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是你姨娘,可这些年管理打理府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是是,听说惊鸿在江南查到刘家店铺一大笔来路不明的钱财,你不如问问刘姨娘,这钱是哪来的?”
陆幼檀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坐直了身子,认认真真的询问道:“所以她现在还是你的姨娘吗?你是不是已经把她抬做平妻了?”
邢国公脸色一白,一时间没有回话。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老夫人和江亦瑶的面色不变,显然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江淮远满眼的不可思议,他铁青着一张脸沉声呵道:“父亲!这不合规矩!”
陆幼檀乐了,她只是随口一炸,没想到这居然被她炸出来这么大的一件事。她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着江淮远和邢国公争辩。
江府的实权随着邢国公卸任实职,逐渐转移到了江淮远手中。而此时的邢国公显然是心虚了,在面对江淮远的质问时,支支吾吾的没能说出什么解释来。
或许是陆幼檀笑得太过于明媚,邢国公烦躁的躲开儿子的目光,瞪了一眼陆幼檀。
“你今天就一定是要闹得这个家散了才满意吗?!”
“可不是我逼着刘勇去和三皇子合谋的。”陆幼檀轻笑了一声,满脸的嘲讽,“再说了,这算哪门子家啊。”
她的话像是一个狠厉的耳光,扇在了邢国公的脸上。
这位向来没有正视过这个女儿的国公,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姑娘再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了。
而面对目光凌厉的江淮远,邢国公长烦躁地叹了一口气。江家如今的支柱是江淮远,若是他不肯站在自己这边,哪怕是真的很难脱身了。
而陆幼檀如今在太子和长公主面前都能说得上话,甚至,江淮远也有坚决维护她的意思。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邢国公像是变脸似的,扯着僵硬的笑,尽可能用和蔼语气,模仿着一个父亲的模样,朝着陆幼檀说道。
“那你也是我女儿啊。”
江亦瑶的反应很快,她朝着陆幼檀的方向一曲膝盖,满脸泪水的哽咽道:“是啊,姐姐,你不是在江南立了功,救过太子吗?求求你了,你也不忍心让父亲被扯进这件事里吧。”
她这话提醒了众人,陆幼檀如今是由恩典在身上的。
老夫人也顺势嗷嗷着,嘴上求着陆幼檀,就要要朝着她跪下。
陆幼檀自是不可能让老夫人跪下的,小雪第一时间便搀着了老夫人,动作看似温柔,却强硬的让老夫人动弹不得。
陆幼檀冷眼看着他们的动作,心底的冷风呼啸而过。
开始玩道德绑架了。
第102章
初夏的阳光很暖,照得屋脊上晒太阳的小猫舒舒服服摊开四肢,像是融化在了瓦片上。
可是陆幼檀却觉得仿佛身处洞窟一般,浑身发凉。江府恢弘华丽的厅堂的背后,是无情和冷漠。
那些曾经将江淮淼推向深渊的人,现在满脸泪水的伸手扯住了陆幼檀的衣角,要榨干她的最后一滴血。
敏锐的本能疯狂的在陆幼檀耳边尖叫,催促她离开这个会吃人的地方。
她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过头看向江淮远。
“世子觉得我应该如何做。”
江淮远没有想到陆幼檀会晾着哭天抢地的江亦瑶,反而来询问他的意见。
望着陆幼檀水光浮动,却依旧清澈如初的眼眸。他的眼前晃过了黄沙漫天的肃州城,那模糊的画面很快又被倾盆的大雨冲刷,一双悲切的眼睛穿过时间,在这一瞬间与他对视。
那是陆幼檀离开江家时的表情。
江淮远的心狠狠的被揪了一下,有一种无能为力的酸胀感,从心脏蔓延开来。
他艰难的张了张嘴,声音沉重,塞满了这个少年将军的歉意和后悔,“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做什么。”
他的回答完全出乎了陆幼檀的意料。
陆幼檀微微仰起头,躲闪开江淮远的目光,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掩饰眼底的泪意。
在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后,陆幼檀又看向了全程不在线的江淮安,弯弯眼眸,语气温柔地问道:
“那淮安呢,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突然被点了名的江淮安有些紧张的绷直了脊背,他有些紧张的环顾了一圈四周,终于是在陆幼檀关切的注视下,攥紧了拳头,目光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我觉得……姐姐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像是一股暖流涌进了心底,在这冰窖一般的环境中,让陆幼檀感受到了一瞬间可以喘息的空间。
江亦瑶有些不满的瞪了一眼江淮安,却也没没有开口说什么。
但邢国公却绷不住那张伪装出来的慈父脸了,他毫不客气的出声呵斥:“你就真的忍心看着她把这个家拆了?你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吗,她做她想做的,我们都没有活路。她若是愿意去太子那求个情,说不定陛下还能放过江府一马。”
江淮安何时见过脾气这般暴躁的父亲。他吓得一哆嗦,站得笔直,不敢动弹。
可邢国公却完全没有顾及江淮安的情绪,他数落完后,又不满得看向满脸阴沉的江淮远,“你也跟着她胡闹?陛下若是动了江府的爵位,我看你这个世子上哪里逞威风去。”
站在江淮远身后的沈韵,在听见这话后脸色猛地一变。
邢国公当真是糊涂了!江府上下,如今在朝中任职的,只有江淮远一人。
邢国公这番话,仗着爵位和身份莫名其妙的指责,怕是要寒了江淮远的心。
沈韵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便有有个略显激动的声音将她心中所想的,毫不客气的朗声说了出来。
“我看你是被枕边风吹得脑子中风了吧!”
