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声断断续续的抽噎打断了她的思绪。
郑梦静躺在床上眼对天花板，顿觉头皮发麻。许久，她壮着胆子坐起身，发现室长床位的方向散出微弱的幽光。
借着手机屏幕反光，她看见室长哭得像两个核桃，被子里伸出的手在屏幕上不停地划。
郑梦静眯眼，勉强分辨出那是林有成的微博，估计是看到黑子们的言论气哭了。
林有成最近暴瘦，网上许多人在问林有成是不是“吸了”？甚至一群人组团去爆破林有成，直接给其扣上劣迹艺人的名声，逼人退团，声势浩大。
有些“团粉”的极端言论连她看了都咋舌。睡前她刷微博，让林有成以死谢罪的言论都出来了，竟然还有五百人点赞。美名其曰：在危害扩大前先把腐肉切除。
室长的哭声随着外边的知了叫一起一伏，吵得郑梦静心疼。
她心中火气上来了，心想：至于吗？骂的又不是你，正主拿着高薪被人骂几句无可厚，你在这哭哭啼啼干啥？
这会儿她反而佩服林晗。有人黑江冶，林晗会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脱粉了，也是干干脆脆的，毫不拖泥带水，更不会鬼哭神嚎。
像是故意似的，她踩梯子下床弄出的声音比平常大许多。果然，室长听了声音总算收敛了一点。
郑梦静咕咚咕咚喝完水，上个厕所回来，待上床时，听到室长小声地问她：“郑梦静，你刷到林有成那件事了吗？”
郑梦静扯了扯湿润的唇，原想阴阳怪气一顿：哪个明星没被造谣过？屁大点事。话到了嘴边，却变成：
“刷到了，我可没有骂过他。事实怎样，公司比我们这些网民更清楚，一切还是等明天的公开声明，皇帝不急太监急是最傻的。”
怎么听着像是安慰？郑梦静对自己很失望，她气鼓鼓地躺上床，准备阖眼，邻床的室友又开始打起鼾来——得，今晚是睡不成了。
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刷到那条让室长心碎落泪的微博。
照片里的林有成坐在街边，瘦到脱相。五官还是帅的，但这皮包骨的模样到底是有些骇人了。难怪有人问那种问题。
一堆人看完这营销号的爆料，被带起一波节奏，跑去林有成微博下骂人。雷声大的就那么几点，很多是外貌羞辱：
【太瘦了，作为偶像不管理好形象就出现在公众眼前，是失职！】
【丑成这样也能当偶像？瘦猴似的。】
【快点退团吧，别拖累其他人的发展了。】
公司还未发出声明，可能是已经联系公关开会在讨论声明方案。
郑梦静点开点赞量最高的几个用户，无一例外都是对家粉。林有成的粉丝们苍白无力的解释被挤到第二页去了，少数团粉帮忙维护秩序，更多的人是看热闹。
一切好像成了一场狂欢，舆论中心的林有成是一头羔羊，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上祭祀的神坛。
这就是内娱第一男团？粉丝凝聚力也太糟糕了。
郑梦静自己都觉得搞笑，她翘起嘴角，感觉又到了自己大杀四方的时候。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迅速轻点，一句又一句优美动人的语言跃出：
【长得丑？撒泡尿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吧！】
【瘦不是好事，难道跟你一样肥成米其林轮胎一样好？Sorry，辱米其林了，至少人家可爱。】被她@的用户极快的换掉了自己的头像。
【你算老几？退不退团你说了不算。】
怼人一时爽，事后火葬场。她的评论底下很快有人群起而攻之，也有人在撇清关系：
@伊人如斯：【各位，此人是伊浩延的披皮黑粉，顶着我家浩延的头像到处引战，请不要将个人行为算到我家浩延头上哦。我们伊人都很讲素质的，谢谢！】
@We1go：【终于被我抓到你了，披皮黑子。不知道她什么成分的可以点用户头像进去看看，她转发的都是伊浩延的丑图，绝对的披皮黑子。】
郑梦静翻了个白眼。
她的真实身份还是被人发现了，看来互联网的傻子没想象的那么多。无聊的小恶作剧要到此为止了，又或许，换个ID继续？
她在网上无限释放完自己的恶意，含笑睡去，心情是无比愉悦的。
第二天总算是尝到苦果，顶着熊猫眼在课堂上摇摇欲睡，引得旁边的人频频侧目。最后索性不撑了，直接趴下开始明目张胆的补觉。
精气十足地醒来，发现阶梯教室里只剩她一人——不，还有一人，室长。
其他学生都去吃饭了，她是一觉睡到中午，而室长应该是没心情吃饭。此时的室长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哭了一晚上的眼睛到现在还没消去水肿，看着怪可怜。
