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时间匆忙,善信若是来不及下厨,这边给二位留了一些素斋。天色不早了,要不您先给屋里的那位善信送去,我替您守着这药炉子。”
春桃似是没有想到小道士会主动和她搭话,她有些紧张的摆摆手。
“不用了,不麻烦道长了。我家姑娘不饿。我自己守着这药炉子就好。”
春桃记着陆幼檀的嘱咐,不敢叫着药离了自己的眼。今日又是与三皇子对峙,又坐了半天的马车,春桃估摸着陆幼檀十有八九是吃不下的,便自作主张的替她拒绝了。
小道士也没说什么,观中过午不食的道长和善信也不少。只是这位江姑娘是林道长点名要特别关照的,他便事事便都多问上几句。
“那麻烦善信走时熄了这药炉的火便好,我晚些再来收拾。食盒和装药的竹筒都在那边放着了。”
“多谢多谢。”
送走了客气温和的小道士,这道观的厨房里,只有春桃一个人了。清水观本就偏僻,此时窗外劈里啪啦的尽是雨滴打在枝叶上的声音,混杂着风从窗缝间挤过的尖锐细响。直叫人越坐越觉得后背发凉。
春桃打了个哆嗦,她缩成一团,往药炉靠了靠,伸出手来烤火。
一个人坐着的时候,总是容易想一些乱起八糟的事情。春桃也是紧张了一天,这一下子靠着温暖的炉子放松下来,脑海里不免的又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
春桃盯着蹿动的鲜艳火苗,脑海里却不自觉地出现了陆幼檀的笑容。
在春桃的记忆里,陆幼檀甚少又笑得这么灿烂的时候。甚至她在江府里,都是不怎么笑的。
好像,只有在和公子在一起的时候,陆幼檀才会放松一些,笑得开心。那样明媚的笑容,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看见了。
而且,陆幼檀并不太讲究仪式和礼节。她不让春桃动不动就行礼,举止之间充满了随意。
她苍白着一张脸,格外认真道别的反常行为,让春桃越想越不对劲,隐隐的有些担心起来。
快点把这药熬好,去看看小姐有没有睡醒,有没有觉得好一点了。
春桃这么想着,慢慢的垂下了脑袋,抵着自己的手臂,一动不动的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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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春桃是被一声巨大的轰隆声惊醒的,她有些有些迷茫的眯着眼睛,环顾了一圈四周。窗外还是黑漆漆的,夹杂着湿冷的风。
突然,窗外传来湍流激荡的悠远又激烈的声音。春桃像是猛的回过神似的坐起身子。
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这是什么点了!小姐还一个人在屋里,等着喝药呢!
后厨里安安静静的,还是只有春桃一个人在,她低头看向药炉。火已经熄灭了,但药罐子的温度还很高,没有办法直接去端起来。
应该还没有耽误很久。
春桃狠狠的皱了皱眉,一边埋怨自己怎么就睡过去了,一边手脚麻利的将药装进竹筒里,塞好塞子防止药溅漏出来。那食盒里的饭菜已经不太热了。春桃想了想,还是将食盒也一并带上了。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春桃拾起倚在门口的伞,脚步匆忙的闯入了雨中。
她踏步在雨中,越是靠近山崖的位置,先前那像是溪水狠狠拍在崖壁上的声音就越来越清晰,其中还混杂着石块跌落在泥土上的闷响声。
这怪异的声音并没有马上就散去。在短暂的轰鸣声后,余声跌宕在厚重的云层和湿漉的地面之间,撞击出悠远绵长的回响。
这似乎并不是没有睡醒而产生幻听。
春桃皱了皱眉,仰头看了看天空,心脏跳停了一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情绪悄然的蔓延开来。
就在春桃企图抓住心中的那一丝情绪的时候,她的身边跑过了两个小道士,他们甚至没顾得上搭理春桃,撒开腿往后山的客所跑去。
春桃一愣,忙抱起食盒,紧跟在他们身后,跑了起来。
——
次日清晨,江府。
天边刚刚擦亮,江淮远便起了身。他素来起得早,习惯了一边晨练,一边看太阳升起。待他晨练结束,也刚好和醒来的沈韵一同用早膳
只是今日并不是一个晨练的好天气。江淮远推开书房的窗,湿冷的风夹着几滴雨扑了他满脸,惹得他微微皱了皱眉。
冬日里的京城,甚少下这么大的雨。而这反常的雨,从昨天上午开始下了之后,就不曾停歇过。虽然雨不及昨日那般的倾盆,但依旧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江淮远歇了要去院子里舞剑的念头,他放轻了脚步,往沈韵歇息的上房走去。
沈韵的肚子越来越大后,睡眠也越来越浅。而江淮远又经常晚归早起。江淮远担心沈韵休息不好,便主动的搬到了书房住。
天色微亮,虽依旧阴沉沉,却已经足够看清脚下的路。习武之人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因此江淮远进门的时候,吓了正在倒水的侍女一大跳。
江淮远抬手,示意她噤声,伸手要过了杯子,朝着屋内走去。侍女是个会看眼色的,并没有去打扰他们,悄然的退下了。
沈韵半倚着靠着床头,眼眸低垂,似是在思考什么。她听闻脚步声,一转头,在看见江淮远时,两眼一亮。
“今日怎么不去晨练了?”
