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吁”了几声,可那马耳朵往前一飞,死活不听。
“不行啊,这马太烈,我控不住。”玉容喝道,“我数三下一起跳。”
周鸾看了眼脚下,以她现在的身体素质,她跳下去就算腿没摔折,脖子也得被送到马蹄之下,直接一命呜呼。
没了内力,日常还疏于锻炼,这要是跳下去不是死就是残。
可玉容显然不知道她现在是这么个情况,也没等周鸾应答,便率先数起数来。
“三、二、一……跳!”玉容说罢,自己便跳了下去,紧接着往旁侧一滚,整个人便算脱离了险境。
“周鸾,那边有一处酒馆,咱们先去那边对付一晚上明天再赶路吧。”
“怎么不说话?”玉容以为周鸾是担心刚才军营的事败露,于是道,“你不用怕后面有追兵。告诉你个秘密,穆寒年一时半刻可回不了军营。”
“周鸾?”玉容意识到不对回过头时,只看到疯跑着的那匹马几乎变成了一个小墨点奔向天际,细碎的雪尘被扬得漫天飞洒,洒得玉容的心凉了半截。
那个方向……是西边的胡山,再往前点就是胡人的地界了。
……
玉容猜得不错,穆寒年一时半会是回不得军营了。
他人现如今正被扣在土匪寨子里,一个活动范围只有十步的空间,三面只有墙壁,只有一面安着个透着光的门。
OO@@的声音从棚顶传来,紧接着便是瓦片轻碰的声音。
穆寒年抬头,就见影卫枫的脸从房顶瓦片窟窿里露了出来。
“主子,您确定不跑路?”影卫枫探出脑袋,轻声问道。
“跑什么?”穆寒年低下头不再看他,动作不疾不徐不慌不忙,若是这房间里有茶水,他怕是就要给自己斟上一杯了。
影卫枫实在不理解主子的脑回路,不管主子急不急,反正他是挺急的。
不过现如今,他也只能飞快地小声提醒道:“属下刚才探查了一圈,可是听外面的那帮‘好汉’说,说您和他们寨主早年有过节,听说这过节还挺大的,差不离就是让您抵命的意思。您确定不逃?”
“逃什么?”穆寒年问。
“您就不怕这寨主杀了你?”影卫枫怀疑主子就没仔细听他的话,他只得又言简意赅地
道。
“都是故人,杀什么?”穆寒年闻言心中毫无波动不说,甚至面上还浮出丝笑,“如今胡人可还在,这东隅一天还不稳当,他们就得让我活着一天。”
“自我在军中承袭父亲遗志后,周遭便皆是虎狼环伺的局面了,估计想让我活着的一只手便可数得过来。莫管是朝堂亦或是胡人,只怕是天家也认我是眼中钉肉中刺。”
穆寒年冷哼一声,眼中终于有了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傲气,“胡人恨我入骨,可有人能杀得了我?朝堂天家还需要我这把刀,也暂时杀不得我。”
“要让我死,除非是狡兔死全蜚鸟尽灭!否则我这条让他们看不顺眼的拦路犬,就会一直死占着门房不放。非在他们眼前见天的晃悠,天天膈应他们,最好将他们活活气死才好!”
影卫枫:“……”额,他怎么觉着主子这些话说的,虽说是有些幼稚有些糙,但是仔细一琢磨竟然还挺有道理的。
“主子,有人来了,我先遁了。”影卫枫突然撂下这句,一阵翻墙弄瓦声罢,他整个人的身影遂消失于无形。
影卫枫那边刚落下瓦片一刹那,便听得这房间唯一的那扇门“嘭”地一下从外面踹开。
穆寒年眯起眼略适应了下光线,才略看得清来人的身形。
只见来的人,是个伸长九尺彪形大汉,整个人将门占得满满当当,一只七尺长刀锄地,右足还维持着踹出去的姿势,光看着剪影,就像是被惊扰到冬眠的熊瞎子,才刚从动力站起身子朝人咆哮。
刚见到穆寒年的脸,大汉便口吐脏言,并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紧接着大刀一轮,直冲穆寒年面门轮了过去。
可那大刀,轮了整整一半圆,穆寒年依旧保持着苍松似的笔直站姿,双眼直凝着前方,只是右手悄悄摸向了腰后别着的“乌头金”。
穆寒年防备举措太过隐蔽,那大汉只见这下马威似乎对穆寒年没有任何效果,显然不太满意,清了清嗓子张开口,那声音跟锣鼓似的震得人直耳鸣。
“什么将军,不过就是一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
他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开怀的事儿,咧着嘴笑起来,扯得脸上一横一竖的伤口狰狞地向外吐露着鲜肉。
穆寒年看着他有点儿眼熟,大概是从前在黑虎岭上见过。
……
“奶奶的,哪有绑架绑一半把人给丢下的?!玉容,你大爷的!”周鸾脑子里差不多要把玉容祖宗十八代亲族十九代都要骂上一遍了。
周鸾一路上差点儿没把心肝脾肺肾一股脑全颠簸出来,且不管这五脏六腑,就说她的脑子现在已经不大好使了,几次差点就晕过去,她只得下狠心咬了几次舌尖,直咬得鲜血淋漓的,人才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即便她都狼狈成这样了,可这匹马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再这样下去,她迟早昏死过去。昏死过后,那哪种死法就都有可能了。
冻死、摔死、吐血死……八十种可能,说不准还能在死前让饿了一冬的走兽吃上一口热乎的。
诚然,她也不是怎么想活,前一段时间也想过一了百了算了,但是若死在如此没意义的地方,她又觉着实在太过窝囊!
