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村上上下下,男女老少,都关心着顾亭远的成绩,也关心着他跟陈宝音的婚事。随着秋闱结束,关心愈演愈烈。
“回来了!回来了!”
一日,惊喜的叫声在村口响起。
“顾先生回来了!”
“顾先生!你回来啦?考中没有?”
陈宝音在教室里,正教着书,就听到外头传来热闹的声音。顿时,声音一顿,下意识往外看去。
脑子有一瞬间的断弦,看着身穿蓝衫的书生从远方而归,走进村子,被围住。
抿抿唇,思绪回笼,她收回视线接着刚才的讲。刚讲一句,就看到孩子们打不起精神,一个个魂儿都飞了,不停往外看。
“很关心顾先生?”她问。
孩子们纷纷点头:“先生,顾先生考中没有?”
“我们会有一个举人先生吗?”
顾亭远教过他们,就是他们的先生。如果他考上举人,孩子们与有荣焉。
陈宝音不由笑道:“想知道?你们去问问他。”
一瞬间的静默后,孩子们“嗷”的一声,站起身往外窜去,一转眼教室就空了下来。
外面,顾亭远根本没能进村子,才走到大柳树的位置,就被老老少少们围住了。孩子们跑过去,又围了两圈,更加让他寸步难行。
顾亭远丝毫不恼,脸上挂着温煦的笑容:“多谢大家关心。顾某不负众望,榜上有名。”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但村民们和孩子们都觉得他了不起,激动得脸上都红了,纷纷恭喜他,还要拉他到自己家吃饭。
顾亭远拗不过,衣衫发冠都有些乱了,还笑着说:“怎能让您请?改日顾某设宴,请大家赏光。”
说着话,他往人群外看去。
住在他心尖上的姑娘,站在不远处,眼睛亮闪闪的,朝他看过来。一瞬间,顾亭远觉得自己醉了。
他考中了,喜欢的姑娘在等他,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阿远!”顾舒容最后得到消息,惊喜地跑来,“你回来了!”
顾亭远分开热情的村民们,往外走来,来到姐姐跟前,深深拜下:“姐姐,我考中了。”
没有姐姐,就没有他。他考中了,要实现曾经的承诺了。
“好,好。”顾舒容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扶起他,不住哽咽。
顾亭远看着她,笑了笑,然后移开视线,轻声道:“宝音。”
陈宝音抿抿唇,没纠正他的称呼,说道:“恭喜。”
“同喜。”顾亭远道。
同喜?同什么喜!陈宝音没忍住,瞪他一眼,然后扭身跑走了。
顾亭远比送喜报的人先到家。等到送喜报的人来到,大家才知道他不仅是考中了,还是考中了头名解元,大大热闹了一番,堪比过年。
趁此时机,顾舒容再次请来媒婆,又一次求娶宝音。
这一次,杜金花没拒绝。
中了举人,顾亭远还要求娶她闺女,那是真稀罕她闺女。可心的姑爷,让杜金花了却心头的一件大心事。女儿后半生有着落,她再高兴也没有了!
顾亭远中了举人,变得忙碌起来,拜访村正,去镇上拜见先生,拜访王员外,与同窗们互通消息。顾舒容则操办婚事,陈顾两家开始走礼。
家里来拜访的人变多了,有些是顾舒容不认得的,都是因为顾亭远中了举人来交好。还有人送漂亮女孩儿来,要给顾亭远当丫鬟,顾舒容吓得不行,立刻拒绝了。
还有人想跟顾亭远结亲,得知顾亭远已经在议亲了,便想把女儿给他做妾。顾亭远自然是不肯收,但村里因此议论纷纷。
“为啥不收?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岂不是美?”
“收啥收?他敢收,有福家的敢把他腿打断!”
“给她厉害的!她敢打举人老爷?官府给她抓起来,蹲大牢!”
花婶已经给女儿青青说了亲事,此刻得瑟起来:“哼,当初我就说这不是门好亲事,悬崖勒马,没把我家青青推进火坑。宁为穷□□,不为富人妾。男人发达了就会变坏,我可舍不得我家青青遭罪。”
村里人都知道当初是怎么一回事,嗤之以鼻:“是,是,你最精明。”
但私下里,花婶便换了副脸孔,教训闺女:“你看看!当初让你争气点,你就是要脸,不肯争!现在姓顾的考中举人了,便宜陈宝丫了!”
青青轻声道:“娘,壮哥是老实人,他不会欺负我。”
花婶“呸”了一声,道:“他也得有本事欺负你!”絮絮叨叨,说着后悔,当初没有坚持把顾亭远抢过来。
什么穷□□富人妾,能过上好日子,多几个女人又有什么要紧!如果顾亭远肯收,她现在就能把青青给他做妾!
