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羡慕地扫完两眼又将剧本再熟悉一遍。
开拍前轨道变更和调光等准备做完,又开始鼓乐齐鸣。彩排过后,余妍闷口波旁威士忌,闭眼品着喉间的酒精气,酝酿起情绪。
等电子场记板发出清脆的敲击响声,余妍再睁开眼,瞬间又成了另一个人——杨婷。
酒过三巡,杨婷从卡座上站起,身子摇摇晃晃,醉醺醺得跟着台上献唱的年轻歌手走向台后。年轻的□□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散发出诱人的光泽,杨婷打了个嗝寸步不离。
岑朗拧起好看的眉,拽住对方快要贴上来的手:“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他低下头,杨婷仰头与他对望,满面坨红,媚眼如丝,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江冶一怔,气血翻涌,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出戏了。
他现在看怀里的女人,不是在看一个令自己厌恶的醉酒女客,而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她眼梢的风情过盛,让他对她脸上画好的“皱纹”选择性失明。
按照敖立昂刚才的演示,江冶这个时候应该是几乎没有反应的就将她推开,可他却犹疑不停,手搭在她光滑的肌肤上。
这变化自然逃不过敖立昂的眼睛。
敖立昂连忙喊“卡”,揽过江冶的肩:“刚才情绪不对,你应该露出厌恶的表情,然后手沾上的一瞬间立即甩开。”说完,他又给江冶演示,攥住余妍的手又扔下,速度快得要出残影了。
“明白了吗?”
江冶重重点头:“对不起导演,我老想到这是余姐就不好意思用力。”
“你不要想这是余妍,要想这是杨婷。好——各就各位,再来一条。”
杨婷?他也代入不进去啊。江冶闭闭眼,脑中灵光一闪——把余妍的脸联想成哥斯拉。
……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岑朗一把推开杨婷,不停用衣服擦拭着自己跟她摸过的手,满脸的嫌弃。“恶不恶心啊你,阿姨!”
“我……呕……”杨婷张嘴就是一阵干呕,半是瘫软在墙角。
“神经病,疯子。”岑朗扯扯上唇,转身进了男厕所。
“卡!”
江冶一脸期待地走出来,只见敖立昂竖起大拇指:“不错!”
这让江冶觉得,自己说不定在演戏上也有点天赋?
趁着工作人员在厕所架镜头的功夫,江冶往余妍那边挤,给余妍补妆的化妆师看到他来了,联想到江冶之前找自己谈话的样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姐姐,我拍的不错吧?”他桃花眼满是笑意。
余妍勉强哼声:“嗯,还行。”
江冶一副“你傲娇”的眼神,嬉皮笑脸地走了。
下场戏是杨婷强闯男厕所的情节。
江冶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演戏的窍门,只要继续用刚才的联想小窍门,情绪就会自然而然的出来。
厕所角落里的摄像头只会拍到他上半身,他保持着上厕所的姿势,目光平视布满涂鸦的墙面。
一声令下,门被咣当撞开,醉醺醺的女人破门而入,依靠在边上的小便池上。
岑朗瞪大眼,惊慌失措地将裤子扣上:“你、你有病啊?!”
杨婷抹把脸,嚣张笑道:“多少钱?开个价。我要包养你。”
男生的脸上有过一瞬的茫然,反应过来后脸上积蓄层薄怒,压在喉头,恶狠狠吐出两个字:“滚。”
“卡。”
看完回放,后面有拍了几条,效果都没有第一遍的好。
敖立昂还是选择用第一遍的镜头。商量完,他颇为赞赏地看向江冶,连声夸赞:“你这小孩状态转变得还挺快啊,真怕你今晚演不出来。后面情绪很到位,怎么做到的?”
