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幼檀别过头去，长吸了一口气：“可我不想走。”
“别闹。”
许惊鸿将手中的杯子一放，难得的对陆幼檀皱了眉，语气也绷得有些生硬：“且不说人，那疫病也不是闹着玩的！”
许惊鸿的五官本就清冷，他板着脸的时候，五官好像冰雕似的，目光像是冰霜，让人根本不敢对视。那本就自带这冷意的声音，收起了暧昧之后，竟让陆幼檀一瞬间觉得生冷的难以接受。
人与人之间总会有摩擦的，但是陆幼檀习惯了许惊鸿那柔软包容的一面，乍得要和他对峙，发自内心的有些抵触和不适。
“我知道的。”陆幼檀眨了眨眼，按捺下眼眶的热意，努力的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静。
“我知道疫病到底能造成多少的危害，但就是因为知道，我才更想要留下来帮你们。”
许惊鸿没有说话，他深深的看着陆幼檀微红的眼眶，那出挑优越的眉眼之间，杂糅着爱意和挣扎，情绪复杂的让陆幼檀一时半会都不懂，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倒是太子叹了口气，轻轻道：“你留下来帮不了什么的。”
“我可以！”
太子的话不轻不重的在陆幼檀的心尖最敏感的地方戳了一下，比起许惊鸿来，太子身上上位者的气息更加的浓重。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是判书一样，一下子就抹掉了所有的可能性。
这是陆幼檀不最能接受的，她一把抓起桌上的稿纸。语调也不自觉的激烈了几分。
“我没有学过医术，可能也没法去找出来谁是幕后推手。但是我可以帮忙控制疫情。我都写下来了！”
太子没见过情绪这么激昂的陆幼檀。在他的印象力，陆幼檀一直都是安静平缓的，哪怕是应激反应下，都是独立安静的。
她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兽，红着眼眶，却倔强的扬着耳朵。眼泪已经打着转了，却半步不肯退让的坚守着自己的观点。
这样的陆幼檀，让太子有一点后悔刚刚说出的话了。只是话说出口，便没有收回的机会了，太子别过头去，长长的叹了口气。
陆幼檀也别过头，刚抬手摸了一把眼泪，突然的，手中的稿纸被一双手抽走了。
梁仲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饶有兴趣的顶着她手上被捏的有些皱巴的稿纸。
“写了什么，给我看看。”
第76章
“对进出临安城进行管控，防止因为人员流动，造成疫病在南方地区的大规模扩散。”
梁仲眯着眼睛，将稿纸第一行的字念了出来。
陆幼檀突然间就有种上课胡乱写的小纸条被老师抓住，当中念出来的窘迫感，唰得就红了脸。
而且，因为陆幼檀的毛笔字写的并不算好，写的时候并没有很专心，导致梁仲看起来有些吃力，一字一句读得格外的缓慢而清晰有力。
陆幼檀顶着一张通红的脸小声的制止着，可梁仲已经是两眼发光，聚精会神的接起念下一条了。
“城内顶点安排坐诊，减少城内老人孩童的活动，备注，老人孩童抵抗疫病的能力弱。”
“梁老，别念了别念了。”
陆幼檀一手捂着脸，伸手要去夺梁仲手里的稿纸。早有准备的梁仲一边快速浏览着，动作很快的往后一躲，自然不会让陆幼檀得逞。
就在这时，一直窝在陆幼檀脚下，将下巴搭在陆幼檀膝盖上的初七突然站起来，护在了陆幼檀身前，拱起脊背，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响声。
初七长得很快，几乎是转眼间就从一直会“嘤嘤呜呜”的小狗，变得高大又矫健。而且越发的沉稳了起来，不再上蹿下跳的胡乱叫唤，总是安静沉默的守在陆幼檀的身边。
梁仲并不知道这屋里还有一只狗，猝不及防的被吓得重心不稳，险些往后倒去。
好在许惊鸿眼疾手快，一把稳住了梁仲身下的凳子，扶住了梁仲的脊背。避免了一把年纪的梁仲摔到地上。
陆幼檀忙揪住了初七的后脖颈，按着它的脑袋用力揉了揉，给它解释梁仲不是坏人。
“对不起对不起。”
在确定初七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后，陆幼檀才松开它，忙向梁仲道歉。
梁仲喝了两口水压压惊，定眼看向了已经匍匐在陆幼檀身边，有些委屈的耷拉着耳朵的初七，连声夸道：“你还养狗了啊。这是北边放牧人养的狗吧，真的是聪明护主的很。”
俩人就这初七简单客气了几句，就在梁仲收回分散的注意力，准备继续研究那几张稿纸时，才意识到手里空空的。
回头一看，那稿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许惊鸿手里，他和太子两个人正凑在一起翻看着，神色认真。
“我还没看完呢！”
梁仲也不客气，一把就从许惊鸿手里把稿纸夺了过来。有些心疼的抚了抚皱痕，埋头看了起来。
