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妍旎坐在轿内,细弱的手指抚抵着额间。她的头实在疼得有些厉害,这一夜长得让她心力都要耗没了。
“公主。”轿旁出现了杭实的声音,“快到了。”
宁妍旎掀了轿帘望出去。
来到这她是很熟的了,这是回承禧宫的路,只不过还要拐一段路才到。
看出了宁妍旎的疑惑,杭实解释着,“太子殿下此刻在承禧宫门前,我们就不方便出面送公主回宫了。”
宁子韫表面上要和她摘清,省得日后太子真丢了什么东西,也要找上宁子韫,这个宁妍旎倒是一瞬就想明白了。
只是现在这么晚,太子怎么就到了承禧宫,他也不怕惹人非议。
是阿栀,还是阿棠?
想到阿棠是被九皇子支了开,宁妍旎就有些不太好的猜想。
宁妍旎下了轿,腿脚发软地扶着宫墙。
杭实倒是和他主子一个德性,连个人也没给她留下,无情得令人齿寒。
宁妍旎乌蒙看着黑幕沉沉的夜色,心像沉在朱墨里,没有一丝其它光亮。
她垂着头,突然间眼前的黑幕愈盛。
眼前无端多了其它人的气息,她现在对别人的靠近异常敏感,这一下就吓得她如惊弓之鸟般地抬起了头。
来人穿着温黄色的常服,腰间佩戴着块四爪龙纹玉,面如冠玉,方正温厚。
他领着人匆匆走着,脸上挂着担忧。看到宁妍旎后也是吓了一跳,随即便吐了口气,脸上挂上温和的笑意。
他上前半扶抱住了她疲软的身子,“阿旎,你没事吧。”
看到太子脸上那不似作伪的关心,听着太子喊她的名字,宁妍旎鼻尖竟有种酸楚的感觉。
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这一夜来,他竟是第一个开口关心她的人。
她往前一步回抱住了太子,抱着他的腰身,轻轻哽咽啜泣,“太子哥哥。”
太子有些讶然她的主动。
但看着她孱弱无依的可怜感,还有那单薄的身子都在抖。便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口里不住地安慰着:“阿旎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若不回来,太子其实也有些无计可施。
他听了阿棠所言,再三思忖之下,就来了承禧宫。
最近父皇在朝堂上总在伺机敲打他。就算他岳父现在愿把禁军左卫交予他暂行调配,也断不会同意他叫禁军半夜擅闯陛下寝殿。
为了个女子,此举当真是色令智昏。
太子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宁妍旎的后背,便将她横抱回了承禧宫。
一夜的闹剧扬扬搅吵,太子什么也没做也能捡个美人回,杭实看着为自家主子的恶人名头着实有些咂舌。
杭实转头回去向宁子韫覆命。
书案上那盏没有灯罩的油灯已经烧到了灯花,噼里啪啦地宁子韫也没有理会。
他后倚着椅背憩着,长指扣着那枚红珊瑚耳珰,耳珰敲击书案的声音在长夜里脆亮,一下,一下地。
杭实推门入内,低声道着,“主子,都办妥了。”
宁子韫闭着的眼没睁开,他淡淡应了声,“嗯。”
杭实将后面的事情简要地汇禀了一下,宁子韫敲着书案的手也渐渐慢了下来。
“余三呢?”
跟着宁子韫多年,杭实知道宁子韫说话的语气越平,就越是生气。
“余三知错了,正候在外头。”杭实如实说着。
今日这事,确实余三逾矩了,擅作主张。只是,杭实忍不住为他说了句,“还好没有坏事。”
宁子韫终于抬眼,淡淡说了句,“鞭三十,你执刑。”
“是。”
杭实领了命,要退出去之前,想起了另外一事。他踌躇了下,再度开口,“主子,方才属下去找成国公时,成国公说起他还有一女尚未婚配。姣若秋月,瑰姿艳逸,为人知书达理......”
