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车的马夫是个年轻力壮的武夫,他冒着雨也一刻不停的驾车赶着路,突然车轴陷进了一处洼地里。
武夫赶紧下车查看,为首的马车停了,剩下的马车也都跟着停了。
身后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与武夫相同的打扮,神色有些焦急:“怎么了?”
武夫赶紧将洼地里的大块石头搬走,一边道:“车轴卡住了,等一等就能走了。”
说着一边又翘首,问道:“太傅情况如何了?”
自从听说过京中形式之后,太傅当时便咯了血昏迷过去,一直拖了两日。
他们本想让太傅写了奏章或者什么信件,带回京中也好,然而太傅却执意要跟随他们一同进京。
原本他们是不愿的,然而他们不答应,太傅就不愿意为他们作证,实在没辙之后,几人一边应下了,一边就赶紧往京中去了信。
因为太傅身体的缘故,他们特意走得很慢,马车上也备了大夫。若是太傅有不适之处,就立刻停下来整顿。
然而却不想时间越长,太傅状态也越来越差,完全没有适应这漫长的路程。
见武夫问起太傅,另一人就赶紧道:“大夫如今一直施针维持着,但是各色珍贵的药材用了不少,却始终不见有什么起色。如今阴雨绵绵,怕是不宜再赶路了。”
“可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总不能真叫太傅就这样歇在马车里,马车又小,又不怎么透气,迟早要闷出问题来。”
谁说不是这个道理,但是如今的境况却是两难了。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跟在身后马车的阿福却是脚步有蹒跚着走了出来,脸色有些灰白:“各位是东宫的人,太傅跟随东宫多年,也信得过各位。太傅如今情况不太好,怕是赶不及去面见陛下了。”
几人神色大惊,顿觉不好。
有一人赶紧问:“何至于此,太傅需要什么药材,我等立即去办!”
另一人也紧跟着道:“虽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若是太傅有所要求,我等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去城镇里把该买的买齐了,再回来便是!”
阿福跟在周太傅身边多年,此刻心情是最为沉郁的,却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台服自知身体情况,就不劳烦各位了。太傅写了奏章要交给陛下,请诸位过去做个见证。”
小巧轻便的马车停在路边,这种马车虽然方便赶路,但是内里的空间却太过逼仄了些。
周慎面有苍白之色,然而穿戴整齐,坐在车中。站在旁侧的大夫手里拿着银针,在其手腕的几个部位下了针,周慎端坐着纹丝不动。
马车帘被掀开了,几个穿着铁甲的男人客气地站在马车边,为首的看到太傅气色没有那么难看,还微微舒了口气。
就见太傅当着众人面将一个封好的信笺检查无误后,交到了阿福的手上,神色郑重:“定要将此物,完整无缺的交到陛下手上。”
阿福含泪应是。
就见太傅轻缓的放下了车帘,轻轻的舒了口气。
直到车帘落下,为首的侍卫看着被阿福郑重其事收好的信笺,神色动容道:“太傅当真对太子竭尽心力,这般恩重如山的情意,实在叫吾等无以为报。”
阿福道:“太傅到底是太子的老师,虽然是站在太子这一侧的。诸位放心,我先带着子物与诸位一同进京,请诸位留些人来照顾太傅。”
手上的信笺沉甸甸的,阿福神色有些凄哀,他大半辈子都与太傅形影不离,如今乍然离去,也不知回来之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太傅了。
但是太傅之命,却是不得不完成。
阿福道:“请诸位放心,等陛下见到奏章之后,定能坐实二殿下之罪责。”
几个侍卫也连连应是,太傅不与他们一同进京,他们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若当真在路上出什么意外,他们绝对担待不起。
然而却在几人将将放下心来的时候,帐中却传来大夫的一声惊呼声。
“太傅!”
***
等到杨源正杨家族中子弟送离京城之后,京中才终于传来太傅的消息。
太子刚醒不久,清醒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时候还是在沉睡。那日在晚宴上裴建之所以能畅所欲言,除了太子的叮嘱还要靠郑阿芙所述关于那些证物的事。
若非情不得已,李恒绝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去打扰老师。在裴建派人去之前,李恒万般叮嘱裴建,千万不要叫老师伤神,也莫要让老师回京卷入这场风暴之中,只要一封书信寄回来便是。
李恒靠在床头,身边是曹侧妃侍奉汤药,他视线在殿中寻了一圈,也没有寻见元雅容的身影。
曹侧妃十分贴心的坐在他的身侧,面容挂心道:“殿下这里病气重,太子妃不好久待,听太医说殿下没事,太子妃便放心回去了。太子睡了这样久,如今可感觉好些了?”
