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些周鸾真的不想再管了,她想走了。这条命是孟云这些弟兄想给她留的,她就苟活在世上赎罪罢。
传说自戕是进不得地府的,周鸾从前从不信这些,现在却抱着一丝幻想,幻想以后到九泉之下与孟云和众弟兄见面,也好当面谢罪,像是那江湖术士所说,六道轮回是猪也好是牛也好,便是一只扑火的蛾子,只要能偿还这身罪孽就好。
而她现如今,就如同三年前刚来这别苑中所想。
离开这别苑,离开这新都。
或许某时某日,遇到些许灾祸就那般死了也说不定,不过那些都是她的罪有应得罢了。
周鸾正想着这许多,却见碧玲端着一碟子蜜饯红着眼眶走了进来。
周鸾嘴角艰难地往上勾了勾,道:“在哪儿寻的蜜饯,闻起来甚是香甜,快来给我尝尝。”
言毕,却见碧玲一股脑坐在黄花梨桌边的椅子上,将放在正中的小香炉往旁边一挪,放下蜜饯碟子自个儿吃起来。
周鸾一看便知,这次,碧玲是真气了。
“怎么了?气了?”周鸾笑问道。
“哼,奴婢怎么敢气小姐主子的呢?”虽是这么说着,碧玲却气鼓鼓地嘟着嘴,同时还不忘狠狠嚼着口中的蜜饯。
“碧玲,我错了,不该哄骗你的。”周鸾坐起身来赔不是道。
“得,奴婢可受用不起。”碧玲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是起身扶着周鸾的背,又往她身后叠上了枕头。
周鸾知晓碧玲只是嘴上怪怨,拉了她的手道:“碧玲,这次我确实想过一个人跑的。”
“我知道。”碧玲这次回话却不再自称“奴婢”,而是与周鸾一样只用了“我”。
“碧玲,现在这世道,你若与我出了这别苑,飘零只是其中之一,一不小心就会暴尸荒野。”
“不管你之前遇到的采买大人是谁,到底是个机遇。”周鸾叹了口气,“在这别苑是能吃饱穿暖的,若是混的好了还能当个掌事嬷嬷,或是攒些体己,若是新都动荡也能跑的。”
“小姐,你说的这些,我会不知晓吗?”碧玲抬眼,双眼通红,那眼眶子里早就满是泪了,“奴婢若是那般贪生怕死之徒,又何必每次您想跑出去我都会帮衬着?”
“我愚钝,但还是看得出的。”碧玲擦了一把脸,继续道,“小姐,您对我有疑心的。”
见周鸾并未否认,碧玲继续将心中的不满与怨怼一一倾倒出来。
“就和前两日试探那些个新来的侍女奴才们一样的,您即便待我宽厚些,但是不敢全信我的。”
“我亦知道,小姐虽未明说,举手投足间却也是把我当妹子,而不是个只知做活的牛马的。”
“便是如此,奴婢才有了怨怼。以为小姐如之前所约定的一样,定会带着奴婢走的。”这句说罢,碧玲彻底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周鸾也控制不住悲意,方才和穆寒年的和往事的,还有现下与碧玲的。
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主仆二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直哭得香炉中的雪松之香燃烧殆尽,两人才从抽噎中拔了出来。
“天都黑了。”碧玲瞧着窗外的夜色,破涕为笑道。
“你呀,哭百精。”周鸾哑然失笑道。
“小姐,你也是。”碧玲嘟着嘴,脸上却是雨过天晴后的笑意。
待两人情绪稳定下来,周鸾忽然想到一事,道:“碧玲,我想寻个人,当面感谢。”
“可是小姐,咱们俩现在出去怕是不可能了。”碧玲担忧道。
周鸾笑了笑,冲着碧玲神神秘秘地招了招手道:“附耳过来。”
第52章 嫉恨劫
翌日,周鸾留意了下,果然起了个大早,也不等吃顿早饭,穿戴整齐后便抓着碧玲的手直闯别苑的大门。
如此风风火火的一遭,倒是让早起来便在台阶上洒扫的几个婢女吓了一跳。
待看清这俩人是从何处出来的,才后知后觉的认出两人的身份来。
“这是怎么了?”左边买的小丫头拿着扫帚,向旁边那丫头斜眉弄眼道。
旁边那丫头撇了下嘴,道:“没事,指定还是那个主儿发疯。”
“哪个主儿?”那小丫头愣了一愣,随即目光一定,顿悟道,“啊,就是你说的那个成天到辈往外跑的主儿?”