“不用不好意思，你写的很好。”
许惊鸿没有要继续抢夺的意思，他已经简单看了一遍，再抬头看向陆幼檀时，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纵然很早就意识到陆幼檀不是一般人，可是在亲眼目睹陆幼檀对疫病的敏感度和列举出来的应对措施后，还是狠狠的惊艳到了许惊鸿。
从管控临安城的人□□动，到号召大夫进行施救，对药材和粮食进行一定程度的收购和征用，防止哄抬物价。同时做好了要开粮仓的准备。
其次，若是染病而死的人过多，则最好提供棺材或者直接活化。防止尸身腐败导致新的感染发生。最好能够对城内言论进行控制，避免居民恐怖情绪的蔓延和煽动性言论的传播。
这措施大胆又完善，用词直白却极其好理解和执行。甚至陆幼檀还对如何安抚方面，写了几条意见。像是减免税役、给予嘉奖之类。
只是很明显可以看出来，陆幼檀并不擅长这些，因此只寥寥提了几句。但这几张稿纸，还是让太子都点头称赞。
太子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问道：“你以前碰到过疫灾？”
刚刚俩人还小小的冲突了一下，陆幼檀觉得有些变扭。可太子满脸的认真，谈的又是正经事，陆幼檀撇了撇嘴，点了点头。
“以前在西北的时候碰到过，有点印象。”
这是假话。江淮淼在西北时基本上是一个隐姓埋名的失踪状态，因此所有没法解释的事情，都可以说在西北经历过。
陆幼檀到底是个现代人，对如何防范疫情，有更为先进的认识。她大学所学的具体知识已经是完全记不得了，可是在突发事件面前，却牢牢地记住了要把握住舆论发展。
至于如何提取最原始的一些药物，和如何大棒加萝卜来安抚。许惊鸿和太子一定比她更清楚。
“你的想法很好，尤其是限制进出城这一条。”太子轻笑了一声，他的指尖轻叩着桌面，轻声道：“城里的情况也不瞒着你了。”
太子把三皇子和刘家似是有往来，而刘家在城内私自制盐和贩卖私盐的事情都尽数说给了陆幼檀听。
“如果严格限制了管控，就可以找那间私盐作坊了。”陆幼檀点了点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太子：“但是我们人手不够，需要官府那边配合的吧。”
低着头一字一句看稿纸的梁仲冷哼了一声，“小叶去过了，没有报师门和身份。被那县令赶出来了，要不是夏至跟着，差点被抓进牢里。”
许惊鸿轻轻接道：“那县令有问题的。我已经调动了一部分的人马去查看越人那里的动静了，城内也有一部分能用的人手。而且我们已经做好了亮身份的准备了。”
“是啊。”太子歪了歪头，脸上闪过一丝狠利的神情：“若是有人反抗，就只能武力镇压了。”
——
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做足了武力冲突的准备时。事情发展的倒是比想象中要更容易和更简单一点。
在小叶师兄第二天一早又一次报官，任何被县令关进牢里之后。太子立刻派人封锁了城门。
在东城门口聚集起大量的民众，陆幼檀站在被梁仲和唐思恒中间，混在人群里，忧心忡忡的看着城门口下那挺拔的身姿。
太子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有许惊鸿一个人，像靶子一样，接受了所有的目光和咒骂。
“怎么回事啊！你说不让出城就不让出城啊！”
“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
“报官啊，有没有人去报官啊。”
奋起的质问声震的陆幼檀耳朵发疼。她悄然的回头观察了一圈，目光落在两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年人身边。这俩人都是不怎么起眼的长相，完全是被淹没在了人群中。
而能让陆幼檀注意到他们，也是因为他们身边的那个男人嚷得实在是太大声了。而且言语之中有很强的煽动性。只是陆幼檀只是看了一眼那个大声嚷嚷的男人，反而被那两个普通的中年人吸引走了目光。
陆幼檀轻轻扯了扯唐思恒的衣袖：“那两个人有问题。”
“嗯？”唐思恒微微低头听清楚了陆幼檀的话，他用余光往陆幼檀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在看清那两个人长相的时候，愣了一下。
“蓝衣服的那就是刘家的刘勇。”
刘勇，刘翠碧的父亲，江亦瑶的舅舅。
只是陆幼檀怎么也没想到，不管是刘姨娘还是刘翠碧，长相都是非常的艳丽出挑。怎么这个刘勇却是一张路人脸。
“那他旁边那个灰衣服的呢？”
“我也不认识。”
见唐思恒摇头，陆幼檀皱了皱眉。她再回头朝那个方向看去时，隔着人群，猝不及防的和那个身份不明的灰衣男子对上了目光。
几乎是一瞬间，身后似乎窜过了一条蛇，冷的叫人头皮发麻。
陆幼檀微微一颤，不动声色的别开目光，表面上装作好奇似的到处打量，心里却是炸开了一声响雷。她能感觉到，那道阴仄仄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没有挪开过。