第92章 抽打
这些话传到杜金花的耳朵里。
按照杜金花从前的脾气, 谁敢说她宝丫儿闲话,非得撕了那人的嘴!
但这一回,她只是啐了一口:“小人!上蹿下跳!我才懒得搭理她!”她是谁?举人老爷的未来丈母娘!有身份的人!同那般长舌妇一般见识,抬举她了!
花婶一开始很得意, 觉着杜金花不敢跟她呛声, 直到有人看不过去,把杜金花的话说给她听。
“什么?!”花婶跳脚, “谁是小人?她说谁呢?”
“谁应说谁!”孙五娘碰巧遇见了, 不客气地啐道:“少嚼我家宝丫儿舌根子!再让我听见,跟你不客气!”
花婶还是有些怵孙五娘的, 之前就被孙五娘堵着门骂过一次,只是拉不下脸, 嘴硬道:“咋不客气?你想咋不客气?”
“老娘不上工了!把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说上一百遍!”孙五娘叉着腰道。
花婶如果不想变成十里八乡的笑柄, 她最好识相点!
听了她的话,花婶果然被吓到了。她之前嚣张,是因为不怕杜金花, 想趁机为上次的败仗出一口气。谁知, 杜金花没跟她对上,倒是孙五娘站出来了。
“泼妇!我懒得跟你说!”她色厉内荏地道,说完就回家去了。
孙五娘呸了一声, 说道:“怂蛋!孬种!”
轻轻松松打了胜仗,抬头挺胸地回家去了。
哼, 不识趣的婆子。宝丫儿在说亲, 大喜的事, 她非得膈应人!不知道宝丫儿是她亲妹子?欺负宝丫儿就是欺负她!
说酸话的人毕竟是少数, 大多数人不敢得罪举人老爷, 也不想当一个没眼色的人, 看不得别人好。自从正式议亲,陈家就没断了串门的,一天天热闹的不得了。
陈宝音休沐都不想待家里,实在是太吵了,她不想应付,便躲了出来。
往常烦了还能去顾家,找顾姐姐说话。但现在,不太方便了,而且顾家的人一点儿不比陈家少,她便沿着河边走了走。
来到一处僻静处,踩了踩枯草,帕子铺在上面,坐下来,嗑着瓜子,享受宁静时光。
直到有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宝音。”
嗑瓜子的动作一停,陈宝音抬头看向上方,只见身着蓝衣的书生沿着河堤往下走。
“你怎么在这?”她问。
顾亭远走到她身边,在两步之外坐下,把一个纸包递过来:“我去找你,大娘说你不在家。”
“是什么?”陈宝音接过问道。
顾亭远道:“我去拜访前辈,辞别时赠我的。”
陈宝音已经把纸包打开,是六块山药枣泥糕。香甜的气味散发出来,她没有客气,捏起一块吃起来。
味道不错。
她吃完一块,偏头看向一旁,他正神情柔和地看着她。陈宝音有些不好意思了,将纸包递过去:“你也吃。”
顾亭远“嗯”了一声,伸出白皙纤瘦的手指。
他的手一看就是文人的手,手型倒是很好看,陈宝音心想。
顾亭远吃着糕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大到叫人无法忽视,陈宝音便问道:“你笑什么?”
“心中欢喜。”顾亭远回答。
欢喜什么?陈宝音没问,别过头,看向河面方向,嘴角也弯起来。
“明日我便不去镇上了。”只听耳畔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闭门读书,准备春闱。”
他考中举人,应酬不少。但眼下之事,最要紧的还是明年的春闱。
顾亭远知道,题目和前世大抵没有区别,可别人不知道。他很容易给人造成轻狂,不值得信任的印象。
“嗯。”陈宝音点点头。是该如此,没有什么比明年的春闱重要。
吃完一块糕点,顾亭远又开口:“收弟子之事,你可有人选了?”
“有了。”陈宝音道,“兰兰,金来,银来。”
顾亭远一听,有些讶异:“为何有兰兰?”兰兰是女子,不可参加科举,岂非浪费一个人选?