江冶不好意思地说:“我把余姐想象成哥斯拉了,情绪可不就出来了吗?谁要想跟哥斯拉搂搂抱抱啊!”说完,他偷偷去瞧余妍。
其他人被他逗笑,余妍则低着头,小幅度抖动的肩还是出卖了她在偷笑的事实。
待她笑完,收敛嘴角抬眼,发现江冶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也在跟着笑。他低眉看她的目光有些勾人,仿佛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邀请。
心头一跳,余妍擦去眼尾笑出来的泪,欲盖弥彰地压下嘴角不去看他。
至此,余妍的夜店戏告一段落。
她吃了点零食,而后跑去刷牙做新造型。等江冶的单人戏拍完,剧组就要换一个地儿,去隔壁的摄影棚拍亲热戏。
剧本里,杨婷拿着做情妇赚来的钱去酒吧大肆消费,欲包养岑朗被拒,最终还是得逞。
岑朗为满足大学生女友的攀比心理,选择出卖□□赚取出国旅游的高昂旅费,却慢慢发现女友根本不爱自己的事实。看似虚情假意,为他一掷千金的“恩客”反而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宠爱,这他对杨婷的感情逐渐变得爱恨交加。
这个人物浑身上下充满了拧巴劲儿,既看不上杨婷又偷偷在乎她,以至于最后发现杨婷也是被人包养的情妇,拿脏钱供养他时,怒不可遏,成了拉下大官员中看似不起眼却最关键的小棋子。
影视拍摄都是截断式的,按场景顺序拍,而不是按照剧情发展顺序拍。
江冶上一场单人戏还在演绎对杨婷爱恨交加而疏于工作,心情复杂的“岑朗”,下一场戏又成了在电话煲里对女友满嘴柔情蜜意,死心塌地的男孩儿。
敖立昂讲完人物心理变化,江冶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只好让他自己发挥。
第一场戏差强人意,勉强还能用,这第二场戏怎么演都有股怪味。
敖立昂喊完停,一脸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小江,你没谈过恋爱?哄女朋友是这样哄的吗?表情怎么跟被胁迫了一样。”
“导演,我一听到场记的声音就进不去那个状态。”
江冶演打电话,帮忙和他对台词的场记一开嗓,总是能成功将他事先酝酿好的情绪干个稀碎。
“我来吧。”换了一套新衣服的余妍出来,接过场记手中的剧本坐到镜头后面。
“准备,Action!”
……
手机铃声响起,岑朗抬手摘取飘到脸上的彩带,探身溜进走道,嘈杂的音乐声渐渐变轻。
岑朗满是期待的眼睛透过镜头向外张望,半是紧张半是惊喜:“然然,怎么了?突然给我打电话,想我了吗?”
对面的余妍埋头看剧本,冒出来的声调与平时的清冷截然不同,娇中带俏:“我睡不着觉~!”
岑朗眉眼柔和,带笑道:“睡不着?那我唱歌哄你睡。”
“没用!我是气得睡不着。”仿佛真的有个女友在跟他通话,对方嗔怒的声音活泼可爱,“同寝室的一个女生,老在我眼前炫耀她男友上次放假带她去玩。神气得跟什么似的,谁还没出去旅游过?”
“嗯。”岑朗神色暗淡了下来,隐约能猜到女友接下来会说什么,却还是温柔地哄着她:“咱们然然不跟那种人一般见识。”
“不——我想好了,我们出国旅游吧!岑朗,去意大利怎么样?我是美术生,过去感受下艺术氛围的熏陶,上米兰大教堂拍它个百张千张的照片,气死她。哼哼~!”
“……可我上个月刚给你买完笔记本电脑,现在手头有点紧。”
“我不管我不管!你当了这么久的驻唱歌手,难道没有存款吗?岑朗,你忍心看我受别人的气?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我、我想想办法吧。”岑朗对着镜头面露疲惫,牵起嘴角,“我这么宠你,你是不是也得有点表示啊?”
“我爱你,亲亲!”
“还有呢?”他神色明朗起来,似乎在透过镜头看自己的爱人。陷入热恋中的人嘛,为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还有呢?
余妍一愣,慢慢抬起头来。这是剧本上没有的对话,而敖立昂好像也没察觉出来似的,表演还在继续着。
余妍犹疑道:“谢谢你?”
“远远不够。我想听你喊我老公,喊声来听听?”
第37章 伤感故事
他嘴角勾起坏笑。
“卡——”
就在余妍如同一只失了声的鸟般梗着喉头支支吾吾时,敖立昂终于及时喊停,他意犹未尽地从机器后仰脸,不确定地问道:“后面两句本子上没有吧?”
“没有。导演我是即兴发挥啊,不是你说的吗?”江冶闲庭信步地走过来,对自己的发挥十分满意。
“你看你把小余吓的,哈哈!既然没有,那就剪掉吧。”敖立昂跟旁边的工作人员说完,又嘶了一声,“或许,不剪也可以。记一下,后期让女配音演员加几句对话。”
中场休息。
余妍思考时喜欢找安静的地方,她依在墙边的角落看剧本,换完造型出来的江冶离开人群,一眼看到她,遂拿剧本凑过来。
“我们对下台词吧。”每当身边没人的时候,江冶就会刻意将那句“姐”给忽视掉。
余妍看他的眼神莫名其妙,江冶耸了耸肩,开玩笑道:“拜托,你能不能跟我一样专业点?”