丫的,要不跳下去算了,不过就是赌一把。
赌赢了半死不活,赌输了当即翘辫子。
第61章 误入胡地
周鸾下定主意,用尽毕生所学向着那方向全力“滚”下去。
这一滚便停不下来了,这滚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滚到沟壑里仍继续滚,也还是往旁的滚了数十步才停住。这回不止是五脏亦或是头脑的问题了,还得加上两条胳膊两条腿。周鸾彻底摊在沟里望着天,睫毛上沾了厚厚一层冰霜,挡得她都看不大清身处的情况。
漫天的雪大如席,铺天盖地倾覆而下,短短一炷香她全身上下便敷上了一层冰霜。
素雪连天,霜雪断念。
周鸾觉着,二十载的红尘,就在这雪中葬了。
也挺好的,人生最后眼前是这番美景也是不错,只是……只是有点儿孤独。
人生不过就是不长久的东西,总会走到这一步,只是很多遗憾与未知仍存在着,执念未消怎堪溘然。
她望着漫天的雪,想着将这些个飞琼都映进脑子才好,若是死去真有灵魂,她还可借着它们去看看她还记着念着的事。
看看爹娘,看着殷樱,最后……看着穆寒年忘却前尘,成就一番事业,驱除胡人光耀门楣,娶那良家碧玉,举案齐眉相携此生。
海阔凭君跃,天高任君飞。
她向来都肯定的畅想着穆寒年未来的成就,依着与她相投的执着劲儿,还有她不能匹敌的出身和运气,他是决计会成功的。
唉,人之将死,虽是想咒得他战死沙场客死他乡魂魄无法归乡的,可现在却觉着,他的未来似乎和她也没多大关系,那又作些咒有什么用呢?
周鸾阖上眼,凉气透着鼻腔涌入肺腑。
面上忽泼了几滴热腥气儿,她拧眉睁眼,眼前硕大的黑影砸了下来。
眼前一团团的黑罩过来的时候,她在想,这辈子竟然连最后一丁点的美景都有些意外瑕疵,那这一辈子还真有点悲惨。
……
正于此时,位于东隅及胡地边境不远的寨子,类似棺材的房门口,一大摊血水蔓延到门外。
那寨主夺门而入,果见一大汉瘫倒在地不知生死。
“他没死。”坐于墙角的穆寒年脸上沾着血,见人来了竟透出些淡笑,又拍了拍旁边的墙根,客气道,“来,坐这儿,谈谈。”
那寨主见了穆寒年也只是扫了一眼,便俯身扶起那大汉转交给屋外的“好汉”们。
待处理完此事后,那寨主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血,苦笑了声。
“刚伤了我的人,你……”寨主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周鸾说的没错,你脸皮忒厚了。”
提起周鸾,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从一触即发的火苗转而被羊皮罩住了一样,没有起初的剑拔弩张。
“多谢夸奖。”穆寒年咧嘴露出八颗牙,转而直截了当地道,“我是来剿匪的。”
“显而易见。”寨主瞧着地上的血水道,“你好像看见我一点都你不惊讶。”
“自然。”穆寒年的笑稍稍矜持了些,至少不将明晃晃的压露出来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那苟且的机会……是我给的。”
说的人也许会很爽,但那听的人就该是相当的不爽了。
果然,寨主喝道:“穆寒年!”
穆寒年道:“孟云。”
孟云听到自己的名字,瞬间颓然下来。
静默半晌,孟云忽然道:“少当家可还好?”