真情实感的追星，还把自己代入进去，真是自作自受。郑梦静无法理解这种共情能力太强心理又太过脆弱的人。
不过，室长飘飘欲坠的模样还是让她忍不住多看几眼。真怕这人突然晕过去。
下午回寝室的时候，她也会悄悄跟在室长后头。就当是还那一个芒果的人情吧，她给自己找了心安理得的借口。
室长前脚刚进门，郑梦静后脚就跟着进。林晗把拧干的毛巾挂在窗杆上，凉凉地瞥了郑梦静一眼，这是知道室长是老好人，跟着巴结呢？
林晗跟郑梦静素来不对付，于是选择眼不见心不烦，背上脏衣袋往洗衣房走。
另一个室友和男友出去约会去了，屋里转眼只剩下来两人。
郑梦静从储藏柜里拿出一包饼干，犹犹豫豫，左顾右盼，最后将饼干放在了中间的桌上，刻意撕开包装袋，拉出半盒暴露在空气中。
还是拉不下脸直接喊室长来吃。
别扭地做完这一切，郑梦静故意背过身去，刷起短视频，接着看昨天没看完的正剧解说，脑子里想的还是室长苍白的跟纸一样的脸。
要不要去问一下？
主动开口去关心别人，对她而言似乎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背后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很沉重的音效，像砸在郑梦静的心上一样，地动山摇。她顿时慌了六神，再也顾不得什么别扭不别扭，急急忙忙去扒拉室长的脸。
眼皮闭得死紧，手指探到人中，还有鼻息。郑梦静吃力地抬起室长的手臂答拉到自己身上，费尽力气扶起室长，才走了两步就累的停下来直喘气。
门吱呀打开，林晗捧着刚开了盖的可爱多，目瞪口呆。
不知是从哪来的股子勇气，她冲林晗喊道：“还不快过来搭把手！”
平时剑拔弩张的两人突然成了搭把手的关系。林晗第一次知道郑梦静的力气这么大。
她明明矮了室长一个个头，人也瘦瘦的散发出一种羸弱的郁气。此刻却背着室长往医务室走，力大无穷。
“就是贫血引起的晕倒，打个点滴。她早饭，午饭吃了吗？”
医生的话让两人松了口气。林晗对后面的问题答不上来，张嘴努力回想，郑梦静率先出声：“没吃。”
“所以啊。”医生推了推眼镜，“要按时用餐的呀，你们做同学的平时也帮忙关照关照。回去后叫她吃点补气养血的东西。别看她长得比你们高壮，人是需的。”
“哎呀，好了。你们扶她出去输液吧。”
趁着室长打点滴的功夫，两人一齐站在狭窄的过道上。空调间里的冷气溢出来，难得清凉与外面的酷暑形成强烈对比。
就在林晗快要待不住的时候，郑梦静主动说：“我去给她买点午饭吧。你在这……帮忙看会儿。”
林晗意外地抬起眼，淡淡点头。
郑梦静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手里拎着一碗馄饨，和一盒巧克力。室长还是昏昏沉沉的，囫囵吃了块巧克力又睡去了。
郑梦静知道室长昨晚肯定也没睡好，现在就是累的。林晗忧心忡忡地站在边上，她走过去说：“室长昨天哭了一晚上，应该没怎么睡，估计是又饿又累，扛不住了才晕倒的，让她再睡会。”
郑梦静说别人，自己的面色瞧的也不大健康。
“你要么也回去睡一下？我在这看着。”
“好，谢谢。”
破天荒的，竟然从她嘴里听到句谢谢？
林晗心情复杂，瞧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第46章 多事之秋
真是难以想象。
原本各自为安的四个唯粉，竟然有聚在一起的一天。
与其说唯粉，不如说郑梦静是黑粉。晚上同寝四人去烤肉店聚餐，另一室友调侃到一半，郑梦静忽然说：“我根本就不追星。”
“那你？”
“我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名副其实的loser，把生活中的不如意发泄到网上。打着伊浩延粉丝的旗子到处骂人引战，只是因为我心理阴暗。”
她太过直白，以至于其他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晗低头将烤肉卷进生菜，一口咬下，咀嚼完，道：“郑梦静，你挺有自知之明的。这点很好。”
“我知道，我这种人没人喜欢，所以我也不打算装可怜，只是想向你们说声对不起。”
她也是幡然悔悟。
当然，有些事情还是很复杂的，不是说，道个歉就能忘掉之前的不愉快。几人聊着聊着，把话题岔到别的地方去了，粉哪个哪个明星的，重要吗？还不就是图一乐。
当晚,三人给室长做中心思想工作——追星，娱乐娱乐就完了，别为了偶像饭也不吃直掉眼泪，人家知道有你这号人物吗？过好自己最重要。
退一万步讲，光在这哭也没用。