顾亭远原以为,她会从学堂里的孩子当中挑出一个,比如陈松庭就不错,聪明坚韧,脑袋又不刻板。
陈宝音低下头,抿了抿唇:“她也是我侄女。”
原本她的确是想让金来、银来、陈松庭拜顾亭远为师。但后来,大哥大嫂因为生儿子的事烦心,且不知何时才能生出儿子,她便改了主意。
万一,万一大哥大嫂没有生出儿子,那兰兰就是他们的长女,甚至是仅有的孩子。家里早晚要开店,做吃食生意,方子是大嫂出,这个店就是大房占大头。若是兰兰出息,便会给兰兰继承,等到大哥大嫂老了,就可以倚仗兰兰。
顾亭远是举人,以后说不定还会做官,兰兰跟着他读书,能学会许多东西。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好。”听到她的回答,顾亭远没劝什么,也没追问原因,一口应了下来,“从明日开始,让他们跟我读书,每日一个时辰。”
陈宝音看他一眼,轻轻摇头:“待你春闱结束,再说吧。”
他为平复她的不安,做出如此承诺,她当然不会不顾他的情况,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打扰他。
“只一个时辰,不碍什么。”顾亭远说道。
陈宝音撅噘嘴,道:“我娘会打我的。”杜金花是个执拗的老太太,从不肯占人便宜,让举人老爷不读书教三个小娃娃,在她看来就是荒唐的事,陈宝音一定会挨揍的。
闻言,顾亭远忍俊不禁。
陈宝音便瞪他:“笑什么!”
“大娘打你,你可来打我。”顾亭远轻声含笑。
陈宝音把纸包一裹,往旁边一放,立即抽了根草茎,往他身上抽:“不用等我娘打我!我现在就能揍你!”
皮痒的登徒子!就知道调戏她!
她把顾亭远抽了一顿,才拾起地上的纸包,拔腿就往外走。
顾亭远没追。看着地上遗留的一块手帕,微微笑着,将那块手帕捡起来,仔细叠好,收入怀中。
婚期很快敲定,在明年二月初六。
这是个好日子。而敲定这一日的原因,一半是多留她在家几日,一半是让她以妻子身份跟顾亭远进京考试。
杜金花听说有榜下捉婿的事,为免看好的女婿被人捉了,她一定要让闺女跟着去,看好女婿。
“哟,绣起嫁衣了?”这日,孙五娘来到小姑子屋里,准备跟她学算账,就看到小姑子盘腿坐在床上,低头绣着红彤彤的嫁衣,不由得调笑一声。
陈宝音脸上微红,抬眼道:“嗯。”
孙五娘看出来她不好意思了,若是换个人,她肯定就打趣一番,非得把对方捉弄得面红耳赤才罢休。但是宝丫儿,那是她亲妹子,孙五娘便心软了:“绣吧绣吧。”
第93章 误会
陈宝音的女红一般, 做个帕子、抹额这等小件儿还凑合,大一点的就不行了。
嫁衣这等物件儿,她绣来很吃力,即便如此, 仍是一针一线地认真做着。这是她的嫁衣, 她要穿上它嫁给信任的人,意义不同, 又岂能假手他人?
隔壁屋里, 杜金花和钱碧荷坐在床上,缝龙凤被。絮了厚厚棉花的被子, 沉甸甸的,杜金花的心里也沉甸甸的。
闺女说了门好亲, 她心里自是数不尽的欢喜, 可是想到今后再见面就难了,又说不出的难过和不舍。
宝丫儿啊,她的闺女, 才回来她身边多久?就要嫁出去了。杜金花既欢喜, 又想掉眼泪。
“咱们宝丫儿有福气。”钱碧荷一边走针,一边低头说道:“小顾一定能考中进士。”
考中进士,就能做官了。陈宝音嫁给他, 就是官太太了。这是多大的福气?
杜金花听着,眼里涌现喜悦, 想到什么她道:“得催催小顾, 不能太松, 得抓紧时间读书, 哪还能一天天往外跑?”
之前是天天去镇上, 后来不去了, 就经常出来溜达,专挑陈宝音上课下课的时间。
“我得给村正说说,别让他给孩子上课了,他哪有那时间?”杜金花皱起眉头说道。
钱碧荷有不同的看法,轻声说道:“娘,顾兄弟有他的考量。”
之前顾亭远也是这样,不也考中举人了?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钱碧荷心想。
杜金花也想起来,嘟囔道:“这个顾亭远。”
看着是个老实人,其实很不正经。哪个正经人,天天跑去偷看她闺女?
又想到有人给顾亭远送丫鬟、小妾。她心里很看不惯,但却没有多少担心。顾亭远如果真的有花花肠子,她不饶他!
她闺女也不是吃素的!
“这段时间,小容可是辛苦了。”只听钱碧荷说道。
顾舒容要接待上门拜访的客人,还要操劳顾亭远的婚事,忙得那叫一个脚不沾地。
“这个姑娘,不容易。”杜金花叹口气。
从小抚养弟弟长大,多难的事。现在弟弟成材了,她也一把年纪了,终身都没着落。
“我听人说,上门提亲的人又多起来了。”钱碧荷说道,“比从前好了许多,不再是瘸子聋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