只是用词远比沈韵所想的更加的丰富生动。
她抬头看去,只见陆幼檀瞬间将沮丧抛在脑后,她腾得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把扯过江淮安的手腕,将他塞到了江淮远身后。
安置好手足无措的弟弟后,陆幼檀站在厅堂的正中间,眼神像是飞舞的刀片一样,带着阵阵寒光,扎向邢国公。
她也没回头,只是反手一指江淮远,厉声道:“我看你真的是老糊涂了吧!江淮远什么时候仗着自己世子的身份逞过威风?他在京中被人称赞少年英才,不是因为他自己有才干吗?你别以为他是你的儿子,他所拥有的一切你都可以随意指点、贬低。”
陆幼檀的眼中冒火,她顿了顿,没有给邢国公开口的机会,掷地有声道:“那是他自己有本事!”
这突如其来的,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让邢国公的脸色难看得近乎狰狞。
刘姨娘搀着江亦瑶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是不愿意参与进这场针对于邢国公的怒火。
唯有江淮远,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虽然同样被陆幼檀这番惊奇的发言震惊到,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的,偷偷的勾了勾唇角。
陆幼檀这是在维护他啊。
江淮远心中的那一杆秤,早在陆幼檀离开的这半年里,叠上了无数的歉意,朝着她倾斜了。
因此,他并没有出声制止,只是轻咳了一声,示意陆幼檀平缓一下心情。
可陆幼檀已经杀红了眼了,她哪顾得上身后的人在干什么,就算江淮远此时将肺咳出来,她怕是都意识不到。
陆幼檀对刘姨娘和江亦瑶的怨恨是写在表面上,但是她内心深处非常清醒的明白,背后的一切推手,其实是邢国公。
江淮淼的执念,大多数还是来自她血亲的无情和漠视。
“你有什么资格要我去和太子、长公主求情?”陆幼檀的嘴角勾起讥讽的微笑。
邢国公被陆幼檀的目光盯得背后发凉,他几乎来不及思考的脱口而出:“我是你爹爹啊!做爹的难道还不能向子女提要求了?”
这大概是他心中最本能和真实的想法了。
陆幼檀低垂着眼眸,像是在缅怀什么似的,轻声叹息道:“你又有什么资格做我爹爹呢?”
“我被送去那偏僻道观,在里面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说道士会打骂人,你却说我谎话连篇。”
“我说我没有推江亦瑶下楼,你说我撒谎成性,品性恶劣。让人当着我的面摔死了我的小猫!”
被陆幼檀一字一句,沾着鲜血和泪水,那些被埋葬在回忆中,被人忘却的过往,生生的重新铺展开来。
逼得所有人,都不得不看向那些他们曾经做过的不堪、卑劣的事情。
“我在西北过得什么日子,跳下城楼时是什么心情,你们没有人问过我一句。你们只知道指责我不懂事,嫌弃我上不得台面,怪我的自私和任性害死了阿娘。甚至处处提防着我要害人。”
她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将江淮远的内心割开一个大口子,狂风卷着黄沙呼啸而过,直叫人觉得空空荡荡的。
陆幼檀还在继续说着,她将积酿在心中的情绪,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
“我掉下湖,你们指责我失礼。三皇子牵来的狗朝着我叫,你们就坚定的相信是我吸食五石十散。若不是我真的下定决心准备离开,那我可能真的死在那场山洪里了。”
眼泪控制不住的涌了上来,陆幼檀的眼前画面有些模糊,她看不真切邢国公的表情,却一字一句清晰的控诉着他的失职。
“我几次死里逃生,你都对我不闻不问,如今江家碰上事了,你终于是想起有我这号人了。”
邢国公面如死灰的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陆幼檀用一种无礼又强硬的态度,逼着他去回忆那些他从不曾回头看一眼的往事。
“你从不曾在意过我的死活,你只关心你的爵位和名声。”
一字一句,像冻得梆硬的冰块,砸在邢国公的头上。也砸开了一个从未被人提出来的事实。
“我相信律法可以公正的给我一个答复,所以我选择不插手。但是我想问一句国公,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不知道刘姨娘背后暗算我,推着江亦瑶取代我的位置,动用江府的势力帮扶刘家。甚至我娘的死,你都没有怀疑过,然后问过一句吗?”