她妍丽的眼眸一转,落回纸面,低声道:“把裤子脱了。”
“……”江冶兴奋了一秒又想起这是公共场合,掩饰地挠头,说道:“呃,这段跳过。”
“怎么跳?接下来的戏全是这种亲热戏。裤子脱了、腿抬高、让我摸摸你的腹肌,吻我——你想听哪句?”她语气里带着火药味。
江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把剧本收起来,连声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话头一转,又说:“那我能点播一句吗?”
余妍:“不能。把你的蠢念头收起来,想也不准想。”
“想也不准想?你知道我要说哪句?”
“不知道,没兴趣知道。不许说,不想听。”
她把剧本夹在怀里,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他。江冶直起身子,敖立昂冲他招手,意思是要准备开拍了。
接下来都是在酒店房内的亲热戏,道具组把摄影棚布置得跟真的酒店一般,余妍和江冶做好第一个镜头的动作,互相拥抱着抵在门上,开拍前敖立昂还问他:“江冶,你吻戏OK吗?不行咱们可以跳过。”
他知道像这种偶像一般都很注意形象,有些流量小生进剧组都不愿真亲,唯恐掉粉。
“我没事。您不问问余姐OK吗?”江冶的声音就在余妍的头顶上响起,低沉中带点磁性,余妍稍稍拉开脑袋和他脖子之间的距离。
“小江,这就是演员和明星的区别。你余姐是演员,我知道她没问题的啦。如果是别的女明星,我也要问问O不OK,省的经纪人来骂我!”敖立昂摆手笑,把烟咬紧,大声道:“好了,各就各位——”
“Action!”
……
两人推门进屋,杨婷意乱情迷中不忘带上门,将岑朗压在床上,一只手灵活如蛇,探进他衣服内。
肌肤贴住肌肤,江冶抬头看见镜子里的女人趴在他肩头,沉重的呼吸吹在他颈间,心神乱颤。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他知道自己又出戏了,慌乱地移开目光,导演没喊停也不敢直接看向导演所在的镜头方向。
余妍所扮演的杨婷一件接着一件脱衣服,脱到只剩背心,魅惑地舔完唇趴在他耳边轻笑说:“把裤子脱了。”而后起身,走进浴室。
“卡。”
江冶连忙去找导演,还没开口敖立昂便一脸夸赞道:“小江,你真是进步神速,将岑朗发现自己对杨婷动情后的慌乱演了个十成十。”
“是吗?”江冶快要冒出嗓子眼的“对不起”顿时烟消云散,心情转眼轻松。
“保持住,下一条再接再厉。”
余妍除了中途念错台词NG一次,其他发挥均无失误。时间来到后半夜,最后一场戏,拍完即可收工。
这是岑朗第一次和杨婷在一起的戏。等杨婷走后,岑朗对自己感到失望而怒砸酒店里的东西,会损坏道具,因此这场戏挪到了最后。
江冶排练完忍不住发牢骚:“上场戏我还跟阿姨缠绵来缠绵去,结果下一场又开始发火,再这么演下去都快分裂了。”
敖立昂道:“没办法嘛,再忍忍,你的戏份明天杀青。”
除了一场吻戏,全程没有什么大尺度的地方。难度最大的是结尾江冶一个人坐在床上的哭戏,全组人就等着他拍完收工,他埋在被单里怎么哭也哭不出来。
“越是最后,越是急不得。你不要害怕会耽误到大家,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先。”敖立昂悉心安慰,给他放了首悲伤的音乐,让其他人离江冶远些给他独处空间。
余妍卸完妆出来,他还卷着被子,半躺在床上挤眉弄眼的。期间江冶想了个昏招,一直睁着眼睛不眨,眼泪就出来了。
敖立昂头疼,给他解释:“小江,哭戏呢,不是说掉几滴眼泪就可以了。重要的是你要有感情,眼睛里得有情绪,有些演员哭戏就算没有眼泪,也能传递出悲伤的感觉,明白吗?我要求你哭,不只是掉眼泪而已。”
敖立昂要求不高,但也不能太低,那种糊弄式演技在他这里无法过关,这是部上星剧,还是他休息多年后指导的第一部 剧,心中有个最低标准。
他以为那种表演公式化的演员调教起来已经够麻烦的了,想不到这种不会演戏还不开窍的更麻烦。不过,有什么办法呢?他想要流量,他想搭上江家的关系,这就是代价。
昏暗的酒店灯光洒在江冶光洁的背上,他抱住被子陷入沉思。导演让他想想过去遇到的伤心事,江冶想了想,也没想到他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纵观过去,他的生活真的太幸福,也太简单了。这么些年,最难过的事也只是放弃赛车,但他也没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