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丫儿?宝丫儿?”孙五娘走过来,扯扯她,“叫你几声了,想啥呢?”
杜金花也走过来,一巴掌拍她肩膀上,压低声音道:“人都走没影儿了,还看!脸皮还要不要了?”
陈宝音被拆穿,面上挂不住,又不肯服输,嘴硬道:“我就看!咋了?看他还要钱啊?”
“什么混账话!”气得杜金花打她。
啪啪啪,全是巴掌拍在棉袄上的声音,陈宝音不痛不痒地道:“娘,我穿的新衣,上面没灰,不用拍了。”
好么,这一下点着火了,眼看婆婆神色不妙,钱碧荷立马拉过她:“娘,外面冷,咱进屋说话。”
硬是把人拉进屋了,末了嗔陈宝音一眼,叫她别这么嚣张。
“二郎不气我了,又来了这个!”杜金花气得不行,“老娘上辈子做了啥好事,摊上这么个讨债的!”
大过年的,她就算生气,连“作孽”的话都不敢说。
钱碧荷便道:“咱宝丫儿可孝顺呢,满村的老太太,谁有您的红包厚?”
这倒是。杜金花想到闺女给她封的六百六十六枚铜钱,忍不住绽开笑颜:“她是怕我打她呢!”
“哪儿呀,宝丫儿那是孝顺。”钱碧荷道。
可不?包多了,杜金花不收还要生气。六百六十六文钱,对现在的陈家来说,不算特别大的数额,又吉利讨喜,杜金花满意到心窝窝里。
她不再提刚才的事,啥气都消了,说道:“去把她喊进来,外面冷。”
“哎!”钱碧荷道。
大年初二,杜金花带着一家子回杜家拜年。
往年都是琳琅,如今换了宝音,少不得解释一下。但杜金花不想多提,大过年的,她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也不想给宝丫儿找不痛快,于是简单说了一句“跟人抱错了”,就没再说了。
大年初三,钱碧荷和孙五娘回娘家。这一下,家里的人就少了,只有陈有福、杜金花和陈宝音三个人。
饭菜都是现成的,年前蒸的馒头,包的包子,炸的丸子,能吃到初六呢。陈宝音下厨,过了猪油,用白菜粉条和丸子做了一锅汤。
“宝丫儿,你还有这手艺?”杜金花惊呆了。简直不相信,这是闺女做的!
她一直以为,宝丫儿啥都不会!毕竟,她连洗衣裳都不会!若非亲眼看着,她都不能相信!
陈宝音狡黠一笑:“我会的啊。”
女红,她不大会。厨艺,她可是会一手,毕竟她馋啊!从小就好吃,也很好奇这么好吃的东西是如何做出来的,更想亲手做了孝敬侯夫人,于是练出一手厨艺。
“之前没有我显摆的地方。”陈宝音道,“不是我不想孝敬你啊,杜老太太,大过年的,咱不兴误会的。”
杜金花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谁误会你。”
高高兴兴的,把饭吃了。
闺女会做饭,她喜出望外,吃完一抹嘴道:“以后不许做了。”
“咋?”陈宝音看向她。
杜金花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会做,都要你做!懂不懂?看你二嫂,天生的有福人,跟着学着点儿!”
作为婆婆,杜金花很看不惯老二媳妇。但作为亲娘,杜金花得说,她也想让闺女这样。以后嫁给顾亭远,啥也不干,就让顾亭远干。他不是能耐吗?会做饭,会缝补的,让他干!
若他忙,那就请仆人,反正别让宝丫儿沾手。不用洗衣做饭,啥都不操心,才是有福的人呢!
陈宝音笑笑,没跟亲娘争论,爽快点头:“我都听娘的!”
不干活的人就得操心,要么既干活又操心,不然大权在何处呢?什么都不做,那是废物,是没权力的。
“别让人知道宝丫儿会做饭,听到了不?”杜金花扭头吩咐老头子。
陈有福其实很不赞同,女人家,不就要相夫教子?宝丫儿会做,那就让她做呗!但老妻如此,他怕被打,于是耷拉下眼皮,应道:“听到了。”
但杜金花去洗碗的时候,他还是悄悄对闺女说:“别听你娘的,你啥都不做,会被夫家嫌弃的。”
陈宝音跟陈有福其实不太熟,这个爹很闷,不爱说话,也不爱开玩笑,家里人多事也多,她就没跟他熟起来。但毕竟是亲爹,她刚来的时候,床上铺的草垫子还是他亲手割又亲手编的。
“咋?”她笑道,“爹怕我被休回来?”
陈有福一瞪眼:“谁敢休你?老子跟他没完!”
被休的女儿家,那名声还能听吗?
