心里的兴奋,握着她的胳膊问道:“中午那事,是不是你做的?”
她抛了个眼神,说得十分隐晦。
但申宁一听就明白了,她打个哈欠,断然摇头,“不是啊。”
这种事当然不能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