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再煽情的言语,在曾经发生过的事实面前显得格外的苍白无力。
他看着陆幼檀脚步轻快地奔跑在阳光下,飞扬的发丝被风衔起,镀上一层金光,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意气风发。
许惊鸿很快也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他脚下的衣袍翻飞,一把将刚跨过门槛,有些踉跄的陆幼檀拥进怀里。
那素来蒙着清霜的清冷五官,在阳光下变得柔和亲切。他的眼尾勾起一个多情温柔的弧度,清浅的眼眸中噙着笑意,目光一分不少的全落在了陆幼檀的身上。
素白修长的手指捧着陆幼檀的脸颊,替她归拢着因为奔跑而掉落下的发丝。
陆幼檀有些难掩激动,她小口地喘着气,睁大了眼睛仰头看许惊鸿,还没来及说话,嘴角便先扬起了一个甜蜜的弧度。
许惊鸿逆着光而站,风吹起他青色的衣裳,让陆幼檀莫名地想起了第一次和他见面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系统、悲惨的身世和不得不进行的社交,种种难题缠绕在她身上,让她无时无刻不觉得战战兢兢,寸步难行。
而现在,曾经让她觉得无比困扰的问题似乎都已经解决了。
陆幼檀心头一热,语调上扬的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我想你了。”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扯着撒娇似的小小尾音。
许惊鸿的心化得一塌糊涂,他伸手揽过陆幼檀的后脑勺,将她拥入怀中,彼此都清晰的可以感受到对方心跳的声音。
呼吸交织之间,许惊鸿低下头,缠绵眷恋的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
这一刻,沐浴着阳光,被爱人环抱着的陆幼檀,突然间释怀了一切。
她在江南便想好了要如何面对江家,再多的准备,在真正看见他们时,难免还是会产生心里波动。
尤其是,要将那些苦难的从前一件一件的叙述出来,这无异于将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再将曾经腐烂的痕迹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对陆幼檀来说,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别哭。”
意识到怀中的人在哭泣,许惊鸿松开手,提陆幼檀擦拭着眼泪。他的声音低沉到发哑,带着一丝微微颤抖的心疼。
这一句没有过多修饰的安慰却让一直保持着强硬和冷静的陆幼檀,彻底绷不住了。她的眼泪像是决堤了一般从眼眶滚落,满腔的委屈随着垮下的嘴角,在许惊鸿面前全都倾泻了出来。
她这一哭,倒让许惊鸿一慌,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他眼神一凝,上下打量了一遍陆幼檀,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想要拉过她的手腕,替她把一把脉。
谁知陆幼檀躲开了许惊鸿伸过来的手,她胡乱的擦着眼泪,哽咽着解释道:“我没事,我处理的很好的。我就是看见你太开心了。”
见她开口,许惊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失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拍着陆幼檀的脊背,替她顺气。
这哪是太开心了,分明是委屈到了。
许惊鸿是不愿意让陆幼檀一个人重新去面对江家的这些事的。可是从长公主到梁仲,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陆幼檀一定要跨过去的一道坎,而且他们每个人都坚定的告诉他,陆幼檀一定可以自己跨过去的。
许惊鸿还是心疼了。他低声细语地哄了几句,刚想要伸手掏手帕时。有一双稚嫩的小手举着一块帕子,递到了他面前。
半大的孩子,正抬头看着他,认认真真的解释道:
“这是姐姐之前借给我的帕子,我已经洗干净了。”
江家的二少爷江淮安,许惊鸿之前见过,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日一个模样,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而陆幼檀在意识到江淮安在身边后,立刻收敛了情绪,给许惊鸿介绍了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也是这个时候,陆幼檀才反应过来,身后还有一屋子的人在等她。眼下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和发泄的时机和场所。
而恰好,沈韵也笑着出来和许惊鸿见了礼。
陆幼檀便和许惊鸿牵着手,一起走进屋内。
这一屋子的人,强撑着打起精神来,带着一丝紧张和许惊鸿打了招呼。
如今的江家真的像一堆一点就着的柴火,谁也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火星,就彻底的点燃了江家的全部。
许惊鸿,显然是一个手里捏着火折子的关键人物。
哪怕是依旧面如死灰的邢国公,依旧尽可能地挺直了脊背,谨慎的对待这个年轻的郡王。
被众人的警惕包围着的许惊鸿却依旧云淡风轻,面色不变。他看向陆幼檀,用所有人都可以听见的声音问道:
“你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吗?”
