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说是她的错, 丝毫不提别人, 那这是有她想要保护的人吧。
秦砚从中萃宫中离开时, 皇太后又给她堆满了大包小包的补品啊,首饰啊。
这东西……算了,哪天见了熙君都给她好了。
一点点从别人口中拼出东西的秦砚,总觉得缺了关键的一步。
可这又该问谁呢?两宫太后都问过了,那总不能是沈旷吧。
这时秦砚抬眼,看见了刚从广华殿出来的沈旭。
虽然一天看见两次这人总觉得霉星高照,但是也不得已,秦砚决定就是他了。
“绥亲王。”秦砚一点也不客气,“借一步说话。”
秦砚觉得她还真是急病乱投医,沈旭当年还不到一岁,能知道什么?
“皇嫂客气了,还是叫我九弟吧。”沈旭还是觉得她客气了。
显然沈旭也对秦砚在宫门口截住他有些意外。
“您这是想问什么?”沈旭虽然被亲哥搞得头大,但是还有那么一丝精力应付秦砚。
“就是……”秦砚看了看四周,悄声说:“您知不知道,陛下五岁的时候为什么从长春宫搬出去?”
沈旭大眼睛眨了两下,想了一阵也明了了,皇太后不会说,他母妃更不会说。
“啊,这件事啊,我还以为是什么机密大事。”沈旭笑着说。
但也确实是机密大事了,当年的事且不说先皇不让提,就是出于对这几个人的保护也很少提起。
所以秦砚无从知晓也是正常的。
沈旭站在湖边,顺手捡起路边碎石,在水面打起了水漂,悠闲地说道:“皇兄确实是被母妃赶出去的。”
秦砚心中咯噔一声,这应当是她猜测过的答案。
“我刚出生先皇就将母妃禁足降了位份,因皇兄的一句话引得她崩溃,不小心伤了皇兄,又瞬时感到抱歉。”
“如此往复几次,最后一次皇兄跑到了凤仪宫中,回来的时候就病了,也是那时宫人失职,喂给他的药用了金碗。”
沈旭说着好似和自己无关的事情,都是他记事以前的事,“先皇就下令从此让皇太后来抚养。”
这就是事情的原委,因为失言留下的痛苦所以选择闭口不谈。
因为有过痛苦,淡漠只是一种自保。
“原本我看他从没想过会是我亲哥,因为真是一点不像,都说皇兄更像先皇一些。”
沈旭回想起来叹了口气,现在也是一样的不敢相信,这是他亲哥。
秦砚摇摇头,“不像。”
“他不会像先皇一样。”秦砚此刻如此笃定。
先皇绝情的模样她历历在目,尽管只有几次,她能感受到,沈旷绝对不会像先皇一样。
沈旭看向秦砚,眼中好似多了些什么,“也是,要是说像,也得是我像。”
“我小时候可混帐了。”
“别人跟我说,皇兄是我同母所出的亲哥,但是被母妃赶到了皇太后宫中。”沈旭喃喃道,语气轻佻像是在说好笑的事情。
“所以我有一回见到他,问了一句:‘皇兄,是母妃不要你了吗?’”
沈旭还记得沈旷当时宛如掉进冰窟一般的神情,虽然他平日里亦然如此。
“你要跟他说这件事,想着代我说声抱歉。”沈旭笑着说道,眼底藏着歉意。
“我可没说要管这事。”秦砚撇撇嘴,她可没有这种闲工夫,“这还是您自己去说。”
沈旭笑笑,秦家人是祖传嘴硬吗?
“我倒是无所谓,有人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但是又笨的很。”沈旭无奈,他教不会人如何张嘴说话,这事又不像教小孩学话。
又说道:“不过母妃当年……确实过分了。”
“所以皇兄现在不咸不淡的,我也能理解。”但是有人不理解,那他就没办法了。
他倒是知道自己亲娘向来是个什么样子,在宫里待那么久,也就会那么几手。
不过太过功利倒是会起反作用。
“太后头衔都给了,还跟皇太后攀比什么?”沈旭想得开。
不是的,不是不咸不淡的漠不关心。
秦砚极为确信这一点。
他只是不知道……
“但不是她本意,她那时控制不住自己。”沈旭替容太后辩解两句,怎么说都是亲娘,感慨道:“孕育子女是一件温馨又可怕的事情。”
秦砚不愿责怪任何人,却说道:“但究其根本,还是先皇的不对。”
沈旭看着秦砚笑了一声,“你果然很敢说。”
有些人从故事中隐身,不代表有些事不是他的责任。
宫中人讳莫如深,无人敢提,但是有人却会。
“是先皇对陛下说,容太后不要他的吧?”秦砚问道。
沈旭沉默未在答话,虽然他总觉得像是在为母妃推卸责任,但事实确实是这样的。
“宫中都是这样传言,你想必能想得通。”
因生产之后又遭禁足所致身心力竭,不闻不问却又责怪照看不好孩子。
禁足降位份以后何来的金碗?
更不论在那以后传出的谣言,都是容太后宫中不留沈旷。
论起错处,先皇一概不沾,但论歹毒,无人及他十分之一。
秦砚低声喃喃:“所以才会觉得别人说的话就是真的啊……”
“问完了?”沈旭拍了拍手中的尘土,“再问我也没什么知道的了。”
再一转头,秦砚已经走出八丈远了。
嘿,还真是,过河拆桥,套了消息就走。
沈旭觉得奇怪,看着秦砚的背影,总有种莫名的预感。
她不会知道了吧?