穆寒年听到“少当家”这三个字也有些恍惚,“还好。”
“依着少当家的性格,她不该被困住太久的。”孟云道,“我知道,她过得不好。”
“若是你不能娶她,便放了她吧,放她自由。”孟云继续道。
穆寒年笑容尽失,咬紧牙关,只说了一个字:“不。”
“便是我死了,也不能放她走的。”他静静的说,却好像是在立誓,“永远不会。”
……
周鸾醒来时人还是懵的。
以前总听人说,人在冻死之前,身体会感觉到出奇的温暖。
她现在就感觉温暖得紧,整个身体像是被蓬勃的火焰烘烤过一样,温暖舒泰,躺在云端上一般。
难不成方才还没死成,现在才是马上要去见阎王的时候?
可看着草棚圆顶,周鸾却清楚的知晓,她大概是被人从那个雪沟里救出来了。
“醒了?”一只苍老的筋骨虬结的手伸了过来,那手上还端着只破了口的陶碗,“喏,把这个喝了。”
周鸾想抬手,但是胳膊似坠了千钧,根本抬不起来。
那老人嘟囔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话,而后便又伸出一只拿了勺的手,一勺一勺喂进她嘴里。
喝着暖乎乎的加了盐水的汤,周鸾眼眶发热。
“谢谢您。”她说。
那老人手抖了下,叹了口气,拿着碗走了。
过不了多久,那老人又折返过来,道:“你快些养好,我这儿收不了你几天的,东隅人。”
这老太是胡人,听她口音就能听出来。
她现在应该在胡境,这也不难猜。毕竟她只是才离开边境军营大帐不远,那马惊了就胡乱的跑,免不得就瞎跑进胡境去。
她这面貌一看就是东隅人,这胡人与东隅自十年前便不共戴天了,十年见大战小战两国都四伤无数。
按理说这胡人瞧见她一个东隅来的必定也得是恨得牙根痒痒,不说有气儿也得给砸没气儿,就说她一个将死不死的,若是被东隅的瞧见了也可能任她自生自灭了,但是这老妪竟然看见她并救她上来……
可见,还是有至纯至善的人的。
只是周鸾感慨得过于早了,这老妪有可能是至纯至善的,可她家人就未必了。
没到三天,她的背才刚有些力道足够能让她在床上坐起来,那老太就连推带搡地将她哄走了。
不过,她对老太的此番作为却是很感激的。至于这么早将她推出来,无非是老妪的那个儿子回来了。要仔细点儿说,她儿子才是救她回来的那个“恩人”,只是这个“恩人”肯定存着不太好的心思才救她罢了。
总之见到周鸾起始,看她的眼神便不怀好意起来,甚至他老母亲拦着的时候,还想拽她去送军。
在这儿子和老太半汉半胡的言语中,周鸾还是快速捕捉了点儿信息。
一是,她是这个老太的儿子出去找肉吃的时候,刚巧在死马的旁边发现了她。
二是,发现她的同时就看中她是个东隅人,又想到最近胡人军中在搞悬赏,若是捉了一个东隅人就悬赏多少银钱那种。
三是,周鸾是个女的,若是送上去之前疏解疏解也是好的。
总之,他那意思就是,救人肯定不能白救的,不仅不能白救,还得拆了骨头恨不得骨缝的肉就着汤,把人彻彻底底用了卖了占尽实惠才好。
那老太似乎还有那么点恻隐,直接将周鸾推出门去让她跑。
周鸾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里赶着,跑出去一里远似乎还能听到那男的的谩骂声。
听了声音周鸾走得更快了,她心里想着,爬也得爬远点,就算是再经历一次冻死,也别被那男的逮到才好。
她现在无比痛恨自己这废物般的身体,没有气力没有力气,只有经年练出来的一点点敏捷,其他和少时厌恶的不可掌控与弱势一样,似乎只能找到个避风处才能活着似的。
周鸾在精神再怎么执着坚韧,也抵不过她这身皮囊一身的伤病。拖着腿行了两三里,一脚踩中雪中的冰,滑了一下,就彻底起不来了。
不过这回,倒是一触地就被人提了起来。
来人一只手便将她提了起来,美睫都染了霜,不一会那霜色的眉头便纠结在一起,叹道:“怎么又是你。”
“你认识我?”周鸾瞧着他,深邃的眉眼高耸鼻梁,她可不记得她认识过什么胡人。
那人上下端详了下她,道:“唔,竟然没死。”
“什么意思?”周鸾蹙眉。
她觉着这人说话实在太恶心人了,哪有陌生人一见到别人就咒人家死的?
“你那匹疯马,我杀的。”男人说罢将她往地上一扔,接着往前走。
周鸾虽不指望他怎么样,但是方才怎么说也是把她从雪里捞出来了,不说救助至少也不该再将她往雪里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