紧接着他道:“所以你勤快些,别让人有话说。”
第79章 闲话
陈宝音没有再跟陈有福说什么, 她笑着道:“好,我记住了。”
轱辘辘的车轮滚动声渐渐驶近,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来了:“陈叔,过年好!”
只见驴车停在篱笆外面, 一个身穿红色锦缎袄子, 打扮得喜气洋洋的男子跳下车,不是赵文曲又是谁?
“陈叔, 过年好。”
“陈姑娘, 过年好。”
赵文曲走进院子,面上喜气洋洋, 连连拱手道。
陈有福很惊讶,看着他道:“你咋来了?”
听到动静, 杜金花也从厨房里出来, 走近老头子和闺女身边,审视地看过去。
赵文曲的脸上一团笑意,说道:“我来给你们拜年。”顿了顿, 看向陈宝音, 神情真诚,“陈姑娘,过年好。我娘叫我来, 给你送年礼。”
最后这句,倒是句谎话了。
赵文曲也觉得奇怪, 他娘天天念叨着认干闺女, 真到了过年, 咋就忘了干闺女了?还是他提醒了一句, 这才带了一车过年的礼, 上门来。
“把东西搬进来。”他回身对家仆吩咐道。
家仆便把车板上的东西往院子里搬。
半扇猪, 两只鸡,两只鸭,两条鱼,还有一些包裹得很好看的礼盒,不知装着什么。
陈有福哆嗦了下,抬手道:“打住!打住!使不得!”
他们啥关系啊?带这么多礼上门?陈有福心里慌得很。
赵文曲笑道:“陈叔,您别客气。”说着话,他看了陈宝音一眼,笑着说道:“我娘一直很喜欢陈姑娘,想认她做干女儿。她常常说,能认陈姑娘这样的好姑娘做干女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不,咱们得表表诚意?”
啥啊?陈有福耷拉眼皮,不吭声了。
他不会说话,让婆娘说。
“用不着!”杜金花一挥手道,“你带回去!”
赵文曲笑着道:“这我可带不回去,您看我们车都走了,您让我怎么带回去啊?”
随着他说话,家仆连忙回到车上,驾起车就跑了。
杜金花:“……”
赵文曲还笑吟吟的,看向陈宝音道:“陈姑娘收下吧,我娘的一点心意,大过年的,不好叫她伤心是不是?”
话说到这份上,陈宝音便点点头:“好,那我收下了。”
转头就道:“爹,拿刀来,把肉切切,分一分,咱们提到六奶奶四爷爷家去。”
陈有福一愣,没动脚,转头看向杜金花。
杜金花瞪他一眼:“看我干啥?拿刀去啊!”
陈有福这才去厨房了。
“我替村里谢谢赵老太太和赵公子了。”陈宝音福了福道。
哪个村里没有几户孤寡人家?年前,村正使人送去过年慰问了。但没有嫌东西多的不是?
听到她这样安排,赵文曲怔了怔,脸上笑意挤不出来了,心里仿佛被什么冲了一下。
“不谢。”他垂眼,拱拱手,“告辞。”
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不送。”陈宝音道。
驴车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载上赵文曲,轱辘辘地驶远了。
“宝丫儿真是好心啊!”左邻右舍传来赞叹声。
“是啊,难怪那姓赵的想认你做干女儿。”
“他们家作孽,想认个好孩子清白门庭呢。”
“宝丫儿可不能应,不能给他们糟蹋好名声。”
陈宝音没说什么,笑了笑,点点头,便进屋了。
杜金花在外头,跟邻居们说话:“宝丫儿才不应,那老太婆,不配我闺女叫她一声娘。”
“很是,很是。”
“不过,赵老太太还挺大方。又是送笔墨,又是送炉子,现在还送这一车东西。”
杜金花耷拉下脸:“那也不行!”
东西是不少,搁以前那是要震惊一家人的。但是,就算震惊,他们也不会叫宝丫儿认个黑心婆子当干娘,一个作孽的混账当义兄。
何况,对现在的陈家来说,这些东西虽然多,却根本不会震惊一家人?姓赵的想扒拉她闺女,门儿也没有!
