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递员摇摇头,依旧不回答。
两个大人带着一连串小孩子,浩浩荡荡往知青点的方向去了。
原本八个人的知青点只剩下六个人,显得更加寂静,都各自在屋子里忙自己的事。
谢温时坐在院外的树下,借着树荫乘凉,膝盖上还放了张报纸。
邮递员他们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翠绿树荫下,坐着个白衬衫的青年,腰背挺拔,长腿伸展,正垂首看着手里的黑白报纸。
好像一副舒展的画,浑身上下都透出墨香气。
邮递员推着车的脚一停,立刻跑上前去。
他神态激动,两手伸了出来,“你就是谢温时谢同志吧!”
谢温时一怔,站起身来和他握了手,“你好,我是谢温时。”
邮递员紧紧握住他的手,上下摇晃两下,更激动了。
旁边的大队长已经看呆了,“这是咋了?”
他还没见过老林这么激动的样子呢,跟捡了钱似的。
邮递员掏出怀里的一封信件,郑重其事,双手交给谢温时。
见他收下了,他这才转头,昂首挺胸地大声道:
“你们大队的谢温时同志,写的文章上《省报》啦!”
一句话破千层浪。
大队长眼睛瞪成了铜铃,后面的孩子们不懂其中含义,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叔,啥是省报啊?”
大队长嘴唇哆嗦着,不敢置信,声音因为太惊讶而破了音,“《省报》?!”
就算他是个文化水平不高的老农民,也知道《省报》是什么东西。
这可是全省人都能看到的报纸啊!
谢知青这就上了?
大队长浑浑噩噩,想起陈忠来家那天,谢温时似乎是说了他会写点小文章。
这还能叫小文章?
相比于大队长的震惊,谢温时神态沉静,他跟邮递员笑着道了谢,便拆开手中的信件。
邮递员凑过来看,比他还小心,不住地提醒道:“小心点,别把信封拆坏了。”
大队长闭上张大的嘴,也站过来看,等看见上面清晰的《冰省省报》几个大字,他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
他们红江沟大队的知青,写的文章上《省报》了!
除了回信,里面还有新崭崭的几张钞票,谢温时没藏着,他们都看清了。
一张五块的三张一块的,总共八块钱!
大队长有些恍惚,邮递员也感叹,“一篇文章就能值八块钱?”
那要是一个月写个十篇八篇的,岂不是得富得流油了?
谢温时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温声道:“也不枉我熬夜那么多天,改了十几次。”
邮递员耳朵一动,心里的羡慕稍微消散了一点。
要是写文章这么费劲的话,多挣点也是应当的。
信送到了主人手里,他和谢温时倒了无数声喜,便心满意足地走了,自行车的铃声又把一堆小孩子带走。
大队长却没立即离开,他绕着谢温时走了半天,不住点头。
“先前你说会写点小文章,我还没在意,没想到,你这一写直接写到省城去了!”
谢温时失笑,谦逊道:“我对这些东西比较感兴趣。”
大队长看着他白白净净弱不禁风的样子,深以为然,“你看着就像个读书多的。”
虽然谢温时不是本地人,但现在户口落在红江沟大队,大队长还是有荣与焉,胸膛都挺了起来。
他红光满面,一巴掌拍在谢温时肩上,“走!去我家喝点酒,咱们唠唠!”
申宁一个小时后回来时,这个消息已经像雪花一样在大队散开了。
她不懂什么《省报》,但看大家的神情也知道是好东西,心里一喜,直奔大队长家去了。
她进门口时,谢温时面颊微红,像是喝了点酒,一向清澈的眼神都有些润。
大队长正在兴头上,早已忘记警告他俩离远点的话,朝申宁招招手。
“进来喝点酒,你又去供销社啦?”
申宁挨着谢温时坐下了,偷偷吸了口他身上的气味。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后天发,然后正常更新等入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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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喝醉
◎我真的好喜欢你哦◎
大队长脸红得像煮熟的虾, 翻过来一个倒扣的白碗,端过旁边的酒,倒上了半碗酒递给申宁。
他笑得合不拢嘴,不住地拍谢温时的肩膀。
“你听说了没?谢知青的文章上《省报》了!还得了八块钱稿费!”
