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亭远立即拜下:“多谢岳母体谅。”
谢啥谢?她为着自己闺女,用得着他谢?刮他几眼,道:“你自己当心,晓得不?”
“晓得。”顾亭远回答。
前世,他就栽在了同僚的手里,莫名有了此机缘。再栽一次,他可未必还有如此机缘。大好人生,他不允许出差错。
吃了顿饭,两人便回去了。
陈宝音几乎是逃也似的,迫不及待地离开。
杜金花拉她到屋里,问她这两日吃的啥,做了啥,几时起床等。然后便开始教训她,让她改改性子,放下心气。
她说,顾亭远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像她爹陈有福,没用的东西,不用守着。但顾亭远是个宝,她得守着。
守着他,就像守着自己的好日子。这一次,她不跟去便罢了。以后,不能不上心。
已经远离了篱笆小院,可陈宝音低垂着头,眉头紧锁,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像是一股浊气憋闷在心里,吐不尽。
顾亭远察觉,待走出村子,前后无人时,悄悄牵住她的手,问她:“怎么不高兴?”
陈宝音使劲甩了两下,没甩开,撅着嘴道:“还不是因为你!”
顾亭远谦虚地问:“还请陈先生指教。”
这人!陈宝音瞪了他一眼,觉得他一点脾气都没有。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说道:“没什么。”
杜金花跟她说的那些话,当然不能跟他说。
什么守着他,拿他当宝贝看,给他说了,还不让他尾巴翘到天上去?
况且,陈宝音也放不下那个身段。心气什么的,她的确是有。她就是心高气傲,不愿意盯着自己男人,因为他打赏小戏子而生气,因为他夜不归宿而气闷,因为他纳妾而心碎。
好一些的,便是她的养母,心碎后没有粘起来,而是封闭心扉,再也不盼了。另一些,便是她的嫂子们,常常和妾室置气,和丈夫置气,弄得自己灰头土脸,还以为胭脂水粉掩盖得很好。
“你不说,那我猜一猜?”顾亭远道。
谁要他猜了?陈宝音并不想谈这个。但她又觉得,他不可能猜得中,于是道:“好啊,你猜吧。”
顾亭远便猜道:“可是岳母让你待我好些?”
陈宝音斜眼看他,抿唇不语。
呸,娘可没让她待他好,只让她盯着他,别被人抢去了。
“我猜中没有?”顾亭远见她不言语,便问。
“没有。”陈宝音扭过头道。别说没猜中了,就算猜中了,她也不会承认的。
顾亭远握着她的手,说道:“我不想你待我好。待我真心实意,我就心满意足了。”
冷待他,骂他,同他发脾气,跟他争吵,都是真心实意。他喜欢这样的宝音,他不要对他很好很好,处处体贴、不高兴也要装作高兴、完美无瑕的贤妻。
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发现岳母待他,跟前世有所不同。前世,他娶宝音时,还没有考取功名。岳母看他,很有些不顺眼。但这一世,岳母待他客气了许多。
前世,后来他的官做大了,宝音待他也客气了许多。但他看得出来,她不想客气,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让她以为自己农女的身份,不应该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有时气得眼里都挂了泪,还要忍着不跟他吵。
“倘若我惹你生气了,你骂我就是,打我也行。”顾亭远说道,“若是不放心我,尽管盯着我,看着我。我喜欢被你注视着。”
像前世,她常常盯着他,他没有生气。相反,他以为这是闺房之乐。
说了那么多,陈宝音原没往心里去,直到最后一句落入耳中,她不由得道:“好哇!”
挣开他的手,拧他的耳朵,柳眉倒竖:“盯着你?看着你?是不是还要守着你啊?”
呸!
“我告诉你,你爱怎么怎么,看你一眼算我输!”使劲把他耳朵拧了半圈,疼得他脸色都变了,才松了手。
哼了一声,大步往前走去。
什么人啊!
谁要守着他了?谁不放心他了?还说什么“喜欢被你注视着”,呸!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他的傲慢了吗?他是不是觉着,她就应该痴情万分,嫁给他就一辈子都是他的人了,从此心里眼里全是他?
做梦!
顾亭远不知怎么惹了她,才令她如此怒气冲冲,裙摆激烈翻飞,如滚滚浮云。怔了下,追上去。
“我猜错啦?”顾亭远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那罚我给你做菜好不好?你晚上想吃什么?”
陈宝音大步走着,不予理睬。
“还吃糖醋鱼吗?”顾亭远问。
陈宝音不回答。
“酱豆腐?”
