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惊鸿早有准备,他拉过椅子坐下,朝着陆幼檀微微笑了笑,第一时间安抚住了她不安的情绪。
“眼下江家暂时没有往你提前下山的方向想去,不会往这个方向查。但是江淮远若是反应过来,你一个人南下,怕是逃不过江家人的寻找。何况这也不是你第一次离家了吧。”
“也不是我第一次‘去世’了。”
陆幼檀摊了摊手,忍不住接了一句。
见她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许惊鸿挑了挑眉,嘴角忍不住得微微上扬,他接着说道:“若是等江淮远反应过来,你一个人怕是不好躲藏。何况我想要带着你南下,也是有私心的。”
“什么私心。”
陆幼檀有些好奇的微微往前探了探,盯着许惊鸿。她是真的被勾起了好奇心,许惊鸿这般已经站在金字塔塔尖上的人,会有什么私心呢。
“我一开始对你特别的关注,是因为我的母亲,端阳长公主,有和你一样的症状。”
长公主,也有焦虑症?
陆幼檀对长公主大部分的了解是来源于话本。就是那本和她的《芳菲梦》摆在一起卖的《长公主》。虽然陆幼檀一直觉得话本这东西,一定是有艺术加工在里面的。
可是这是许惊鸿递给她的话本啊!许惊鸿是端阳长公主唯一的儿子,他没理由看着胡乱编写自己母亲故事的话本摆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热销。
所以,这话本里的故事,真实性非常高。
长公主是一个年纪轻轻便有着十足胆魄的女人。一个能在内忧外患,幼弟登基的情况下果断地垂帘听政,手段堪称铁血的女人,又能在朝政稳定之后,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贪恋。甚至,她还将自己的独生子送到京城,颇有种将软肋递到皇帝手中的意思。
实在是太清醒了。
好在长公主这份几乎将自己的忠诚写在脸上的诚意,并没有被陛下辜负。许惊鸿年纪轻轻的被封了郡王。而许惊鸿一脉相传的表现出了对权力没有兴趣,几度拒绝皇帝要让他担任要职的建议,一心只想去太医署就职。
这一家子,都清醒的可怕。
可是这样有强硬的手段和清醒的头脑的长公主,也会向她这样时常的感觉到情绪焦躁、坐立难安,甚至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吗?
陆幼檀下意识的觉得不可能,她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我虽未曾见到长公主发病时的症状,也没有探过她的脉象。但我的师父和父亲寄来的信中所表述的,和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呼吸急促晕厥过去的样子很像。因此回程的路上,我拟了一张药方,顺手抄了一份,让谷雨转交给你。因为长公主患病一事不方便透露,便没有告诉你原因。”
许惊鸿顿了顿,接着说道:“中秋宴时,见你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可见这我开的药方是有用的。可是让我奇怪的是,在京郊遇到你的时候,你的身体变得更加的虚弱,身体情况也不如之前了。这让我对你的病更加的好奇了起来。”
陆幼檀很快的想到了原因。是因为在江淮远只出钱替她熬了一个月的药,之后她手上的钱不太够的缘故,就没有再喝了。
“啊……是因为我之后没有喝药了。”
被大夫逮到没有按照医嘱喝药不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陆幼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
“我猜到了。”
许惊鸿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再揪着说什么。他抬眼看向坐在床上有些愣神的陆幼檀,语气诚恳:“所以我一方面希望能治好你。另一方面,希望你能随我一同去江南,让我的师父有更多参考的病例。能够彻底的治好长公主”
感受到他的目光,陆幼檀缓缓的抬起头来。
她知道,许惊鸿是会谈判的,而且是很会谈判。在从西北回来的路上,陆幼檀有和士兵聊过,许惊鸿作为副将去西北,实际上就是负责谈判和文书的。
那年轻的小将手舞足蹈的将许惊鸿谈判时的样子描述的神乎其神。
可是眼前的许惊鸿,的确是挺拔出尘的。但是小将说的那锐利的目光,压迫的气场和不容置疑催促,陆幼檀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只有让人不舍得拒绝的真诚。
陆幼檀揪着被子,用力的搓了搓。她下定决定似的,小声问道:
“长公主真的生病了?”
许惊鸿点了点头,指了指桌上,“你可以去看我父亲和师父寄来的信。”
看人家的信件,在陆幼檀眼里是一件严重过界的事,她忙摆手拒绝,表示自己没有要冒犯的意思。在看见许惊鸿一脸轻松的表示自己没有不介意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那,你会告诉江淮远我跟着你去江南吗?”