另一边。
赵文曲喜笑颜颜地来,脸色冷倦地走。
家仆瞧他脸色不好,便劝道:“大爷别不高兴。不管怎样,陈家收了咱的礼。收了,就是好事。”
比不收强,不收才是一点儿希望都瞧不见呢。
赵文曲没说话,脸上倦色更浓。
寒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想着陈宝音的做法,他心中潮汐起伏,难以平静。
之前的笔墨纸砚,后来的炉子,今日的年礼,不管是哪一样,她皆没有自留,而是造福村里。
她小小年纪,比他当年还要小,却如此高洁大方。衬得他,简直一无是处。
想起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赵文曲心中羞惭。虚度光阴,荒废人生,八个字出现在他脑海中。抄书抄多了,他暗暗苦笑。
赵文曲来过的插曲,很快平息下来。
过年,到处都是欢快和活泼的气息。孩子们呼朋引伴,跑来跑去,随意淘气,也不会挨揍。
到处都是喜气洋洋,人人之间的隔阂仿佛都淡去了,从前见面要白眼骂架的,这时也只装作看不见,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人人兜里都会装一把瓜子,来回串门。陈宝音也被顾舒容邀去说话,坐在点了炉子的暖融融的茅草屋内,看着顾舒容教兰兰刺绣。
过了个年,她便十六岁了,是大姑娘了。杜金花不许她单独往顾家来,让兰兰跟着她。
兰兰今年八岁了,穿着钱碧荷给她新做的袄子,头上别着绒花,脸儿红扑扑的,眼睛晶亮,看上去很有些小小少女的模样了。
顾舒容一手刺绣功夫,村里都知道,若能让兰兰学上一星半点儿,真是再好不过了。而顾舒容不是小气的人,她十分大方,不管谁来跟她讨教绣功,都会教上一教。
有兰兰在,顾舒容当然不好提弟弟,只说着闲话:“我跟阿远到镇上拜年,得知王员外家的小姐终于定了亲,也是个读书人,文采没有李舟那么好,听王老太太的意思,也没有李舟一表人才。不过,人是个好人,再老实不过了……”
经过李舟的事,王员外对女婿人选那叫一个谨慎,打听了又打听,终于确保对方是个老实人,给闺女定了下来。
陈宝音道:“老实人在官场上有点难。”
顾舒容绣花的动作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叹息,轻声道:“甘蔗哪有两头甜呢?”
王员外既要读书人做女婿,又要对方是个好人,还要对方官运亨通,那就得瞧瞧祖坟,是不是冒着青烟呢?
但她紧接着又想,倒也不是没有很好的人,她家阿远就是个老实人,学问也不错。可谁让王员外一开始只瞧着李舟,没瞧上阿远呢?
第80章 争端
想到自家弟弟, 顾舒容不由得叹息一声,说道:“我家阿远,也是个倔驴。我一边盼着他中举做官,一边又担心他倔脾气发作, 到时候得罪人, 遭小人惦记。”
顾亭远很倔,外人不知道, 只觉他温和好性儿。但顾舒容抚养他长大, 很知道他心里有多倔,拿定主意的事, 从来不听人劝。
说完,她又后悔了, 宝音会不会嫌弃阿远这一点啊?
“他很倔吗?”陈宝音听到这里, 不禁好奇起来,瞧了一眼低头分线的兰兰,她凑过去小声问:“有多倔啊?”
真是好奇呢。那人, 混不正经的, 厚脸皮,人模人样的,居然也会犯倔吗?好奇压过羞意, 她忍着脸颊熏热,眨巴着眼睛盯着顾舒容。
顾舒容被她问起, 顿时支吾起来, 但话题是她引起的, 倒不好一句也不说, 因此道:“他小的时候, 那年十三四岁吧, 有人弄破了他的书,他十分生气,饭也不吃,觉也不睡,非要把书修好。”
“哦。”陈宝音眼睛闪闪发亮,仿佛见到了少年时的顾亭远,“那后来呢?弄破他书的那人呢?”
顾舒容好笑道:“阿远不肯再跟他来往,那人怎么讨饶服软都不行,还是后来赌气说了句‘我再也不碰你的书了还不行吗’,阿远才肯跟他说话,说‘你不仅不能碰我的书,任何人的书你都要尊敬’。那人答应,他才又跟他玩了。”
“哇。”陈宝音听得有趣,拉着顾舒容又道:“还有呢?顾姐姐,你再讲一个。”
顾舒容绞尽脑汁,回想弟弟既倔强又不会太招人讨厌的事,慢慢又说道:“还有一回,我带他去别人家做客,那家里有人爱开玩笑,就逗了逗他,喊他吃白食的。他生气了,一口饭也不肯吃,一口水也不肯喝,连……连茅厕都不肯上人家的,站在院子外头,一直到走。”
想到这件事,顾舒容又好笑又心疼。那不是别人家,是她干爹干娘家,那会儿还是她未来的婆家,叫他们姐弟去吃饭。逗顾亭远的,是干娘的亲戚,那天干爹干娘不止叫了他们去吃饭。
“后来那人给他赔罪,说是开玩笑的,让他进去吃,他也不肯了。”顾舒容叹息道,“后来我们再去吃饭,他一定要带上自己那份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