在看见陆幼檀摇头后,他轻轻点了点头,端起小雪准备好的茶水,语气中带着几分云淡风轻的纵容。
“你继续。”
邢国公闻言脸色变得更差了,陆幼檀要嫁给许惊鸿的消息,早就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了。
只是他打心眼里的认为,许惊鸿一定会讲究门当户对,他不可能会看得上离开了江家的陆幼檀。
可两人亲密的模样,看得邢国公眼前一黑。
同样眼前一黑的,还有江淮远。
他几乎是麻木又僵硬的看着陆幼檀牵着许惊鸿落座。在许惊鸿面前,陆幼檀肉眼可见的变得鲜活而真实了起来。
江淮远的一颗心,被攥得紧紧的,痛苦无力的感觉一拳砸进了胃里。
“我还要讨要回一些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
陆幼檀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江亦瑶被母亲过继的这件事情,希望在大理寺查清楚刘姨娘对我的谋害之后,能够得到处理。”
此言一出,江亦瑶面色一白,摇晃着身子就要站不稳了。
“还有,没有记错的话,她出嫁时的嫁妆是按照嫡女的标准来的,动的是我母亲的嫁妆。虽然不知道陛下如何处理三皇子,但我想要追回这一部分嫁妆。”
“当然我一分不要,这些全部都给世子和淮安。我只是要拿回不属于她的那部分东西。”
看着开始扑簌簌掉眼泪的江亦瑶,陆幼檀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碰了碰许惊鸿的手臂,询问道:“若是三皇子被抄家,我还能追回这一部分嫁妆吗?”
“理论上不行。”许惊鸿放下茶盏,轻描淡写道:“但是情况特殊,两案并查,可以先向陛下求个恩典。”
陆幼檀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刚想开口继续说下去。却见江亦瑶又一次跪了下来,一抬眼便是泪水涟涟,那目光,分明是略过了陆幼檀,直勾勾的落在了许惊鸿的身上。
陆幼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许惊鸿。
她突然想起来,在她身处西北的那些年里,江亦瑶曾经惦记过她和许惊鸿的婚约的。
“求姐姐放我一马,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再也不敢跟你争了,求你了。”
陆幼檀不去看她,反而是扭头看向许惊鸿,朝着他做了个口型。
求你呢。
许惊鸿抬眼看向陆幼檀,目光清冷依旧,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隔着轻薄的衣裳,轻轻捏了捏。
这带着暧昧和警告的小动作,让陆幼檀瞬间红了脸。她转过头去,却又想起江亦瑶的轮椅是许惊鸿设计的这件事。
再开口时,她的语气生冷僵硬的,许惊鸿身上的寒霜都隔着手腕被她全部归拢走了。
“求我没用,那本该就不属于你。”
她坚定的守着自己的原则,不给任何人越线的希望。
江亦瑶抽噎着哭成一团,没有让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嫁妆的来源了。如今三皇子情况如何还不知道,她手中没了那丰厚的现钱和店铺,怕是举步维艰。
邢国公有些不忍,想要张口说什么,却在看见许惊鸿泛着寒光的目光时,生生止住了。
江南的案子是许惊鸿一手查办的,江家现在惹不起这位郡王。
陆幼檀完全无视了邢国公眼中的心疼,她转头看向江淮远,客气地开口
“我既然和江家不再有关系,之后就不会再插手了。淮安还小,便麻烦世子了。”
她现在就是要摘星星、掏月亮,江淮远也不会拒绝。他僵硬地点头应下,喉间却一阵发紧。陆幼檀是真的不是冲着江家的爵位和钱财来的,她是真的再给自己一个公道。
“还有一件事,我想要一个人。”
一直没有出声的沈韵反应了过来,她轻声问道:“你要带走春桃?”