“还下着雨呢。”
江淮远坐在床榻边,半搀起沈韵,让她能舒服的倚靠在自己的怀里。又将手中的杯子递到她的唇边,小心的伺候着她喝水。
待沈韵喝了半杯水,摆了摆手后。江淮远便随手放下杯子,见沈韵依旧是面色凝重的样子,他抬手指尖轻轻按在了沈韵紧皱的眉心。
“你这皱着眉,想什么事情呢?”
这话刚好问在了点子上。沈韵叹了口气,将头靠在江淮远的肩膀上,轻声说道:“我担心淼淼呢,这雨下了一天一夜了。也不知道这山上是个什么情况,会不会太冷。”
江淮远轻轻环抱住沈韵,小心的护住了她隆起的肚子。他的动作温柔,可是语气却有几分生硬。
“她这么大个人了,吃饱穿暖的道理还是懂的。”
沈韵没有说话,她转过头,将脸埋进了江淮远肩膀。良久,才鼓起勇气似的轻轻的喊了一声:“淮远。”
“嗯。”
“等这个孩子出生后,我们去山上接淼淼回来吧。”
江淮远一愣,轻轻拍着沈韵后背的手也是一顿。
“你不说,但我也看得出来。淼淼和我们不亲,而你一直想把她拉近些。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就这么爽快的同意了她要去山上住的请求。”
沈韵轻轻的叹了口气,她贴着江淮远的胸膛,将手搭在了自己肚子上。
“我知道你没有觉得淼淼晦气的意思。但是女人生产本就有风险,若是真的发生什么,那他们又会去指责淼淼。”
“不会有事的。”
江淮远将沈韵拢得更紧了些,他将下巴轻轻的搭在沈韵的头上,闷声应了一句。
“我知道你是想保护她。但是我们可以说给她听啊,可以告诉她啊。淮远,她是你妹妹,你亲妹妹。而且她虽然在外多年,可能曾经的确做错过事情,可是她本心不坏,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姑娘。忘了曾经的那些事情吧,我们都多爱她一点吧。”
沈韵顿了顿,轻声道:“她本就在府中举步维艰,你再给她脸色看,叫她如何再愿意继续呆在我们身边啊。有很多东西,本来就该是她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原本属于江家嫡小姐的东西归还给淼淼,却搞得像是施舍和恩赐给她的一样。”
纵使江淮远再不愿意,他还是承认了,沈韵说的都是实话。
陆幼檀除了性子烈了一些,脾气不如京城中的姑娘娇软,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哪怕是面圣时也没有出格的举动。只要和她相处几天就能看出来,她本性并不坏,只是过分的警惕了。
江淮远失神了一会,只听见怀里的妻子继续说着。
“昨日那事,你我都能看出来不是意外,就是三皇子和亦瑶联手对淼淼发难。我们都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好在她早有防备。不然怕是今日还要赶早去牢里给她送饭了。”
江淮远一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江亦瑶对陆幼檀的争对和敌视。只是心中总觉得江亦瑶如今身残,对她有愧,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她对陆幼檀做那些小动作。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江亦瑶对陆幼檀下的是死手,她想要陆幼檀彻底沦为京城高门中的笑话。
江淮远能够容忍下那些小动作,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江亦瑶要害死自己的胞妹。
“等孩子出生后,我们去接她回来。”
听见江淮远这话,沈韵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如今这江府里,邢国公和老夫人显然是对陆幼檀有很大的意见的。陆幼檀能不能在江府安生下去,还得看江淮远的态度。
见妻子放下了满心的担忧,江淮远顺势哄着她再睡一会。他轻轻的拍着沈韵的手臂,脑海里想起的却是那个消瘦却倔强的身影。
罢了罢了,沈韵说得对,不管她曾经做过什么事情,现在又是如何的叛逆,她到底还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等江亦瑶出嫁后,她就是江府里唯一的嫡小姐了。只要平日里不合邢国公和老夫人经常往来,在江府里也能安心的生活下去。
等她稍微能够对江家产生更多的归属感后,再为她寻一门好亲事。若是她不想嫁,大不了就让她做一辈子江家的小姐吧。
可能是即将为人父的缘故,江淮远对陆幼檀心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怜惜和爱护的情绪。他的目光停留在浅浅睡去的沈韵的肚子上,唇角微扬,连素来冷硬的五官都柔和了几分。
天色渐渐敞亮,滴滴答答细碎的雨声在清晨之中奏出了一曲和谐的乐章,
只是,这样的宁静很快被一阵焦急的脚步声打破。
江川流脚步匆忙的走过连廊,敲了敲门,声音中掩饰不了的急切和焦躁:“属下有要事相报。”
被打断了思绪的江淮远微微皱眉,他看了一眼怀中睡得安慰的沈韵。先是小心翼翼的将她的脑袋安置回枕头上,又替她掩好被子,这才大步的推门出去。
“何事?”
