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如一桶冷水浇下来,那些甜蜜和憧憬立刻被他抛在脑后,立刻看向她问:“怎么?”
“你是不是怕我对你不好?”这一刻,他头脑转动得飞快,“宝音,我发誓——”
他可以用性命,用前程,用一切拥有的发誓,他绝不会负她。
但一只柔软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不要发誓。”陈宝音看着他说,“永远都不要发誓。”
顾亭远看着她平静的眼眸,顿了顿,有些懊恼起来,他怎么忘了,她极讨厌誓言?
本来她是不讨厌的,可是后来,跟着他在京城落脚,见多了夫妻反目,见多了真情被利益、愚蠢、短视、贫困等碾碎,她就变了,听不得誓言。
“恶心!”他记得当时她说,“自己说出的话,也能吞回去,像吃了屎一样,恶心死了!”
前世的宝音会这样想,今生在侯府长大的宝音……
“好。”他点点头,认真地看着她说:“我听你的。”
这人,怎么净会说软和话?陈宝音垂下眼,察觉到他捉住了她的手,挣了一下没挣开,便依着他了。
脸上微微泛热,心跳得更快了,险些就忘了刚刚要说的话。
“我有点害怕。”定了定神,她说道:“我不知道嫁给你之后,还会不会过得好,就像我在家一样。”
在家里,热热闹闹的,大家都很好。虽然陈宝音跟哥哥嫂子们,其实不太能说心里话,多是在拉家常、说闲话,但他们都很爱护她,还有杜金花偏爱她,陈宝音一点信心都没有,自己能不能过得更好。
“你是不是给我下降头了?”她忍不住有点来气,抬眼看着他道:“我为什么要嫁你?”
这话就是无理取闹了,陈宝音知道,她如果不嫁人,最多还能过两年轻松日子,然后就会在杜金花的唉声叹气、村里人的指指点点中度过。
可是,谁让他们是夫妻呢?她心情不好,那自然是要找他排解的。
顾亭远看着她倔强又生气的眼神,心里只想笑。听着多可怜,是不是?但她这个人,走到哪里都不会吃亏的。她倘若过不好了,那他更是别想有好日子过。
只是,仍旧很高兴,她敞开心扉跟他说话。靠近,伸臂将她揽过,将打算了很久的话说出来:“我们把娘接过来,好不好?有娘在旁边,我一定不敢对你不好。”
“啊?”陈宝音睁大眼睛,呆住了。就连他揽她,都忘了挣扎。
偎着他肩头,脑子一时凝滞住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顾亭远低头,想亲亲她的头发,却看到一件件沉重美丽的发饰,于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给她卸钗环。
“我们把娘接来。”他又说道,“让娘跟我们一起住。”
陈宝音几乎是立刻摇头:“不要!”
“为何?”顾亭远讶异地看着她,意外自己居然猜错了她的心意。
陈宝音嘴唇动了动,脸上渐渐红了,很快发现自己还在他怀里,猛地推开他:“就不要!”
杜金花是很爱她没错,她也爱杜金花,但是……
很不愿意承认,但事情就是如此,她长大了,虽然只有短短一年半,可是杜金花给了她太多的爱,她现在已经不馋了。
不愿意没事就腻着杜金花,甚至想钻她被窝,跟她一起睡。
她现在觉得杜金花挖她起床的絮叨很烦,会在杜金花念叨她挑食时觉得她就不爱吃怎么啦,会在杜金花嫌她不勤快自己的屋子都不收拾时羞恼不已,会……
“总之,你允许我隔阵子就回一趟娘家就行!”她红着脸说。
虽然不想跟杜金花一起住,但她还是想杜金花的,隔段时日就回去看看她,埋到她怀里亲香亲香。
顾亭远猜不透原因,但他会听她的话:“都依你。”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顾舒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吃饭吗?”
顾亭远看了陈宝音一眼,陈宝音推他,轻声道:“吃啊。”
顾亭远便起身去开门。
“姐姐。”他道。
顾舒容笑着,端着酒菜进来,往里面看了一眼,笑道:“宝音的头发还没拆?”
刚刚忙着说话,陈宝音忘了这事,摸摸头上,才发现顾亭远给她拆了一部分,有点不好意思,站起来道:“这就拆。”
“别动,我给你拆。”顾舒容把酒菜放在桌上,就要走过去给她拆。
被顾亭远拦住了:“姐姐,你忙了一天,快坐下吃饭吧。”
顾舒容的脚步顿了顿,抬头看着弟弟,眼里划过了然。作为抚养他长大的人,顾舒容很知道他,这一句话里面藏着两句话呢。
一句是:“你别碰,我给她拆。”
一句是:“姐姐,我要跟宝音吃饭了。”
能怎么办呢?当然是依着他啊!