“不会。”
许是许惊鸿的回答过于的果断迅速,陆幼檀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等到你什么时候想要让他知道了,我再跟他说。我若是想让他知道,你现在也不会在我的房间里了。”
陆幼檀疑神疑鬼惯了,见许惊鸿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耳框,小声的道歉。
“对不起啊……”
“你不需要道歉的,你只是生病了,这不是你的错。”
许惊鸿站起身来,抬手制止了她的道歉。
他的语气并没有多么的温柔,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可能是此时明确两人之间的医患关系后,他的话莫名有种让人安心的坚定和可靠。
这样被理解的感觉,陆幼檀只有在心理医生那里感受到过。
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了一下,陆幼檀的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可还没等她来得及消化一下这久违的安全感,余光瞥见许惊鸿抬腿要走,陆幼檀忙喊住他。
“等一下……”
许惊鸿有些差异的回头,见陆幼檀眼眶微红,声音沙哑,以为是自己没有解释的要离开,让她感觉到害怕。他温声的解释道
“你好好休息,我去看一下药好了没有,有什么事情可以叫我,也可以喊谷雨,他们就在门口。”
许惊鸿对待病人的态度,比起他身为郡王的时候要温柔情切的多。
陆幼檀本想问许惊鸿房间的事情,可是她的情绪上来的比想象中要快,一时间喉咙紧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了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在听见房门合上的声音后,陆幼檀再也绷不住了。她往后一倒,躺了下去。她闭上眼睛,泪水肆意的淌了下来。
她还没有退烧,一放松下来,整个人还是晕乎乎,轻飘飘的。但就是这样并不太清醒的情况下,出于本能的,答应了许惊鸿。
陆幼檀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她向来有很强的警戒心,唯独对许惊鸿多几分信任。能跟着许惊鸿一起去江南,是最好的选择了。
只是亏欠许惊鸿的,一时半会怕是理不清了。
———
陆幼檀呆在许惊鸿的房间里,一直到她自己“头七”那天。她的烧退的很快,但是身上的擦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只能慢慢的养着。
为了不让江府的人起疑心,许惊鸿将启程的时间定在了江府办“头七”法事的这一天。
一早便有江府的侍卫前来,对许惊鸿动用长公主府亲卫表示了感谢。江府的人在大堂向许惊鸿道谢,陆幼檀就靠着楼上的栏杆上,面无表情的看着。
等江家的侍卫离开后,她接过小满递过来的包裹,抱在怀里,脚步蹒跚的下楼去找许惊鸿了。
许惊鸿正负手站在门口,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陆幼檀一眼,目光落在了她一瘸一拐的腿上。
“走路还疼?”
“有一点,不碍事。”
陆幼檀摆摆手,慢吞吞的路过许惊鸿,朝着马车走去。
这马车从外观上看朴实无华,里面也是一片的朴素。就是许惊鸿在西北的时候乘坐的那辆马车,连车上香囊都还挂在陆幼檀记忆里的位置上。
陆幼檀坐稳下后,从行李中掏出了一个长了芽尖的土豆。她离开江家的时候,除了那一身胡服,唯一带出来的就是一个长了芽的马铃薯了。
最早从西北带回来的那一个发芽土豆已经在江府的院子里结果了,陆幼檀挑了一个小的,揣在了身上。这一路颠簸,这马铃薯居然没什么事情。
陆幼檀也不是第一次在许惊鸿的马车上种土豆了,她熟练的找了个地方安置好土豆,刚抬起头,许惊鸿便掀开帘子进来了。
春日暖洋洋晨光拂过许惊鸿的肩头,轻飘飘的撞进了陆幼檀的怀里。
许惊鸿的目光在土豆的位置上停顿了一下,再抬头时,便看见陆幼檀缩在熟悉的角落里,朝着他笑了笑。
在回到京城后,许惊鸿几乎没有看见陆幼檀的脸上浮现出这发自内心的笑。
灿烂明媚的,宛若西北初夏的阳光。
许惊鸿被晃了一下神,他挨着陆幼檀坐下,将手中精致的盒子递给陆幼檀。
“江家送来的糕点。”
陆幼檀嘴角抽动着,接过了白布条捆着的精巧礼盒。
这不就是,四舍五入的是吃上自己的席了吗……
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陆幼檀还是毫不客气的掀开了盒子,选了一块看起来最顺眼的,塞进了嘴里。
见陆幼檀这吃法豪放,一点也没有拘束,许惊鸿轻笑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说道。
“江南糕点软糯,与京城的风味不同,你若爱吃,沿途可以多买些。”
陆幼檀的嘴里鼓鼓囊囊的,听见许惊鸿的话,眼睛一亮,忙点了点头。
二人的目光相接,短暂的愣神后,同时扬起了嘴角。
第58章
小年前夜,金陵的天空灰沉沉的,风声呼啸,夹着冷气,似是在酝酿着一场雪。
可城中的人们并没有被逼人的寒气影响到,金陵城最繁华的主街上,红灯笼悬在屋檐下,散发着喜庆光亮,暖了一整条的街。此时正值饭点,食肆商铺热热闹闹的敞着门,招呼着往来的行人。氤氲着十足的烟火气。