好在，城门口的对峙有了进展。
在藏在人群中的煽动性言论的蛊惑下，已经有人开始蠢蠢欲动的要冲过许惊鸿带人设置的防线了。
士兵握紧了武器，剑拔怒张的气氛瞬间蔓延开来。
陆幼檀的一颗心也随之猛地提了起来。她顾不上身后那个不知名的男子，在看见许惊鸿后，才悄然的安下心来。
“闹什么呢！”
好在没有等双方发生直接的武力冲突，一声中气十足的厉呵声，将现场的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
人群自发的散开一条通道，为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子让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强壮年轻一些的，配着剑的男人。
“是关县令和小宋县尉！”
“县令来了！”
没等唐思恒给陆幼檀解释，周围的百姓已经喊出了来人的身份。
这个关县令似乎非常享受被众人目光拥簇的感觉，在周围的呼喊声中，他似乎是放慢了一些脚步，双手背在身后，走的格外有排面。
这一条短短的路，关县令走了挺久的，久到他身后的县尉不耐烦的轻咳了几声。才让他加速了不发，指着士兵和路障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关县令。”许惊鸿微微颔首，等着他们二人行完礼后，才缓缓道：“城中有瘟疫蔓延，我已经派人通知过县令了。”
“什么时候……”关县令刚想否认，却突然想起了被他关在牢里的人。他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一声，转了个话题：
“恕我直言，郡王殿下是凭什么觉得城内有瘟疫的。本官日日在县衙，可从未发现有任何的瘟疫。”
许惊鸿讥讽的笑了一声，声音发冷：“你治理当的问题，我会如实上报的。”
“你！”
县令狠狠的瞪了一眼许惊鸿，在感受道许惊鸿周身的冷意时，突然咽了口口水。他上前几步，离得许惊鸿更近了些，压低了几分声音。
“郡王殿下，这长公主在金陵怎么多年，也从没有过干政的行为。您这样，是不是有几分逾越了？”
许惊鸿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这您身份尊贵，又何故要在我临安这小小的县里出风头。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
关县令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许惊鸿生硬的打断了。他的脸色黑了几分，只是忌惮着许惊鸿的身份，还是客客气气的说道：“大人三思，事关百姓生计，下官不可能陪着大人在这里胡闹。这若是传到陛下那里，可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想。”
许惊鸿虽未郡王，却并不掌什么实权。长公主也是，虽然这个名头很有影响力。可谁都知道，长公主为了避嫌，这些年从未触碰过任何权力相关的事物。
关县令自然不可能知道长公主手里还握着兵权，他只是算准了许惊鸿不会主动去触碰政事，平白惹得皇帝猜忌。
许惊鸿带有深意的看向关县令，他的身后，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声似笑非笑的质问随之响起。
“那我要在这里胡闹的话，不知道县令要怎么上奏陛下呢？”
第77章
在关县令目瞪口呆的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许惊鸿后退了一步，他低着头，躬身行礼，动作标志的叫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臣，见过太子殿下。”
此言一出，人群瞬间就炸裂开来。太子今日为了造势，衣着打扮皆是照着上朝的标准来的。往那一站，周身的气度便压了周围人一头。
只是百姓们更熟悉的关县令还没有任何动作，太子这个身份，对大部分躬身土地百姓们来说，还是太过于遥远了，他们没办法第一时间去相信。
就在疑问蔓延开的时候，关县令身后的小宋县尉脚步微动，恭敬的行了礼，朗声道：
“太子殿下！”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片哗然。
小宋县尉为官正直，又乐于助人。在百姓心中威望极高，他这一开口，打消了大多数人心中的疑惑。
在惊愕之余，反应快的人已经跟着行礼了。除去少数有功名在身的，和被唐思恒护在身后的陆幼檀，乌泱泱的跪倒了一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