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把脸吃成这样。
他默默低头,看向自己被抓住的手腕,也是黑的了。
他叹了一声,挽起衣袖免得蹭脏,手伸进口袋里,抽出一条雪白的手帕给她。
申宁歪头,还没反应过来,“送我的呀?”
她刚要接过来,谢温时却指了指她的脸,语气无奈,“脏了。”
说着,便要把手里的手帕递给她。
申宁伸手抹了把脸,一看手上,果然有黑乎乎的灰。
她的身体反应快过大脑,头一伸,自然地搁到谢温时手心,语气理所当然。
“你给我擦。”
少女的脸隔着一层手帕,压到他的手掌上,他的手指甚至毫无阻隔地摸到了她的下巴。
温热、柔嫩的皮肉触感传到指尖,几乎烫手。
明明只碰到他的手,他却浑身都僵成了石头。
申宁见他不动,疑惑了下,才反应过来她不是那只小小的猫崽子了。
她不情愿地缓缓直起腰,拿过他手上的手帕,胡乱抹了把脸。
谢温时望着她的脸——不仅没擦干净,还把灰抹得更脏了。
他慌乱收回手,背到背后,几根手指却轻轻捻了捻——仿佛在回味刚才的温热触感。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猛地松开了手。
申宁看着他一惊一乍的样子有点奇怪,却没多想,兴致勃勃给他展示新烤的的鱼。
“你看,我新烤的!”
想起上次他说草甸子里危险,她急忙补了一句,“去河里抓的。”
谢温时的理智在她清脆的声音里渐渐回归,心情复杂,却还是顺着她的目光去看烤鱼。
他犹豫着道:“怎么是黑的?”
他不觉得鱼的表皮本来就这么黑。
果然,申宁语气也很疑惑,“我也不知道,烤着烤着就变黑了。”
她剥掉烤黑的鱼皮,露出里面的鱼肉,咬了一大口,有点嫌弃地皱起鼻子。
以前没觉得自己烤的鱼难吃,可自从上次吃了谢温时烤的鱼,她就看不上自己烤的了。
谢温时已经闻到糊味了,他摇摇头,放下手里的筐子。
“有水吗?我洗洗手帮你烤。”
申宁语气一下子雀跃起来,“有!”
她单手拿着水舀子,把里面的水往谢温时的手上浇,他便慢慢地清洗干净双手。
倒水的时候,她另一只手拿着鱼咬,含糊道:“你去县里供销社了吗?”
“嗯?”谢温时语调上扬,“怎么知道的?”
他拎的筐子上都盖着布,按理说不会知道里面有什么。
申宁随口道:“我闻到了刘庆妹的味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味道,小伙伴是很清冽的香气,里面混杂着一点墨水和糖果的清甜味儿。
至于刘庆妹,身上有很浓的人气和供销社的味道。
她骄傲地抬起脑袋,口气肯定:“你还买了点心和糖!”
那个篮子里,面香、油香和糖香都很明显,很让豹子喜欢。
谢温时从她说闻到刘庆妹味道的时候就很惊讶了。
他今天总共和她接触了一分钟,还是相隔着半米远,过了一个多小时,她是怎么闻见的?
“你是猫吗?鼻子这么灵。”
作者有话说:
当我开始码字的时候,觉得其他的所有事情都超级有趣……又是日九的一天呀(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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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关系户
◎三合一◎
申宁心虚地眨眨眼, 连忙掩饰过去,“我打小鼻子就很好使!”
谢温时虽然觉得有些神奇,但世间奇人异士本来就多,总有人在某些方面天赋异禀, 他也没有怀疑。
他洗干净手, 便接手了烤鱼的任务。
他坐在板凳上, 缓缓翻动着新的烤鱼, 在心里措辞。
“之前那篇文章,我写了落水被你救下这件事,算是过了明面。”
他省略了被申宁带回家后的细节,整件事描写得大公无私。
公社领导那边知道,也认可了,就算以后有心人再想抓把柄, 也抓不到这件事情来。
申宁还没看过那篇文章, 惊讶又兴奋, “写了我吗?”
谢温时颔首,在她发亮的眼神中又补了一句, “还提到了很多人。”
申宁并不失落, 她身体前倾,脏兮兮花猫似的脸恨不得蹭在他脸上。
她语气活泼, 像潺潺歌唱着的流水。
“那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啊?”