“没错,就那个。”另一个丫头撇撇嘴,不甚理解道,“也不知这个主儿要干啥,放着好好的别苑不待,非要往外跑。”
“说不准有什么苦衷……”那小丫头仍要往下说,却被那个年长的丫头截住话头。
“能有什么苦衷?”却听那年长丫头继续道,“现在都乱世了,说句不好听的,就一匪窝出来的贱妇,你待如何?”
那小丫头听罢,考虑了会儿道:“自然是好好在别苑里待着啊。”
“对呗。”年长丫头朝着周鸾的背影斜了一眼,“也不知这个贱妇怎么想的,总作个什么劲儿?”
小丫头:“总说贱妇这个词,不大好吧……”
“贱妇就是贱妇。”年长丫头看向周鸾的背影有些怨毒,“贱妇!不得好死!我早晚让你去死……”
后面的话小丫头并没有听清,懵懂地问:“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年长点儿的丫头收了眼神叹一口气,“我先去瞧瞧热闹了。”
“我跟你一起。”
“不必。”
……
这一段不过是个小插曲,碧玲是干脆没听着,周鸾是根本没空管。
周鸾目不转睛地瞧着前面,心中暗道:“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先放一放”。
周鸾拉着碧玲的手走着,过了一会儿二人身后便跟上了一众侍女小厮。
这些个侍女小厮便是前两日被穆寒年那厮派过来的人,前面把门的那两位小厮也仅仅只敢护着门闩,也不说话,就跟锯了嘴的葫芦,如何都不让周鸾过去。
“怎么?三年了,本姑娘不想翻墙,就走个正门都不行?”周鸾掐腰,气势嚣张道。
“姑娘别为难小的几个,实在是将军有令……”这小厮嘴上说得好听,可眼里那份“鄙夷”早便展露无疑。
而其余的小厮或惊或恐,似乎都没见到过周鸾这样,小厮们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那眼神分明怀疑着这位主儿中了邪。
周鸾携着碧玲正在别院门口和众丫鬟小厮们僵持着干瞪眼,就听一老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哎呦,我的姑奶奶,今儿又闹腾什么?”郭嬷嬷提着紫红色的对襟袄,被人搀着小跑了来。
也亏得是她硬朗,这一阵子小跑才没被那石子儿路给绊住,可免不了身子还是一趔趄,叫奴婢丫鬟们看着咋舌,又纷纷跑过来扶着。
“郭嬷嬷今儿也要拦我?”周鸾眯眼一笑,这眼里说不清的复杂。
“不拦你怎么办?”郭嬷嬷叹了口气,“现在都发着洪呢,出去还不腌H了衣裙?”
“不腌H,我要出门办个事。”周鸾只觉得现在门前门后围着的一群人简直可笑至极,“你们想拦我,无非就是想着怕穆寒年责罚。”
“无碍,若我跑了便全都推到我身上来便好。”周鸾讽笑着看向挤在人群中那个年长一些的洒扫丫头,那丫头一惊,却又转而朝她回瞪过来。
“怎么?”周鸾呵呵一笑,“某些人不想要这个脸了,用不用我现在把你揪出来?”
那个洒扫丫头垂下头一瞬,又迅速转过头不甘示弱地睨这她。
周鸾苦笑着摇了摇头。
心道:“她确实是不懂得保命之道的,若是懂得又何必再回我面前?想她历经之事都在我,可看她那神色似乎是想杀了我。”
周鸾叹了口气,理智告诉她这时候不能出门可能有诈,可是感情告诉她,现下应当是出了门不再管她,直接去找那天救了自个儿的恩人。
人和人是无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的。
就像这府里的小厮丫头们觉得她出这别苑就是作,只有她自己知道,不出去的话,她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有时候在绝望恶心愤怒到极点后,反而是冷静,反而想选择死亡。而周鸾选择活着,就这么死命的活着,就死命的不要脸的活在这世上!
周鸾虽纠结了片刻,依旧当机立断选了让自己活得更肆意的方式,当机给碧玲使了个眼色,叫她按原计划行事。
碧玲亦是明白了那个眼神,当即看准时机,直接就冲到门房前面拔门闩。
周鸾这边也是不想要这张脸了。反正这帮人也没考虑过她的脸不脸的,只考虑了自个儿,甚至只考虑了她的衣裙,都不曾考虑到她这个人,说白了在这群人眼里,她只是个“物件”一个“摆设”。
周鸾直冲向门边,拿头撞过去。
这群人还是不敢玩儿命的,下意识便往旁边逃窜。
眼见着那门闩被碧玲抽出,大门开了一条缝透出外面的光。
周鸾乐了,往前冲得更来劲儿了。
可是这门刚打开,她还一股脑的往前冲,却见着门口站着一个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穆寒年。
周鸾叹了口气,闭上眼等着头往免不得的往他身上撞。
然而未想到穆寒年竟然将身子一侧,任由周鸾扑在地上。
周鸾在脸与大地接触过后懵了一瞬,而后又蹦起来掐着腰指着穆寒年的鼻子就开骂:“你丫是不是胆儿肥了啊?你这厮果然就不是什么好人,麻的,当初就应该把你放地牢抽死!”