杭实说着,看着自家主子眉越拧越深,就自发消了音,“属下告退。”
成国公那么多女儿,是巴不得每个皇子府里都塞个他的女儿进去,好万无一失,也真是个欲壑难填的。
就是因为这么贪心,才让别人有了可趁之机。
瑰姿艳逸。
宁子韫想起了那张在莹莹烛火下还能哭得让人心摇神驰的脸,那抹娇红欲滴的唇,成国公真应当看清楚什么才叫瑰姿艳逸。
他丢下手里的那枚红珊瑚耳珰。
次日。
日光明朗。
皇上寝殿半夜进了贼人的消息就传开了。
禁军左右卫把寝殿周遭可疑的人都捉起来盘了一遍,也没个结果。
皇上勃然大怒,怒斥了右卫的统领四皇子宁子韫,更是重罚了统卫禁军左卫许久的成国公。
连带着有后宫管理之责的皇后,也被皇上一顿呵斥。
“公主,疼吗?”阿栀正轻手轻脚地帮宁妍旎涂上膏药。
宁妍旎柔弱无力地伏在罗衾之上。
她上半身只余下了个抹胸,腻白的脖颈和后背上留下了大片的掐痕和红印,叫人看着触目惊心。
趴伏这个姿势真是让宁妍旎一直回想到昨夜的不堪,听了阿栀她们说完之后更是心有余悸。
阿棠在一旁看着直掉眼泪,抽抽噎噎道,“我看,那余家小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时候不说话,偏偏在离开那会让公主支开了阿栀姐。”
阿栀还在帮宁妍旎抹膏药,一边俯身在宁妍旎伤处轻呼着。
昨日她真是魂都吓没了,要是自家小姐真有个什么事,她就是死了,也向故去的老爷赔不了罪。
听了阿棠这么说,阿栀又开始自责内疚,眼泪也忍不住一个劲掉下,“都怪我,都怪我不好。怪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怪我当时大意,余家那小姐再怎么说,我的视线都不应该离了公主。”
看着阿栀阿棠哭得惨兮兮,宁妍旎反过来倒是安慰起了她们,“我这不是回来了。”
只是,宁妍旎也觉得,“那余家小姐,奇怪得很。”
阿栀她们能打探的消息实在有限,除了知道余家小姐在太常余家排行第三,其余也不知道了。
“她如果不是陛下手下的人,那应当是宁子韫那边的人。”
宁妍旎喃喃道,其实她也可以麻烦下太子,去帮忙查下。只不过这之后,她和余家小姐之间,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说起来,她也可以算得上是因为余家那位小姐踩进了这祸事,也是因她又险险逃了开来。
不知道怎么的,她比较偏向相信余家那位小姐是宁子韫那边的人。
毕竟宁子韫在这件事上,确实占了很多先机,早在禁军准备调换轿子,或者应该更是早在支走阿棠之前。
阿棠此时听了宁妍旎的话,有些微讶不解,“公主怎么会觉得那位余家小姐是四皇子那边的人?她可是在宴上胆敢下了四皇子面子的人。”
下了宁子韫面子不假,但皇上最后也许了禁军右卫给了宁子韫不是。
宁子韫在这件事上,还是得了甜头的,宁妍旎还在想着。
阿棠却开口为宁子韫说起了话,“公主,其实我觉得四皇子人虽然有些爱开玩笑,但看着心地不坏。”
“我昨夜去找过四皇子的。”阿棠不知道昨夜宁妍旎和四皇子之间的事,但她从九皇子那里出来后,得知公主未回宫,确实匆匆忙忙先去找的四皇子。
四皇子见到她的时候还是笑着的,然后,“四皇子跟我说,这事他也很想帮公主,可是他不受陛下宠爱,实在爱莫能助。四皇子还好心叫我去通知太子,看下太子能不能帮忙进去看看。”
很想帮她,好心让人去通知太子。
听得宁妍旎脸都冷了下来,那人就是个十足的小人。
她深吸了口气,隐去了其中一些更难堪的,将昨晚的事情大概地说了下。
阿棠的脸色一白,嗫喏着嘴没敢再说什么。
阿栀很是气愤,手下的力道不敢重了,嘴上却骂了起来,“四皇子那看着人模人样,没想到竟然这么无耻。”
“他们皇家人,就没有几个好东西。”
阿栀看着宁妍旎闭了眼,心里更是难受,“公主——”
“公主。”
殿门被人适时敲响,她宫里的宫女在殿门口轻唤着,“公主,太子殿下和四皇子正在承禧宫门处,说是带了新奇的小东西来给公主。”
“公主,见吗?”
宁妍旎眼神示意阿栀涂抹着膏药的手停下,“见,请他们稍等片刻,我更个衣。”
“公主,太子就罢了,为何公主还要见四皇子?”阿棠不敢说话,阿栀便开着口问着。
她帮宁妍旎取过往常惯着的蓝青色软缎衣裙。
宁妍旎看着,摇了摇头,她记得,“太子曾送过我几身颜色明丽的衣裙,它们可还在?”
何止几身。
有好几箱,阿栀都收着,放在了宁妍旎寝殿的角落里。宁妍旎虽然从不穿戴太子送的衣裙饰物,但太子送的次数还是未曾减过。
这会宁妍旎提起,莫不是,阿栀试探地问着:“公主要穿?公主之前不是,不喜欢太子送的东西吗?”