申宁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 “你真厉害!”
她都没听说过周围有人上《省报》呢。
谢温时手里端着酒碗抿了口, 也许是醉了, 神态里带着清水般的温润柔和, 不像平常,总隔了一层雾。
他手肘抵在桌边,手背撑着侧脸,白皙的肤色里透出胭脂似的红,晕成柔柔一片。
一向斯文俊秀的人喝了酒,艳得胜过满山野花。
申宁戳了戳他的脸, 是烫的。
谢温时微微拧眉, 却没躲, 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手上。
他就这么静静望着她,眼神清澈见底。
旁边传来“啪嗒”一声, 是大队长醉倒后头砸到桌上的声音。
申宁看了眼, 赶紧叫大队长媳妇,“婶儿!大队长睡过去了!”
大队长媳妇从正屋里匆匆出来, 手里还拿着纳到一半的鞋垫子, 看大队长一眼,好气又好笑。
“这老家伙, 又喝大了!”
她过来扶大队长,看了一眼谢温时的脸色, 还比较放心。
“谢知青没太醉吧?你还能自己回去不?”
申宁眼睛放光, 立刻站起, “我送他回去!”
说完,也不等大队长媳妇的反应,伸手把他的胳膊拉到自己肩头,便往外走去。
醉了的谢温时乖得不得了,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踉跄一下,直接被架走了。
大队长媳妇惊愕地看着消失在门前的两人,看看才少了半瓶的高粱酒,不由得嘀咕了声。
“这酒量也不行啊。”
申宁怕被别人看见,特意绕去了偏远的小路。
路边有一块灰白色大石,她抹了下,还算干净,便把谢温时推下去,“你坐。”
喝醉的人抬着湿润朦胧的眼看了她片刻,看得申宁都心虚起来,才乖乖坐下去。
她满意地点头,心想小伙伴果然醉了。
她弯腰蹲下去,趴在他的膝盖上,像小猫在人怀里找到舒服姿势那样拱了拱,亲昵地蹭他的手。
她小声道:“我以后只偷偷找你好不好,保证不让别人发现。”
没有回答。
申宁也不在意,拎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头顶,语气自然地命令:“摸摸头。”
她小时候最喜欢被撸毛,可惜,现在想被摸头还得趁着他喝醉的时候。
想到这里,申宁就叹气,她为啥不是真的小猫呢?
这样就不会让人害怕了。
谢温时看着手下浓密茂盛的头发,乌黑如墨,质感柔软,在阳光下镀了一层柔和金光。
顿了许久,他才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
申宁顺势仰头,蹭了蹭他的掌心,动作熟稔,像是花花蹭她一样。
她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我知道是我以前不谨慎啦,以后我会很小心的。”
“最近你有没有饿肚子?我攒了好多肉,都风干了晾着。”
“唉,我想吃你烤的鱼。”
少女声音低低的,声调是他从未听过的软绵甜腻,像是睁着水汪汪大眼的奶猫在撒娇。
谢温时的力道一轻,她还不满意地甩甩脑袋,“不要停。”
等他继续动作了,她才下巴枕在他的膝盖上,沉沉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谢温时,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啊?”
难道他只喜欢小猫崽,不喜欢人?
头顶的呼吸声骤然停了下。
申宁疑惑抬头,却见谢温时神态柔和,依旧在乖乖给她顺毛。
见她抬头,他低头望来,声音含着微醺的疑惑沙哑,“怎么了?”