周太医照例过来给太子施针,见到太子只问太子妃,而莫不关心曹侧妃,而曹侧妃则是忍着失落,依旧温婉体贴的样子,忍不住和太子说起曹侧妃:“这些天,这些汤药都是曹侧妃亲自尝过之后才喂给太子的,也亏得曹侧妃幼时在家中学过些医术,要不然前些日子太子的汤要被人换了,怕是一般的试药小太监也尝不出来。”
太子终于看向了曹侧妃,语气淡淡:“曹侧妃有心了。”
却就在这时,外间有宫人禀告,裴建到了,求见太子。
太子已经清醒了一会儿,按理说施完针就该休息了,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见裴建,然而禀告的宫人却说,裴大人有万分火急之势,一定要求见殿下。
“让他进来吧。”
李恒强撑着靠在了软枕上,他身上的伤太严重了,根本就动弹不得。
他挥退了让他不要太过劳神的周太医,原本端着汤药碗在一旁的曹侧妃也识趣的退下了。
等到裴建走近,李恒看清他脸上的沉痛凄哀之色,这才感觉不妙起来,他警惕的问:“是发生何事了?”
这一问又牵动了身上的旧伤,让他疼得脸色都变了变。
裴建本不欲与太子说这件事情,然而实在是太过重大,又不得不说。
当时太傅得知事情后执意要回京,裴建便没有与太子说,手下的人安排了车马一路护送太傅回京。
然而就在路上,周太傅经不起舟车劳顿重病不起,就在路上便薨逝了。
若是太傅在回去的路上去了,裴建绝不会是现在这副神色,若不是护送太傅的人都是自己人,他甚至要怀疑是李燃动的手。
裴建将事情始末说清楚之后,赶紧接着道:“请太子放心,太傅在去之前,还留下了一封奏章,相信足以为太子证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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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李恒再听清楚裴建所言之后,当即面露不可置信之色,瞪大了眸子,眸光死死的锁向裴建。
“你说什么?”
裴建知道太子对太傅情意深重,然而逝者已逝,如今最重要的却是如何对付李燃。
本来他们不愿意让太傅上京的,是太傅执意如此,最后这样的结果是谁都不愿意看见的。事实罪责根本不在他们身上,要怪就怪李燃做下了这样的事情,若非如此,谁又会去打扰太傅安宁呢。
裴建无比清醒的道:“属下来此就是为了让殿下做好准备,李燃狡猾定要想办法开脱此事,还请殿下莫要困于悲恸之中。”
然后下一刻就瞧见太子慌忙的用帕子掩住唇,剧烈的咳了起来。
裴建大惊:“殿下!”
他赶紧后退,欲出去唤太医进来。
然而太子却叫住了他,李恒抬头看他眼神悲伤:“若非我执意要戳穿李燃,若非我执意将太傅牵扯其中,太傅大可以在乡下怡然安度晚年。裴建,你怎么可以这样轻慢的说出这样的话,太傅身体不好,孤原本便交代过你,万不可让太傅进京,太傅要进京你为何不阻止,为何还要着人去安排!”
裴建看清太子眼中的刺痛之色,顿时胸前一震,后退了两步,却哑口无言。
李恒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巨大孤寂,他环顾了四周,却始终不见元雅容的踪迹。从前在这种时候,雅容一直是陪伴在他身侧的。
明明身上拥着温暖的被衾,他却觉得身体一寸寸的冰冷,寒入骨髓。
他能感受得到他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却不清楚究竟失去了什么。
母后只会关心他的储君之位稳不稳固,日后能不能让她安坐太后的位置。父皇看似对他十分看重,可是这份看重就宛如一座大山压在了那里,若是李燃要表现出优于他的地方,父皇明面上不会说什么,私下里望向他的眸中却常会无意识地流露出失望之色。
唯有太傅不同,太傅教他为君之道,只要求他做一个仁德的君主,无愧于百姓,无愧于仁心,便可。
而幼时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过长长的宫道,走出宫门的太傅,如今就这样不在了。
雅容如今为了腹中孩子安稳,甚至不愿意来看他一眼,任由不同的侧妃出现在他面前。
裴建无法辩解什么,只能告退。
***
很快太傅薨逝的消息,便在京中传了开来。
江嘤嘤原本还在太清宫中,悠哉悠哉的拉着李燃蹲在地上,十分幼稚的用石头画的方格玩五子棋。
当勤政殿的太监来请二殿下过去的时候,江嘤嘤还抬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李燃的神色,前些日子传来杨源正病逝的消息时,她问及李燃,李燃并没有瞒她,只是说是假死。
那段时间,李燃极力在陛下面前求情,想带着贵妃一同出宫,却始终不能得其所愿。
江嘤嘤便意识到,李燃原来竟是想用这种方式送宁贵妃出宫,但是宁贵妃却不知为何并不愿出宫。
所以在如今听到周慎薨逝的消息后,江嘤嘤也是下意识的望向李燃,却见他身形整个的顿住。
“李燃。”江嘤嘤下意识的晃了晃他的袖子。
感受到胳膊的晃动,李燃宛如缓和过来一般,转眸看向她,神色温和,带着安抚:“我无事。”
江嘤嘤看着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事的样子,但是心下却莫名难安。
李燃看向那个传话的太监,声音可以称得上是平静:“太傅……现在何处?”