其中郑梦静的劝说方式真够毒辣的：“你看看他鞋子，几万块一双，你再看看你的，几十一双。人家过得比你想的要舒服呢，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室长低头一看，觉得也是。其实心里还在担心，只是没之前那么难过了。
星艺的声明直到第三天的下午才发出来，一来就搞了波大动作。
先是将三个带节奏的营销号告上法庭，实实在在的官司打下来，不少拱火的人都开始噤若寒蝉。
再是晒出医院诊断证明——林有成因病暴瘦，为了不耽误团队目前的演出行程，擅自隐瞒病情强撑。
他明明是那么开朗的一个人，独自承受着身体病痛的同时，还要遭受无端揣测造谣，这种身体上的萎缩延续到了精神上。
湖城演出紧急叫停，官方开放退票渠道。
江冶和其他人围在病房里，李辉将衬衫纽扣松开一颗，愠怒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瞒着我们？！”
林有成的病情连几人也是昨天才知道，俱是吓了一跳。要不是现在林有成病兮兮的条件不允许，李辉真想扯着他衣领怒吼：“林有成，你在玩命啊？”
“对不起，我以为没那么严重。有点小疼，吃个止疼片就没事了，本来打算上个月综艺杀青完就去医院看看的。可是演出排练时间紧，抽不出来，一拖再拖，谁想到瘦得这么厉害……”
说着，他还晃了晃空荡荡的袖子，混不吝地笑道：“还好只是消瘦，不是脱发，不然我真是不想活了。”
“都什么时候，你他吗还有心情开玩笑！”李辉伸出手想狠狠地捶他胸口，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林有成可没以前耐造了，拳头转了个弯硬生生刹住。
“哎，这葱油饼还是以前那个味，真香。真是怪了，你说我吃这么多，怎么就是不胖呢？”他大口大口吃着队友给他带来的葱油饼，边嚼边说：“对了，这事儿，你们千万别跟我奶奶说。”
大家都开始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
林有成家里就一个上了年纪的奶奶，父母在他小的时候外出务工，因一场工地意外去世。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他这种遇事乐观向上的精神就是这么被迫养出来的。
景旭靠在了墙边，道：“怕老人家担心？早干嘛去了。”
林有成没理他，半躺在病床上摆着手数数。
李辉没好气地问：“数什么呢？”
“我在数我银行里还有多少钱，够不够给我奶和我自己养老的。”病还有的治，做完手术休养一阵就能恢复过来，只是以后再也不能唱歌跳舞了。
没想到4SPACE中最先离席的人，竟然是林有成。他看似没心没肺，龇牙咧嘴的，眼底却透露出一种故作轻松的难过。
江冶艰难道：“一定够。不够把我的分成给你，我不要。”
林有成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嗬，豪门公子就是大气。”
他拿纸擦去嘴边油，又说：“但我不是乞丐，我奶也从小教我，不该我的，一分别要。再说了，上回你帮我奶找医院我都觉得谢礼给的不够。”
“都是兄弟，我不是那种看重这些面子功夫的人。”江冶低低地说。
“嗯，我知道。”他依然笑着，手上捏着塑料袋，里面还攒着一些葱油饼的碎屑。仰头倒进嘴里，意犹未尽地吃完，忽然哭了起来：“对不起啊，大家——”
“你在说什么浑话？”所有人都靠了过去，搭着他的背。
“以后我也没办法再陪你们一起了，我、我——”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屋里的全是大老爷们，都手慌脚乱起来。
最后，还是来查房的医生将他们从这氛围中解救出来。
临告别，李辉还竖着手指，对林有成重重道：“别想那么多。积极配合治疗，我还想看见你活着来我儿子的满月酒。公司那边我会处理好。”
于是一群人又开了第二个会议——关于4SPACE的未来。
就地解散？还是再吸纳一位新的成员？下代团中有几个资质不错的，可以补上来。
但是现在看，拆开来更好。伊浩延在影视圈里的商业价值比他当爱豆挣得多了。
现在的环境就是这样，当演员比当偶像有出路，国内的打歌舞台不多，偶像剧演员的粉丝经济更好。君不见多少选秀出来成团的艺人，最后都跑去当演员去了么？
有高层问伊浩延，伊浩延没出声。
景旭的态度是：“我都可以。”解散后，合约期内的三人都会以个人形式活动。实话实说，他挺想解散的，在团内，虽然他是队长综合实力不错，但各方面总被其他人压一头，人气最低。
景旭认为，SOLO，对他来说利大于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