申宁生怕惊醒他,立刻低下头,脸颊蹭了蹭他的膝盖。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他体温很高,隔了一层裤子的布料,皮肤都有些发烫。
她满足地汲取他身上的气息,干净清冽的气味里带着点糖果的甜,还有辛辣的酒香,都混合在一起。
但还是他独有的气味。
她满足地叹了一声,“我真的好喜欢你哦,要是,我们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每天当小奶猫,和小伙伴贴贴了。
后半句话太轻,飘散在清冷的晚风中,谢温时只听清了前半句。
“我真的好喜欢你哦。”
“真的好喜欢你。”
“好喜欢你。”
谢温时的心像装满水的水壶,烧开得喧哗又寂静,咕嘟嘟滚起了无数泡泡,升到最高,又猛地碎裂掉。
无数水花,把一切都溅得潮湿。
他沉默下来,这一刻,所有伪装几乎都要消散在滚烫的心情下。
脑袋上的手还在温柔地抚摸,申宁并未发现他的变化。
她趴在他膝盖上,享受得眯起眼睛,只恨自己是人形,不能光明正大在他身上打滚睡觉。
等摸摸得差不多了,她满意地打个哈欠,心想喝醉酒的小伙伴还挺好说话的。
她站起来伸个懒腰,重新把谢温时拉了起来,“我送你回知青点吧。”
申宁想把他的胳膊拉到肩膀上,却拉不动,一转头,发现他跟一棵松树桩子一样笔直的站着。
喝酒的人反正各不相同,可能小伙伴就是这样的。
她想了想,转而握住他的手腕。
“我们走吧,”她愉快哄道。
她轻轻拉了两下,谢温时挪动脚步,跟着她往前走。
两人慢慢悠悠地走着,申宁在前,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谢温时的情态。
他眼神清醒又沉默,正望着她的背影,意味不明。
远远看到知青点,申宁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你能自己过去吗?”
虽然李建文那俩搞事的走了,但是知青点毕竟人多眼杂,她还是不好过去。
谢温时眼睛缓慢地眨了眨,轻轻点头。
申宁不舍地握了握他的手腕,松开了手,“你回去吧,走路小心一点。”
她见过醉鬼,眼鼻通红,走路都里倒歪斜的,走不了两步就摔倒。
但谢温时虽然走得很慢,却没有脚下打绊子。
申宁站在树后,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进了知青点,这才转身离开。
她没看见,她转身后,门口再次出现的人。
谢温时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复杂。
……
申宁回家时,五个人正在她家门口打转。
都是五大三粗的年轻汉子,有的精瘦有的粗犷,唯一相同的是,身上都背着土枪,一脸凶气。
这种枪都是乡下自己制的土枪,但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必须像民兵队、老猎户这样,经过上面的审批。
眼前这几个人,正是民兵队的。
为首的壮汉正是刘庆妹的亲哥刘宝志,他正等得不耐烦,看见申宁眼前一亮,“申宁?你去哪儿了?”
申宁扫了眼他们,掏出钥匙开门,“又上山搜什么?”
刘宝志嘿嘿笑了声,比划了下身上的土枪,语气神秘,“搜大家伙!”
大家伙这三个字,在民兵队嘴里,特指大型的能吃的野兽。
申宁往里走,刘宝志带着其他几个人自觉地跟进去,一边兴致勃勃地介绍。
“上回你们大队长不是报上去山上有豹子吗?正巧,我们大队也发现了野猪的脚印,我们一道儿上山搜搜。”
在以前,每回搜山都是心惊胆战的。
但自从有了申宁,一个人顶十个人,他们再没了没命的威胁,连搜山都变成了打牙祭的好机会。
三熊是民兵队里脑子最活络的,抽出兜里的火柴,嘿嘿笑了声。
“看看,我都准备好了!”
到时候在山上生堆火,烤只香喷喷的野鸡或野兔子,这小日子多美啊。
大家都明白三熊的意思,咽咽口水,齐齐望向了申宁——能不能吃到,还得看她。
毕竟,他们几个臭皮匠,远远赶不上这个诸葛亮。
申宁扫了几人一眼,语气冷淡又懒洋洋。
“和我们大队长说了吗?”
这样的活儿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不能是农忙的时候,还要和上面申请搜山,再得到本队大队长的同意。
“我们刚才去找,你们大队长喝醉了,和他媳妇儿说了。”
刘宝志谄媚笑道:“正好最近地里活不多,你们大队长肯定会同意的。”
申宁想了想,这才点头,“行。”
她扫了眼几人手里的工具,绳索、刀都有,便道:“我回屋拿个弓。”
几人点头如捣蒜,目送着申宁进屋,刘宝志刚跟上去两步,就被三熊硬拽回来了。
“你干啥去?”三熊低喝道。
刘宝志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他道:“你是太久不来傻了?还想进她屋子瞅瞅咋地?”
刘宝志一愣,顿时哆嗦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