“卤凤爪?”
“羊肉烩面?”
见陈宝音一直不答话,他又道:“那我带你去春风楼吃,好不好?”
其实,顾亭远说到卤凤爪的时候,陈宝音已经馋了。
“去什么春风楼?不花银子啊?”她回头,瞪他一眼。
顾亭远见她终于说话了,松了口气:“银子花了可以再赚,你高兴就好。”
“这么怕我不高兴?”陈宝音瞅他。
顾亭远点点头:“我很怕你不高兴,最怕你因为我不高兴。”
陈宝音有点心软。这个男人,说甜言蜜语真有一套。
“你……”陈宝音有点羞涩,难以启齿,“你喜欢我,只因为我长得漂亮吗?”
她实在有些迷茫。杜金花让她守着顾亭远,让她放下心气,好好守着他过日子。
可她不愿意。
顾亭远喜欢她什么?等她不漂亮了,又不守着他过日子,不肯做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他还会喜欢她吗?
陈宝音觉得,答案是那么清晰——他肯定不喜欢了。
心中涌上浓浓的失落,茫然,害怕。又倔强地想,就算他不喜欢,她也不会放下身段去迎合他。
“是。”只听顾亭远回答道,“你有一副漂亮的皮囊,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美丽得像一颗金刚石,我无论往何处看,总能看到一团熠熠光辉。”
陈宝音怔住,脚步不由得慢下来,看向他。
“你与旁人不同。”顾亭远与她面对面而站,在这个春风微拂的午后,他双眸灼灼,心中涌荡,不知上天为何如此垂爱,给他再一次表白的机会,“你与这世上任何人都是不同的。”
第109章 回来
前世, 她如骄阳,照亮了他的世界,温暖了他的心,给了他又一次生命。
然后, 一直在他的生命中轮转, 赐予他幸福安宁。
他爱她,如爱生命。
虽然这一世有所不同, 但她始终是她, 是能够带给他幸福与安定的人。她与旁人都不同,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不要不开心。”他握着她的手, 眸光如水,“如果不开心了, 告诉我, 我为你排忧解难。”
陈宝音望着他,几乎要醉在他春水似的眸光中。
他居然说了这样的话。动听至极,简直比她看过的所有话本里的男主人公, 都要会说话。
“你才不是书生。”她轻轻挣手, 垂眸道:“你是蛊惑人心的狐妖。”
狐妖下山,蛊惑了一心读书的书生,让他愿意以心血饲之。而顾亭远, 就是蛊惑了一心做老姑婆的她,让她甘愿嫁他, 以半生豪赌。
顾亭远绽开笑容, 牵着她的手往前去:“你喜欢, 我就是。”
只要她喜欢, 他可以是书生, 可以是狐妖, 可以是捉妖人,可以是药罐子。
微寒的风,一阵阵拂来。
面庞一片清爽,胸中也变得净透清爽。之前那股怎么也吐不尽的憋闷,一扫而光。
她是不是太好哄了?陈宝音不由得自问,她常常看不惯被男人几句甜言蜜语就哄得昏了头的女子。可此时瞧着,她自己也没好多少。
但是,真开心呀!
“好。”她快活点头,“我答应你。”
顾亭远偏头看向她。
“以后不高兴了,一定同你说。”她干脆利落地保证。
干嘛要自己憋着呀?如果是别人惹了她不痛快,她要跟他说,让他哄她开心。如果是他惹了她不痛快,她就更要说了!
“此乃为夫的荣幸。”顾亭远含笑回答。
又占她便宜!陈宝音轻哼一声,嘴角不禁上扬。杜金花带来的烦恼,统统被她丢到脑后,不再想了。
回到镇上后,顾亭远坚持从春风楼叫了菜,让伙计送到家中。
“千金散尽还复来。何况,只是区区一桌菜?”他说道,“你高兴就好。”
陈宝音这一天,听了好多漂亮话儿,已经不复之前的感动,瞅他一眼道:“我看你是不想做饭。”
“娘子慧眼如炬。”顾亭远立刻承认,“为夫甘拜下风。”
气得陈宝音,在他手臂上捶了一下。然后挽着他的手,嘴角上扬着,说说笑笑地回了家。
春闱在即,很快顾亭远便背上行囊,赶赴京城。
一路上,倒真如杜金花担心的那般,并不平静。有年轻姑娘向他问路,有妇人向他打听可否有妻室。
顾亭远很有经验的解决了。只是,他不太明白,为何自己总是招惹这些,都换了一世,还是如此。
若让杜金花说,都因为他生了张面团子似的脸,看上去软善好欺。嫁他为妻,爱他温柔体贴的性子。觅他为女婿,不必担心他恶行不孝。
春闱考三场,每场三日,总共连起来是九日。赶路要花上几日,顾亭远又跑了四五日,租了个小院。等他回到家,已经是三月上旬。
“阿远回来了。”顾舒容打开院门,见是弟弟,好不高兴,“念叨了好几日,你总算回来了,怎么才回来?不是考完有几日了吗?”