陆幼檀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看清了眼前人的表情。
邢国公的双目失焦,他僵硬的摇着头,企图否认。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勉强和自欺欺人。
甚至,短短的一瞬之间,陆幼檀清晰的在这个中年人身上看到了年迈的颓然和老态。
“你既然选择了江亦瑶。那如今也不该求到我这里来的。我能做一个足够理智的苦主,却肯定是做不了你想要的那种宽容孝顺的女儿的。”
邢国公颤抖的抬起头,看向陆幼檀时,是满脸的陌生和惊恐。
他们父女之间从未有过的默契和感应,在这一刻却近乎奇迹一般的发挥了作用。
她要报复!
“你……”
指责的话,在陆幼檀的入控诉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同样的,祈求也同样不会有任何作用。
邢国公无力的垂下手臂。他当年也是带兵威吓一方的武将,如今却被自己亲生女儿,彻底的揭开了内心最不堪的一面。
刘姨娘和江亦瑶已经完全不敢开口了,陆幼檀敢这样指着鼻子指责邢国公,实在是过于过于大胆勇猛了,谁也不敢去分散她的注意力。
而沈韵牵着江淮安,只是静静的听着,完全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一时间厅堂之内只有邢国公的呼吸声。
沉重又费劲。
可陆幼檀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陆幼檀平缓了一下呼吸,抬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她甚至扯出一个漂亮的微笑,客客气气地开口。
“我此次前来,也是想告知一下您。我们之间缘分已尽,不必再强求了。”
砰——
邢国公像是脱力了一般,跌坐在椅子上。他垂着头,颓然且没有生机。
老夫人和刘姨娘小心翼翼的上前查看邢国公的情况。
陆幼檀的目的达到了。与江家割裂,她的内心不仅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甚至有一种突然轻松下来的感觉。
她终于挣开了血缘关系的束缚和羁绊。
江淮淼的愿望,也终于是完成了。
陆幼檀松了口气,转身想要坐下歇息会。可她一转头,却猝不及防的与江淮远对视上。
她从未看见江淮远这般失态的泪流满面,因此在原地楞了一瞬。
那个曾经与她剑拔弩张的男人,完全褪去了凌厉和冷淡。无措的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目光中甚至带着讨好和祈求。
陆幼檀对江淮远倒是没那么的狠心,她不想揪着过去的那些事情不放。江淮远虽有过一些不公和过分的行径,却也还是尽了一些兄长的责任的。
她并不想和江淮远撕破脸。
可江淮远却不是这么想的,陆幼檀上一次离开江府后,紧随而来的是她的死讯。当陆幼檀提出明确要和江府撇清关系后,江淮远彻底慌了神。
他怕陆幼檀再一次的不告而别,怕一转头,就又再也见不到她了。这半年来日夜盘旋在他脑海里的愧疚,几乎要把他压垮了。
于是他斟酌了一番用词,确定了自己并没有任何过激的情绪后,刚张了张嘴,刚要开口道歉。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也吸引走了陆幼檀的注意力。
江府的管事推开们,被眼前的场景震了一下。而长公主府的小厮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他快步上前来,恭恭敬敬的朝着陆幼檀道:
“辰郡王到了。”
第103章
在楞了一瞬后,陆幼檀眼中绽放开了江淮远从未见过的,绚烂夺目的欢喜,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任何的东西了。
陆幼檀毫不犹豫的朝着门外走去,在从江淮远身边擦肩的时候,翻飞的衣角拂过他的手背,江淮远想要伸手,却什么都没抓住,可只能眼看着陆幼檀朝着门外奔跑而去。
那一阵擦过他肩头的小小的风,在心口的大洞里呼啸。江淮远停滞在半空中无人问津的手指僵硬发麻,止不住地颤抖。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这一擦肩,他可能就真的要失去这个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