宁妍旎点了点头。
她之前是不喜欢,但今后,不喜欢她也可以装得喜欢。
她昨夜在求宁子韫的时候,就想得很清楚了。
她太高估自己在这宫中自保的能耐了。
她在他们眼里,在皇上,在宁子韫,甚至在太子眼里,无异于一件可以赏玩的东西,能把弄,则把弄。
若是不能,连最后一点利用的价值都没有,那她还余下什么。
昨夜和宁子韫说的,她没有准备反口,却也不准备真得真心实意帮宁子韫拿到那东西。
在这宫中,只有得到太子,未来的储君的承诺,她才能心存离开宫城的一点希望。
既然不能洁身自守,眼下太子周正温和,又愿意待她好,她为什么不能选择太子。
更重要的是,太子大权在握,比四皇子和其它皇子的赢面要大得多。
宁妍旎兀自定下心神,看着眼前阿栀拿出来的衣裙,“就拿那套缃色的。”
第十八章
宁妍旎在宫中很少穿这样明丽的颜色。
一袭缃色宫缎捻金衣衫,外衫所绣飞鸢旁花团黛粉,同色纹浣烟罗曳地裙。清夭芙蓉,灼灼其华。
她的乌发来不及绾髻,用雪青色的璎珞发带挽着。发带末垂着水滴形的红晶珠,别而带着些明媚情态。
她这张脸,本来就过分好看。
尤其是她现在柔弱的时候,反而更是娇美了许多。这种自然而然的娇和媚,明艳无双,惊艳得叫人挪不开眼。
太子自进来之后,目光便一直在她脸上没有挪开过。
他的眸色暗沉得浓重,连提着的那只小东西咬上他的手指,他都未有所反应。
宁子韫随走在太子身后,眸光跟着有一刹那几不可见地失神,就很快地移了开去。
女子果然是善变得紧。
“太子哥哥,四皇兄。”
宁妍旎迎着他们走过去,行了礼。她的耳畔戴着简单生趣的小珠花,莹洁润澈,仙气得不行。
太子被惊艳的眸色终于艰难地抽了回来,他笑了笑,“阿旎今日气色看上去好多了。”
“本宫与四弟在路上恰好碰到,就约他一起过来了。都是自家兄弟妹妹,别拘着,都坐吧。”
所以事实上,宁子韫可能只是被太子顺道拉过来承禧宫罢了。
阿棠阿栀已经去准备茶水和糕点。
几人坐下,听着手里篮子那时不时的轻吠声,太子才想起举着手中的竹篮。
“本宫刚得了一只新奇的小东西,有几分可爱。阿旎你在宫中鲜少出宫,在闺中有时也难免有些乏味,本宫就顺道拎来送你,你看下喜不喜欢。”
编织小巧精致的竹篮外罩了一层绿布,在太子的示意下,宁妍旎轻掀了开来。
一坨蓬蓬的灰白物状出现在他们面前。
两只巴掌大小,头和眼睛都圆圆的,长得很是漂亮,尾巴蓬松高高地举过头顶。
它圆眸里还是湿润润的,也不知道是气得警惕还是开心得。性情看着比较温顺,不怕生人。
“这西施犬很少见,太子妃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想寻一只来,结果太子殿下可真是偏心皇妹。”
宁子韫挑起眉梢,在旁边说得生怕宁妍旎不识太子的一番苦心。
宁妍旎听着,眼睫低垂,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们明知道,生灵走兽慕求的都是宽广无垠的自由。
却要把这样鲜活的生命,强留在宫里,强留在她身边,伴着她日日重复看着这宫里的砖和那四角的瓦,随着她的心意而生而死。
宁妍旎抱起了这只西施犬,抬眸对着太子笑着道谢,“谢谢太子哥哥,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太子抚掌笑了。
能博眼前美人儿喜欢,这小狗就算有些价值。往日他来探看宁妍旎时,宁妍旎可很少对他送的东西有多喜形于色。
轻柔娓娓的声音在他身旁道述着,太子耳鬓都觉得酥软了下来。
看着宁子韫在旁,坐姿懒散地倚着椅背,没个正型。
太子倒是想了起来,“上回刚和四弟说,盛都比朔北好玩得多。其实盛都比允城也是昌繁许多,人文风情,俱是不一样的。”
允城是温府祖居邸宅所在,自宁妍旎随着他们来了盛都,没有皇上的允许,她也未曾踏出过宫门一步。
现在太子一提起来,便不出所料地看着宁妍旎整个人连同眼神,都跟着又明亮了几分。
太子凝目望着,“本宫看今日倒也是个天气不错的日子,要是阿旎想去的话,本宫愿意相陪。”
太子这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每每热忱得宁妍旎都有些迟疑回应,出宫,宁妍旎面上表露出了些担忧,劝说了下,“父皇那边要是知道了......”
现在皇上对外宣说是被贼人伤了眼。
但是现在这里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这个贼人说得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