顾亭远进了院门。
“姐姐。”他叫道,视线在院中一扫,只见柿子树下站着一道明秀身影,眼底绽开笑容,“宝音。”
陈宝音也想跑去开门的。这几日每当敲门声响起,她都心头一跳,以为是他回来了。可是每次开门,见到的都不是他。这一次,她大意了,以为仍不是他,便慢了几步。
“顾亭远。”她揪着发梢,声音止不住地欢喜,“你回来啦!”
顾舒容想接过他的背篓,但顾亭远没松手,自己提在手里,进了屋子。一只手不忘牵住妻子,还轻轻捏了捏。
“忙了些事情。”他回答姐姐之前问的话,“便耽搁了几日。劳你们担忧了。”
顾舒容给他倒了杯水,见他面色还好,心中便安定下来。至于他考得如何,她没问。余光觑着旁边,且有人比她急呢。
“灶上还生着火,我看着去。”她道,“你们说话吧。”
转身走了出去。
陈宝音终于憋不住道:“你办什么事情去了,怎么弄成这样?”
清隽的脸庞,胡子拉碴,令陈宝音看着心中一梗,很不想嫌弃他,但是忍不住。
他从前多体面啊!总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看上去温柔如风,叫人心生亲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差得远!
顾亭远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他握着她的手:“娘子心疼我,我真开心。”
“到底怎么回事?”陈宝音瞪他。
弄成这副样子,没别的,只是因为她不在身边,他懒得打理自己。不就是胡须?哪个男人不生胡须?
况且,弄成这样,也能让身边清净些。他邋里邋遢的,出门时还会往袖口和袍角上弄些饭粘子,以换取耳根清净。
“累的。”但他却说道,“连考九日,我差点晕倒在考场中。出来后,想赶紧租个院子,下回你随我进京,便不必住客栈了,于是没来得及拾掇。”
说完,他眼巴巴地道:“娘子不会嫌弃我吧?”
陈宝音脸上挣扎一瞬。怎么可能不嫌弃呢?胡子拉碴的,可真伤眼睛。
“怎么会差点晕倒?”她尽量不让自己的嫌弃表露出来,何况她是真的有点心疼,“你身体不是很好?”
顾亭远握着她的手,捏捏自己的小臂,又捏捏自己的上臂,低声说:“很好吗?娘子真心如此觉得?”
陈宝音一下子想到别的地方去了。透过他这张胡子拉碴的脸,想起大婚那晚,他临行前的那晚,他颇具力量。
脸上有些发烫,她用力挣动,挣了几下没挣开,斥道:“放手!”
“娘子嫌弃我。”顾亭远的脸上一下子失落起来。他虽然胡子拉碴,但是并不风尘仆仆,以至于看上去有些可怜。
下马车时,顾亭远特意休整过,让自己看上去不如从前体面,但是绝不会邋遢。
毕竟,他要的是宝音的心疼,而不是她的嫌弃。
第110章 定居
谁嫌弃他了?她是让他放手。
青天白日的, 他抓着她的手,做这样轻浮的动作,还倒打一耙?陈宝音硬起心肠:“对,就是嫌弃你。”
顾亭远低了低头, 又抬起, 露出一双满是失落的眼睛。一语不发,但就像她狠狠欺负了他一样。
陈宝音本来还硬得起心肠, 被他这样看了几眼, 渐渐硬不起来了,抽出手道:“没有, 没嫌弃你。”他来回奔波,定是辛苦, 而且三场考试, 劳心劳神,“你辛苦了。”
听着她放软的语调,顾亭远绽开笑容, 眼底的失落一扫而空, 重又抓过她的手,说道:“只一句话么?”
“那你要几句?”陈宝音便问。
顾亭远视线扫过桌上的杯子,说道:“你喂我喝。”
陈宝音脸上便有点烧。这人, 不正经便罢了,还如此会撒娇。
“你爱喝不喝!”若是不喝, 便是不渴, 才不必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