周围的空气都静下来, 只剩下火堆“哔哔啵啵”的燃烧声。
谢温时手里的烤鱼停滞了一瞬,又继续旋转着, 他后仰一点,侧头看向申宁。
“你说的是哪种喜欢?”
申宁一愣, 没料到他会反问。
但她还是认真且快乐地回答道:“就是愿意每天和我玩, 给我喂食物, 一直粘在一起的喜欢。”
她心里还有后半句话,在心里默念。
最好愿意和她贴贴!
她话说得直白,眼睛弯弯,浑然是小姑娘的坦诚直率,没有一丝杂质。
这样的喜欢,不就是爱情的喜欢吗?
谢温时心中自语,除了夫妻,哪一对男女会每天粘在一起玩乐?
他盯着橙红色的火光,声音轻而柔,像是从山那边传来一样的空旷。
“你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
他等着申宁说出她的喜好。
比如沉静、温柔、脾气好……总之,是一切符合他伪装表象的喜好。
这样,他就可以告诉她,这些都不是真正的他。
申宁却没有思考。
她的话脱口而出,“我喜欢你这样的!”
她的脸脏兮兮,瞳仁里却映着灼灼焰火,热烈得像盛了一池太阳落山前的晚霞,几乎晃人的眼睛。
她极其认真、郑重地说:“我只喜欢你。”
因为是小伙伴,所以喜欢谢温时。
谢温时完全怔愣了,他的眼神震动,忘记一切伪装,只剩不加藻饰的惊愕茫然。
人惊到深处,甚至忘记言语。
燃烧的木头突然炸了一下,火星迸裂,一瞬间惊醒他。
他喉间干涩,几乎有些胀痛。
“我也许不是你想的那么好,”他虚伪、冷漠、恶毒、唯利是图,和好人完全不沾边。
申宁却摇头,“不管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说到底,她不在乎他是不是反派,只在乎他会不会下场凄惨、死无全尸。
谢温时心头发烫,像被热铁烙过,滚烫到甚至有些发痛。
他艰难道:“可是——”
他后续说的话都被申宁打断,她凑过去,脸颊软软蹭在他的肩膀上。
“反正我就是喜欢你。”
要是小伙伴以后离开的话,她是不是可以变成小黑猫跟着?
申宁愉快地想。
谢温时肩膀到脖颈都隐隐发热,发烫,像是被九月的骄阳直射,隔着一层布料,她的脸颊光明正大地贴着他。
好半晌,他没说话,拿过她手里的帕子。
“我给你擦脸。”
申宁果然忘记了刚才的话题,伸脸过来,期待地闭上眼睛。
要是她的尾巴露出来的话,恐怕已经在疯狂摇晃了。
谢温时单手端着烤鱼,另一只手把手帕打湿,才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黑灰。
她仰起脸闭着眼,嘴角高高翘起,享受的姿态像是被娇养的小动物。
看起来凶巴巴,实际上接触下来,还是爪子毛茸茸、叫声软绵爱撒娇的那一种。
“好了,”谢温时拿开手帕。
申宁便睁开眼睛,顺势蹭蹭他的手背,才心满意足地继续盯着烤鱼。
烤完一条鱼,他把金黄焦香的鱼递给她,便站了起来。
申宁咽咽口水,视线从烤鱼移到他身上,克制着自己没立刻扑上去撕咬。
“你不吃吗?”
谢温时摇头,拎起地上的筐子,“我该回去了。”
他仿佛随口问道:“之前送你的大白兔奶糖吃完了吗?”
申宁可惜地点头。
奶糖那么好吃,她再省着吃,前几天也吃完了。
谢温时便掀开包袱上的布,拿出那包虾酥糖,递给申宁,“供销社新进的糖,你应该会喜欢。”
申宁的手里被塞了包糖,对方动作太迅速,甚至连她都没反应过来。
“诶?”
谢温时把糖递出去,便拎着筐子走了。
向来不紧不慢的脚步,第一次有些匆忙。
走前,还不忘带上院门。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缝中,申宁看看紧闭的门,再低头看看手里一大包糖果。
甜香钻进她的鼻腔。
她拆出一块棕黄色的虾酥糖,塞进嘴里,顿时被甜得眯起眼睛。
这糖是酥糖,嚼起来满口香脆,连牙齿和舌头也沾上甜香。
吃完一块糖,申宁再咬一大口烤鱼,满足地眯起眼睛。
真香!