那太监赶紧道:“陛下的意思是待如京中,以一等公爵之礼厚葬。”
“他是如何……”
“太傅听闻太子殿下与二殿下之事后,执意要进京,只是……”太监的声音顿了顿,叹息一声重新道,“只可惜,大夫说太傅因急火攻心,伤及脾肾,这一路又舟车劳顿,加上水土不服,便没能挺得过去。”
李燃闻言后静默了,周围好像再也听不见什么声音了,他抬眼望去,远处宫殿层层叠叠高楼相融云间。
都是极为熟悉的景色,却又在这一刻变得极为陌生。
太傅薨逝就不能给太子坐镇来对付李燃,这分明是对李燃有利的,但是江嘤嘤看得出来李燃面上绝对没有任何庆幸之色。
他其实并不想让太傅死,否则从一开始太傅可能威胁到他的时候,按照他的手段早也该叫人除去了。
“太傅去之前,给陛下留了书信。”那太监试探的看了一眼李燃,却也只是点到为止。
谁都知道太子与二殿下之间的那点事,如今太傅已死,死无对证。若是那书信上当真有些什么不利于二殿下的东西,只怕二殿下这次是不可能翻身了。
江嘤嘤见状欲要一同前往,这便被那太监制止了。
那太监道:“陛下只要见二殿下一人。”
见江嘤嘤还要说些什么,太监赶紧补充道:“太子殿下也在。”
李燃重新看向江嘤嘤,声音平静温和却不容拒绝:“嘤嘤,乖,去母妃那里。”
他从进宫之后便在等这一刻了,太傅一定是站在太子那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早就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只等着陛下定罪。
然后,置之死地而后生。
江嘤嘤蹙眉看着他,杏眸不掩盖担心。
李燃攥着她微凉的手,保证道:“稍等些时候,我来接你回家。”
掌心被暖意席卷,李燃的手一如从前那样干燥温暖。
江嘤嘤想到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李燃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说要带她回家的。
“那你要快些啊。”江嘤嘤终于松了口。
李燃看着她,眸中藏着轻松的笑,道:“好。”
***
含露宫里晚风清静,拂过树梢枝头。
高大的榕树垂下秋千,江嘤嘤坐在秋千上,漫不经心的晃荡着,手里拿着一束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野花,百无聊赖的□□着花瓣。
宁贵妃坐在她身侧的石桌前,宫女们奉上茶水便赶紧退下了,桌上摆着的都是江嘤嘤喜欢的糕点。
如今宫中处处已经传遍太傅薨逝,二殿下被陛下传召的消息了,就连消息一向闭塞的含露宫如今也都知道了。
江嘤嘤还在想,李燃被陛下问罪后,那般落魄狼狈的模样要如何带她出宫,他还能出得去吗?
宁贵妃却宛如看出了她的心思,婉儿笑道:“嘤嘤在担心燃儿?”
江嘤嘤一松手,将手里乱糟糟的野花扔在了泥上,她抬眸看向了看似什么都不担心的宁贵妃,想从她脸上找出些不自然来。
但是,没有。
宁贵妃藏的是真好,若非江嘤嘤知道剧情,就要被她骗过去了。
她扁了扁嘴,反问道:“母妃难道不担心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宁贵妃面上仍旧是安宁轻松之色,她眸色温柔的看向江嘤嘤,道,“当没有能力改变任何结果的时候,所有的担心都是无用的,只会折磨自身。”
所以当她有能力去改变的时候,哪怕牺牲自己,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其实若是在书里,宁贵妃没有选择走上那条路,她当真如表现的那样,不去管金丝笼以外的那些人到底是死是活,安然待在笼中,其实是可以活得更长久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