在别苑里的奴婢小厮们都看傻了,只觉得这个穆将军“外室”是傻了,擅自跑了不说,竟然还敢如此对待将军,怕不是待会儿就得死于将军刀下。
这里面有幸灾乐祸的,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嚼舌根的丫头,现在竟然还站到了最前面,似乎就想要看着周鸾如何死的才痛快。
未料,穆寒年竟然大笑起来。
那这个奴婢小厮们只觉得是将军气傻了,竟然这般境地还笑出声。
然而,之后的情状就不是他们所想象的了。
只见将军温温柔柔,像个小媳妇儿般恭恭敬敬地将倒在地上的周鸾扶了起来,甚至还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这些个奴婢小厮想着,怕是在威胁她吧。
然而,只有周鸾听得到。
他说的是:“你又有力气骂我了,真好。”
“贱坯子。”周鸾心里骂着,可面上仍然板着个油盐不进的脸。
穆寒年叹了口气,接着道:“既然娘子还如此不爽利,不若……那人我帮娘子处理了罢。”
“诶,你要做什么?”周鸾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不会是……”
她话音刚落,就见穆寒年转过身去,五指用劲伸手便揪住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丫头。
那丫头的笑犹挂在脸上,下一瞬那脖子便被掐住,脸腾的一下红得发紫。
“你瞧得可高兴?嗯?”穆寒年捏着她的脖子将她提起来,眼神跟瞧着一只死鸟的狼一般,凉薄中带着狠意。
被她掐着的丫头却不知害怕,反而笑出声来,那笑像是在嘲讽他。
“你杀了我,也不能和那个贱人双宿双飞啦!”那丫头癫狂地笑着,笑得志得意满。
穆寒年五指收得更紧,手上的青筋亦是爆出,带出了几分狠劲。
“玉琴!”周鸾冷声喝道,“你闭嘴!”
转而她又朝着穆寒年喝道:“放她走。”
“周鸾!你也不得好死!装什么慈悲!天天装出个多正直多圣母的样儿!结果呢……就我知道,你是个贱人!惹了整个黑虎岭灭门的贱人!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义母是谁杀的,我告诉你……”
穆寒年眸间冷光扫过,手上使了十足的劲道,便是十余步外都能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
那声音着实让人毛骨悚然……
周鸾腿一软,颓然倒地。
怎么这么不争气?
周鸾捶着自个儿的腿,自怨自艾。
周围的丫鬟仆从脸都没了血色,方才还和玉琴说话的那小丫头更是直接瘫倒在地上大吐特吐。
穆寒年擦净了手上的鲜血,冷声对小厮吩咐道:“将人拖下去,埋了。”
话音方落,就见两小厮默不作声拉着颓在地上的玉琴走了。
穆寒年那冰冷模样说不出的可怖,就跟那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可是周鸾却有些佩服他,佩服他足够坦然,坦然的善又坦然的恶,憎恶分明得很。
玉琴说的对,她自己个儿真的是……伪善至极。
周鸾颓在地上低着头,此时觉着自个儿就是个孤岛,说不准死了就安心了,就不会受没日没夜的良心谴责……
可穆寒年却不知何时走到她跟前,扶住她,强迫她站起身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以前觉着你善良,可你未免太过心慈手软。”
“人这一辈子,终归不能做到纯善亦或是纯恶,你只需知道,要放过自个儿才能活着,好好活着。”
“我,希望你活着。”最后这句,他的声音低沉到近乎无声。
第53章 引流年
“她说的话,哪一字哪一句不是事实发生的事?”周鸾被捏着的肩依旧是颤抖着的。
连平日里愈发上挑眉眼都垂了下来,双眼大睁着,仔细瞧着却是空洞得很。
“贪生怕死,引狼入室,是我。害死了义母,害死了黑虎岭上百十个兄弟的,也是我!还有孟云……”
穆寒年听着她说的,里边儿一字一句都在往他心窝子里扎,扎得他疼得好一会子都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