……
谢温时这晚辗转许久才睡着,第二天,他便启程去了农场。
也许是在这里改造的都不是一般人,农场比普通大队还重视这样的思想教育,他到达时,农场的几个领导特意来看了看。
“早就听说来了个写文章厉害的知青,没想到,长得也这么俊。”
农场场长笑呵呵伸手,态度亲切,面子功夫做得绝佳。
谢温时和他握了下手,微微一笑,十分谦逊。
“得感谢领导同志们给我这个机会,今天来农场为大家宣讲,我更得好好表现才是。”
农场场长哈哈一笑,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两分。
会说话的同志,总是要格外讨喜两分的。
谢温时一边和几位领导寒暄着,讲话妥帖,谦逊温和,一边跟他们去准备好的场地。
农场坐落在山林里,地形高低起伏,只有一片用来晒粮食的晒谷场。
农场几百号人就站在这片晒谷场中。
为首的是几个脑袋抬得尤其高的,大概是小队长,他注意到其中一个的脸,鼻青脸肿,像是被打过。
谢温时没有多看,农场领导带他走到最前方,咳了两声。
下方的人一片安静,不像红江沟开会时的活跃热闹,农场静到有些死寂。
一张张麻木的脸平视着,看都没看经过的谢温时。
谢温时直视前方,跟着领导们穿梭过人群,微微笑着站在他的身边。
青年腰背挺拔,气度温润,和这一帮人几乎格格不入。
农场场长咳了声,旁边有人高声道:“这是分配到咱们公社的知青,谢同志!”
“谢同志写的文章刚上了《冰省省报》,描写知青和乡亲们的友好情谊,觉悟非常高,态度非常先进,受到公社的大力表彰,今天啊,就让谢同志为我们讲一讲如何融入当地!”
下面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一场假大空的例行思想教育。
讲了就行,至于效果,谁在意呢?
公社领导们坐在一边,留下谢温时一个人站在前面。
他手里握着讲稿,眼神不紧不慢地扫视过底下的人群,神色沉静,看不出丝毫多余的情绪。
他声音清澈,在安静的环境下传出很远。
“我是谢温时,红江沟大队的知青。”
底下垂头静等着宣讲结束的老人骤然抬头。
谢爷爷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的青年,面庞熟悉,是他想过今生也许还会再见的孙子。
可绝不该是在现在的情况下再见!
他的爷爷落魄困顿,混迹在麻木的人群中,任这帮人呼来喝去,连句话也不敢说。
谢爷爷本以为自己来了农场,已经能应对这些困境,没想到,此时心情依旧难堪复杂。
但更关键的,是担忧。
他是怎么来冰省插队的?
他知道自己的爷爷在四平农场吗?
谢爷爷本来还怀揣着一点是巧合的期待,但当谢温时扫视时,对他露出一个浅得几乎没有的微笑,他就明白了。
不是巧合。
他心里全是苦涩,他该知道的,这个孙子从小聪颖固执。
他要是想知道他的去处,就一定会知道。
谢爷爷担心又忍不住感动,他紧紧望着谢温时的脸,不敢闭眼,生怕一闭眼人就不见了。
台上的谢温时亦是如此。
但不管心里如何想的,他神态沉稳,不动声色,展平手里的几张讲稿。
这是他特意为了来农场准备的。
他垂下眼,不再看下面的人群,缓缓开始今天的宣讲。
他普通话很好,没有口音,讲起话来节奏适中,抑扬顿挫,轻易能掀起人的情绪,底下的人能听清楚每一个字眼。
被改造的人员们木着脸,心不在焉,公社领导们却不住地拍手。
“好啊!讲得好!”
末了,场长欣赏地连连点头,心中暗想这小伙子看着年轻,讲起话来倒是有两把刷子。
怪不得上次公社领导见了他一面,后来就没少夸他。
谢温时谦虚低头,微微一笑。
他走到一边,随手合上手里的讲稿,“今天的宣讲就结束了,您觉得怎么样?”
他和农场场长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经过谢爷爷时,手里的讲稿不小心掉了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