弟弟终于娶到心上人,顾舒容比谁都高兴,笑道:“我才不跟你们一块吃,我房里留了饭,你们慢慢吃,那我走了。”
陈宝音叫了一声:“顾姐姐!”
“多吃点,饿了一天了。”顾舒容对她眨了眨眼,然后便抿着笑出去了。
顾亭远在后面道:“姐姐,你也多吃些。”
等顾舒容出去了,便关上门。
陈宝音听到房门上栓的声音,心口一紧,开始紧张起来。她强撑着,没表现出来,起身往梳妆台走去了。
“我来帮你。”顾亭远走过来道。
陈宝音刚坐好,衣袖下的手指蜷了蜷,说道:“不用。”
大尾巴狼的尾巴要露出来了,她知道。
“就用。”只听顾亭远说道,站在她身后,俯身往铜镜里看去,目光含笑,瘦削有力的手指摘下她发间的钗环。
铜镜里,身着大红嫁衣的少女脸颊绯红,眸光明亮,撅起小嘴,又羞又喜,娇艳极了。
她是快乐的,陈宝音看着镜子里的人影,有点惊讶又不意外。顾亭远是她选的人,她早就对他有好感,如今嫁给他,心里自然是欢喜的。
吃过饭菜,夜便深了。
两人刚刚小酌一番,说了好些话,都是很安全的话题,但是酒足饭饱,两人四目相对,异样的情愫渐渐滋生,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歇息吧。”他轻声道。
陈宝音没做声,被他扶着往床边走。
帐幔垂下,陈宝音忽然紧张起来:“我,我们再聊一聊小兔妖的故事吧?”
男人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说道:“好,我们聊一聊小兔妖是如何把书生吃掉的。”
呸!陈宝音悔得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日上三竿,陈宝音终于睡足了,懒洋洋的在被窝里打滚。
奇怪,娘今日怎么没叨叨她?来回滚了几趟,意识终于慢慢清醒,她想起来,昨日她嫁人了!
杜金花不可能来催她了,从今往后都不会有人催她起床了。半是感伤,半是快乐,陈宝音又滚了几趟,才终于依依不舍地起床。
门外,有低低的说话声,是顾舒容在问:“宝音还在睡?要不叫她起来,吃些东西再睡?”
顾亭远道:“让她睡吧,睡醒了再吃也是一样。”
“你真是的!”顾舒容埋怨道,“宝音还小,你以后注意些!”
顾亭远没有辩解,自己昨晚就折腾了一回,说出来姐姐就知道宝音爱睡懒觉了,于是他道:“她不小了,都十六了。”
“你!”气得顾舒容,狠狠在他胳膊上来了两回,“娶回家来,你就不珍惜了是不是?顾亭远,我从前不是这么教你的!”
第105章 看账
陈宝音在屋里听着, 听到顾舒容说“你注意点”,脸上红了,站在门后,一时没动。
等到脸上的热度下去, 才打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顾舒容, 垂眼福了福,叫道:“姐姐。”
顾舒容顿时绽开笑容:“宝音, 你起了?饿不饿?我给你端些吃的来。”
陈宝音有些不好意思, 她实在是起晚了,都日上三竿了, 低头道:“劳烦姐姐了。”
“客气什么。”顾舒容笑道,转身去厨房了。
顾亭远道:“姐姐, 我也饿了。”
“知道了, 少不了你的。”顾舒容头也不回道。
小院里只剩下小两口。
陈宝音轻抿着唇,看向院中的柿子树,心跳微微急促。
经过昨晚, 她有些不知怎么面对他。
“宝音。”便听身边衣袂簌簌, 他走过来,衣袖紧挨着她的,含笑叫道。
顾亭远看着近在眼前的人, 心里说不出的欢喜。盼了这么久,他终于再一次跟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每日都能见到她。
“嗯。”陈宝音轻眨眼睛。
顾亭远看着妻子害羞的模样, 心里止不住的甜蜜:“叫一声夫君?”
唰的一下, 陈宝音脸上爆红, 猛地抬头, 灼灼明亮的眼睛瞪着他:“呸!”
想得美!
顾亭远来不及说什么, 端着早饭走过来的顾舒容说道:“阿远,你是不是欺负宝音了?”