穿过主街,周围的热闹逐渐消散。青瓦白墙之后是精致典雅的南方庭院。有几支腊梅从不知道谁家的青瓦上探出来,幽香在静谧的小径飘散。
几辆马车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前。大门敞着,年轻的侍卫门正来来往往的在搬运着马车上的东西,时不时还有人从门里跑出来搭把手,一片热闹。
但是所有往来的侍卫小厮,都默契的避开了右侧石狮子的位置。
因为石狮子旁,站着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面对面站着,无声的在寒风中对峙。
男人挺拔高挑,他背对着大门,正低垂着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姑娘。
他那略微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着,浅茶色的眼眸深沉的倒映着姑娘的模样,他微微抿着薄唇,虽未开口,却隐隐给人一种压迫感。
可他对面的姑娘却丝毫不怵,她的半张脸陷在披风柔软雪白的绒毛里。因此她不得不昂起精巧的下巴,睁着一双圆润的杏目,目光坚定,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而恰好吹过的一阵风,让那姑娘脸色微微一变。她微微颤抖了一下,揣在袖子里的手,又攥得紧了些。男人不动声色的将她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他无声的叹了口气,率先败下阵来。
声音清冷低沉,却透着丝丝的无奈。
“外面冷,我们进去说好吗?”
这对峙的二人,正是许惊鸿和陆幼檀。俩人一路奔波,终于赶在了小年前,到达了金陵城。只是当马车停在金陵城许府的门口时,陆幼檀却站在门口不愿意进去了。
陆幼檀修眉一拧,反问道:“之前不是说好,你只管送我到江南?为何现在非要我跟你回家?”
“明日便是小年了,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我可以找个客栈住下,再慢慢找地方住的。”
许惊鸿叹了一口气,暂时的放弃了达不到木洞的对话。陆幼檀是一个很有个性和想法的人,她若是坚定了要做什么,旁人其实很难改变她的想法。
就像当初在西北回来的路上,江家的下人要阻止她下厨,却被她手里的刀吓得连连后退一样。而且她并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甚至因为肝火旺盛的缘故,时常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而在江府之中,因为各种不得已的原因,陆幼檀已经习惯性的压抑自己的真实情绪了。许惊鸿在发现这一点后,一路上都在在疏导着,让陆幼檀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并引导她表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眼下看来,这一个月的疏导倒是颇有成效。
许惊鸿抱着手,无奈的叹了口气,却没有开口。
见眼前的人不再说话,陆幼檀偷偷的打量了一下许惊鸿有些凝重的脸色。见他一直板着脸,陆幼檀心里也有些难受,她不自觉地搓揉着指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放软了语气,开口道:
“我知道您是好心想要收留我,这一路上真的也很感谢你们的帮助,但是这大过年的怎么好贸然的上门打扰,我又是要以什么身份去你家做客。我真的还没想好……”
她说道一半便别开目光,用力的呼吸了一口。在提及到身份时,陆幼檀的情绪明显的激动了起来,她眉头紧皱,眉眼之间浮现出明显的焦躁。
许惊鸿也不顾上和她僵持,正准备上前去先安抚住她。可他还没来得及伸手,陆幼檀却突然蹲下了身,从垂在脚边的袍子下掏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
银灰色的长毛小狗是二人在路上联手救下来的。因为病重的缘故,商队怕它传染了其他的小狗,就将它遗弃在了客栈附近的杂草堆中。恰好被路过的许惊鸿和陆幼檀捡到了。
因为四喜的缘故,陆幼檀本来始对养小动物是没有任何的想法的。但是碰上这么个奄奄一息却挣扎着要活下来的小狗,她还是于心不忍。
小动物能够有效的吸引走陆幼檀过于发散的情绪,许惊鸿帮着治好了小狗,并劝陆幼檀养了下来。因为捡到狗的那天是初七,小狗便叫做初七。
小狗对情绪也很敏感,它原本是躲在陆幼檀的袍子下,枕着她的靴子睡觉的。在察觉到了陆幼檀明显激动的反应后,便拽住了陆幼檀的裙角,就要往她腿上爬。逼得陆幼檀不得不把它抱起来。
初七是一只长毛小狗,抱在手里像一个小火炉一样,非常舒服。陆幼檀抱着初七,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气息逐渐的平复了下来。
许惊鸿松了口气,不管是陆幼檀还是长公主,在情绪上头的时候,总会有极端的想法,并不好沟通。好在初七是个安抚情绪的好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