在看见江川流的时候,江淮远愣了一愣。江川流的衣摆和裤子上,溅满了凌乱的泥点,狼狈的像是从哪个泥坑里爬出来的一样。
“你不是和淮淼去了清水寺?这是……”
“大小姐她……”
江川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面色凝重的沉声开口:“因为昨夜降水严重,清水观后山发生了山体塌陷。大小姐住的那一片厢房被全部掩埋在泥石里了。”
江淮远一愣,他瞪着眼睛,脸色肉眼可见的黯淡阴沉了下去。
“厢房还在清理,但是暂时没有发现大小姐……”
——
商州,驿站。
许惊鸿倚靠着窗,漫不经心的支着下巴看向窗外的雨景。
谷雨站在一旁,正在汇报着京兆府传来的,对秋杏和江亦瑶的初步处理结果。
“秋杏已经是三皇子一方的弃子了,为了防止她说出更多的真相,三皇子的意思是要及时的将她灭口。只是江亦瑶,三皇子将她摘得干净,并没有受到很多的牵连。公子,是否需要……”
许惊鸿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随手把玩着。
“不必了,她既然全身而退了,也没有继续追究意思,那便由她吧。”
“是。那属下先行告退了。”
谷雨正准备退下,他刚拱手行完礼,还没来得及转身,身后的门被极其大力的推开了,门框撞到墙壁,发出沉重的声响。
谷雨一惊,看向了推门的人。
小满喘着粗气,发丝凌乱,眼眶中的血丝通红又狰狞。他直愣愣地看向抬眼望过来的许惊鸿,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开口:
“清水观后山厢房被泥石掩埋,陆姑娘下落不明……”
许惊鸿手上的动作一顿,茶盏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在接触到地面的时候,炸开一声脆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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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等到江淮远匆匆赶到清水观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他举着伞,站在一片泥泞之间,呆愣愣的看向眼前山壁塌陷后,肆意摊开的浑浊泥沙和垒起的巨大的石块,残垣断壁,触目惊心。
经过一夜的清理,隐约可见那几间厢房的轮廓。但是那巨大的石块直接压垮了梁柱,那零碎破烂的模样直叫人心凉个彻底。
“小姐说要歇息一会,要我去盯着药罐子。可是我在煎药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等我醒来的赶回去的时候,泥石已经把房子整个掩埋了。”
春桃抱着从泥水里抢救出来的,陆幼檀的行礼和还没有被全部冲走的药包,满脸泪水的站在江淮远面前。
是江淮远将她从清理泥石的前线队伍里拽了出来,询问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平日里,春桃是不敢和江淮远这样面对面的说话的。但是此时,愧疚和疲倦几乎要将这个心里装满了陆幼檀的姑娘冲垮了。
她一夜未眠,不知疲倦似的一头扎进泥沙中,和道士们一起清理着现场。她声嘶力竭的一遍又一遍喊着陆幼檀的名字,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江淮远本就心情烦躁,见春桃发泄似的嚎啕大哭了起来。他一皱眉,板起脸来,可呵责的话却在看见春桃那沾满泥泞的衣裳和泡的发白,还渗着血的手指时生生地止住了。
罢了,没必要和一个小侍女计较。
“带她下去休息。”
说罢,也不顾春桃落泪挣扎。转头沉声询问江川流:“确定厢房中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