“我没有。”顾亭远辩解道。
顾舒容看着弟媳绯红的脸,想起弟弟刚说的混账话,不禁板起脸:“你可不要欺负人,不然给我知道了,有你好瞧!”
说完,看向陈宝音,脸庞柔和下来:“来,宝音,进房间。”
“是,姐姐。”陈宝音垂眼,跟在她身后进去。
早饭是一碗白粥,一碟油盐花卷,一碟拌鸡丝,一碟切成两半的咸鸭蛋。
陈宝音不禁食欲大动。
在家的时候,早饭没有这个规格。虽然家里现在赚了些银钱,但杜金花过日子精打细算,日常还是吃杂粮馒头,只不过白面掺的多了些。至于小菜,是自家腌的萝卜,有时候还没有。
陈宝音的待遇好些,早饭会有一个鸡蛋,但也就是这样了。随着她回来家里久了,杜金花待她跟其他人一样,都不许馋懒。
“吃吧。”顾亭远拿起筷子,递给她。
陈宝音回神,接过,开始吃饭。
白粥熬得香糯,花卷蒸得松软,鸡丝鲜美,鸭蛋咸香。
嫁人也不错,这一刻,陈宝音心想。这顿早饭,跟她做侯府千金时的排场不能比,但做了一年多的农女,陈宝音是高高兴兴吃完这顿饭的。
顾舒容见她吃得香,很是高兴,问她:“咱们中午吃什么?”
刚吃完早饭,肚子里饱饱的,陈宝音想不到中午吃什么。于是,偏头看向顾亭远。
顾亭远道:“婚礼还剩了些食材,我记得还有几尾鱼,中午我做一道糖醋鱼吧。”说完,看向陈宝音,“如何?”
陈宝音喜欢吃鱼,红烧鱼,糖醋鱼,水煮鱼片,芙蓉鱼片……
“嗯。”她点点头。
倒是顾舒容,看了弟弟一眼,心想还算像话,欺负人了知道哄一哄:“那行,就做糖醋鱼。”
配上两样青菜,爽口解腻,就最好了。顾舒容起身,将碗碟收进托盘中,说道:“你们说话吧,我去洗碗。”
吃什么青菜呢?她想着厨房里的食材,脑中闪过一道道菜谱。她一定要让宝音吃得美美的,高高兴兴的。这样宝音才不会烦她,说不定以后还舍不得她嫁人?
陈宝音嘴唇动了动,在“我来洗吧”和坐着之间,犹豫不决。
她是个懒货,在家常常被杜金花骂的。在家不做家务就罢了,如今嫁了人……
偶尔做点家务没什么,只不要经常做就行,她心里思量着,要不,就刷一次碗?
“你来。”就听顾亭远说,他站起身,朝她伸手,“我带你去看咱家的账本。”
陈宝音一怔。看账本?
“来。”他伸着手,说道。
陈宝音攥了攥裙摆,然后起身,指尖搭在他掌心内,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住,牵着往书桌走去。
“我才刚嫁进来,就看家里账本?”她问道,“家里不是姐姐管账吗?”
他是个读书人,自然没精力管家里的账本。让她看账本,顾姐姐知道吗?会觉得被冒犯了吗?
“是姐姐管账。”顾亭远道,“但你也应当知晓家里的财产。”
这是把她当一家人,没有防备她,陈宝音心想。
“好。”她点点头。
顾亭远坐在书桌边,因为只有一把椅子,他揽着她的腰,就往腿上按。
陈宝音脸上一红,推他肩头:“你做什么?”
“那你站着?”顾亭远仰头看着她道。
陈宝音恶声恶气地道:“自然是你站着!”才娶她进门呢,之前倒是说的好听,怎么现在就他坐着她站着了?门儿也没有!
顾亭远笑了笑,起身道:“好。”
他果然站起来,站到她身后,双手圈住她。
将账本拿在手里,掀开道:“咱们家有一处宅院,一间商铺,良田六十亩,银两一百七十三两六钱……”
上面不仅有账目,还有花销去处。比如,原先有两百多两银子,聘礼花了六十多两,婚礼又花了许多等等。
他说话时,越挨越近,最后下颌几乎抵在她的发心:“我还有一本私账。”
陈宝音浑身一震,晕晕乎乎的大脑瞬间清醒,扭头问道:“你怎么有私账?”男人,敢存私房钱,不像话!
顾亭远趁机亲在她额头上,在她羞恼时及时说道:“是我卖画的银子。我想在京城买座院子,日后咱们居住。”把另一本账本拿出来,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