“嗯。”陆幼檀点点头,“不知我走后,春桃在哪个屋里干事。”
春桃是陆幼檀一定要带走的人,这个姑娘真的是一心一意的对她好。若不是当时实在走投无路,她也是不愿意把春桃一个人留在江府的。
江淮远哑着嗓子应道:“在我的书房。”
这倒是有几分出乎陆幼檀的意料,再江府世子的书房伺候,活少又体面。
想到春桃没有受到什么委屈,陆幼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心中最后一个悬着的秤砣总算是落下了。
她真情实感地朝着江淮远道:“多谢。”
江淮远苦笑着,没有应她,招手吩咐小厮去寻春桃来。
就在等着春桃过来的功夫,刑部的官员和大理寺的官员前后脚到达了江府。
他们态度客气的打了招呼,却毫不留情的直接扣押住了刘姨娘,并吩咐人去搜查。
江亦瑶失声痛哭,企图用三皇子妃的身份阻止他们扣押刘姨娘,不让他们去搜查。
大理寺的官员冷静的和她周旋解释,手下官员的动作却一点不慢的利索开展着。江淮远面色不好,却又不得不上前交涉。
这混乱的场面有点像是江亦瑶定亲那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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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春桃的反应,比陆幼檀想象中的还要大。
她在看见陆幼檀之后,便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起来。这半年来的恍惚和失神,在看见陆幼檀这一刻彻底崩塌碎裂。
她想上前触碰一下陆幼檀,却又有些胆怯得止住了动作。
陆幼檀鼻尖一酸,也跟着要掉下眼泪来。她伸手抱住春桃,细声细语的安慰她。
“我还活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没事了。”
春桃闻言哭得更大声了。
她并不知道陆幼檀的道观出逃计划,也并不知道自己会在厨房睡着是因为陆幼檀下了药。她在得知陆幼檀的死讯后,日日夜夜都活在愧疚和歉意中。
这个毫无保留的对陆幼檀好的姑娘,偏执的将陆幼檀的死因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跟我走吧,跟我离开江家,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扔下了。”
春桃哽咽着,用力的点了点头。
江淮远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再为难陆幼檀,春桃的卖身契也第一时间被管事找出来了。
看着和春桃一起掉眼泪的陆幼檀,江淮远叹了口气,将卖身契交到了许惊鸿手里。
他们二人一般年纪,一同长大。纵是江淮远再不甘心,他也不得不承认,从家世到为人,京城里挑不出比许惊鸿更优秀的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彼此眼中的爱意做不得假。
陆幼檀离家时虚弱又憔悴,得春桃扶着才走出了这个门。而如今她气色红润,中气十足。显然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尤其是江淮远在想起,陆幼檀手里明明有药方,却因为没有钱而不得已停药的事情。
许惊鸿将陆幼檀照顾的很好,比他这个不称职的兄长要做的好。
江淮远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指尖绷得发白,苦涩地开口:“她在江家吃了太多苦了,是我们对不起她。”
“我会照顾好她的。”许惊鸿郑重的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卖身契,“她是个心很小,却也很善忘的人。她从未与人提起过你对她的不好,只说你替她挡过一刀的事情。”
江淮远一震,那是陆幼檀在坠下城楼,刚苏醒不久发生的事情。他已经记不清那日的细节了,因为不管那个人是不是陆幼檀,他都会出手的。
只是思绪朝着西北走去,他突然想起,在那此偷袭之前,他和陆幼檀起了争执。然后盛怒之下脱口而出了“你有种硬气一点,永远都不姓江。”这样的话。
陆幼檀当时的回答非常的无所谓,就像她今天一言一行展现出来的那样,没有一点留恋和犹豫。
而她真的说到做到,彻底把自己和这个家划清了界限。
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的疼了起来,江淮远红了眼眶,失魂落魄的在了原地。
许惊鸿回头看了一眼陆幼檀,声音轻缓:“她已经在往前走了,你也不要再被那些往事困住了。等这事情过去了,赐婚的圣旨下来后,带着妻儿来府上坐坐吧。”
江淮远一愣,“陛下还没有给你们赐婚?”
许惊鸿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她向陛下求了别的东西。”
江淮远失神了一瞬,就在这时,沈韵捧着一个盒子朝着许惊鸿走了过来。她朝着许惊鸿笑了笑,用衣袖遮掩着盒子,迅速的塞到了许惊鸿手里。
“这是……”
许惊鸿低头看了一眼,盒子里是一沓地契,底下还有几张金叶子和银票。
“江府如今被牵扯进这么大的事件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淼淼到底是我们的妹妹,她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可我们也不能眼看着她没有点傍身的家产,就嫁人了。”
沈韵抬眼看向许惊鸿,眼眶微红,她的语气温柔,却带着要将陆幼檀托付给许惊鸿的坚决。
“她说走,就是真的不会再踏进江家一步了。这些本该是她出嫁的时候再给她的,只是我和淮远刚知道宫中的事,若是江府被抄家了,我们就什么都给不了她了。还请你替她收下,等到时机合适了再告诉她也不迟。”
说罢,沈韵还回头看了一眼,确定了陆幼檀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后,才悄然松了口气。
许惊鸿简单的查看了一下,放在最上面的几张地契,是京城最繁华街道上的几家铺子。他有些感慨的关好盒子,这一沓地契,足够陆幼檀下半辈子都吃喝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