“康平,将这把琴和琴谱送到长春宫。”
秦砚回到广华殿中,两把琴摆在桌上,她指向了那把有些泛旧的古琴。
康平心中犯嘀咕,这长春宫那位出了名的精致挑剔,这旧琴送去,怕是不妥吧。
于是他问道:“娘娘,不是绿绮吗?”
秦砚摇头,指着那把旧琴,“就这个。”
既然是主子的吩咐,康平那也就照办。
秦砚又问:“陛下这时在前殿?”
“应是刚回,快到了。”康平答道。
时至黄昏,总是要回来吃饭的。
秦砚迈入前殿,沈旷刚回来没一会,交代完最后一句见秦砚像是要说些事情便清空了殿内宫人。
“怎么了?”沈旷问道。
秦砚站在他面前,忽然双臂向前伸去,对沈旷张开怀抱。
沈旷一时不知所措,僵在原地。
“要不要,不要就算了。”秦砚扬着脸问道。
下一瞬被拥入怀抱,虽然摸不清头脑,也想不通为何会这样,但是沈旷没有犹豫。
埋入温热胸膛前的人发出了一些鼻音。
“怎么了?”沈旷又问。
分明是问他要不要,却又像她受了委屈一样。
“……傻子。”声音闷闷的从胸前传来。
“嗯。”沈旷觉得自己还应一声确实挺傻的。
一时之间万物归于平静。
不知道在闹什么的姑娘在他前襟蹭了一把,抬眼就拉着他往外走。
“去趟长春宫。”秦砚拉着沈旷就走,完全没有与他商量的意思。
沈旷拉住她,“用过晚膳再去吧。”
他知道秦砚不喜欢往两宫跑,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秦砚不容他推脱,推着他就往外走,“不行,就现在。”
“什么?皇后给送的?”容太后看了一眼送来的东西,一把破旧的琴,和一本她不知道翻过多少次的琴谱。
“送这东西有什么用?”容太后不屑于接皇后的东西,特别还是一把旧琴,怎不说把绿绮拿来让她玩玩?
“娘娘,可需要退回给皇后娘娘?”杏缦上前问道。
容太后刚想扬手,一眼却瞧见那琴底座角落处的落款,止住了杏缦,上前仔细看起了那把琴。
“这是……”容太后抚着琴弦,眼中充满了慈爱,“去摆到琴桌上吧。”
长春宫中的杏嫣台,因满园杏树得名,以往蓉贵妃时常在这抚琴。
只是在多年前容太后就没再碰过琴了。
再次坐在这琴桌前,容太后手中有些发颤。
她看向那刻字――沈旷,歪歪扭扭,好不像样。
这是她儿子的旧琴。
“竟然还留着。”容太后摸着琴弦,虽然早已不是当年的丝弦,往日种种都浮现眼前。
“那时皇帝才那么点大……”容太后在身前比划着,几岁的小孩子倚在身前不安分地学琴,虽然吵闹,但已经是找不回的光景了。
容太后笑着拨动了琴弦,一听就不对劲了,顿时咧着嘴,“这琴都能给放成这个样子?”
“真的是,给哀家送琴都不调好了送来。”容太后骂骂咧咧,果然不能相信皇后的好心,这是让她调琴呢。
“自己霸着绿绮,让哀家调琴?真是好主意啊!”容太后虽然骂着,但是手上还没停下来,一根一根都给调了。
越调越生气,这都跑弦跑到姥姥家了,怎么养护的!
可调完了,容太后突然静了下来,直直地望着那琴。
就像她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一样。
她翻开那本琴谱,是她教给沈旷的第一首曲子,小孩子还不懂什么是曲子,只知道好听,恼着她要一遍又一遍弹。
那时容太后嫌烦,哄他说:“以后要给心仪的姑娘弹。”
“弹多了可找不见姑娘嫁给你。”
忽然弱不可闻的“啪嗒”一声,泪滴砸在了琴桌上。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第八十一回
从广华殿到长春宫的路途不算很远, 但今日沈旷觉得走了很久。
秦砚拉着他头也不回往那边走的样子非常坚决。
到了长春宫门口,沈旷拉住秦砚,探询的眼神直接将疑问问出来了。
秦砚看向沈旷, 眼中复杂,问道:“您一直在等什么呢?”
“是母亲的解释, 还是不敢听?”
沈旷像是钉在原地一般。
从没有人问过他这种问题。
秦砚甚至有些不忍心看他,因为先皇的冷漠可以让人误会这么久。
远远的看着母亲,时常弹响琴弦只为了回忆那为数不多的亲近时刻。
因为一直以为自己是不被需要的,即便是以为母亲只需要自己为她挣得荣华,他也义无反顾。
表面的和睦已经是难得, 即便是知道自己所维系的一切都是假象, 也愿意相信都是真的。
因为他问过原因, 然后被“赶”了出去。
在深宫之中也不在询问, 只讲求“给予”与“回报”,这是他最简单维系关系的方法。
他精妙维持的平衡, 本就不应该存在。
“一直等不会有结果的。”秦砚说道, 转身像长春宫内走去。
她问向宫人, 容太后在何处,得到了结果回头看向沈旷, 结果沈旷正站在宫门口望向她, 眼神中夹杂的神情捉摸不定。
“那么问了就会有结果吗?”沈旷忽然问道。
他问过三次,第一次他被母妃赶出了宫门,第二次得到了一封决然离去的信, 第三次得到了一封和离书。
接连失去重要的人, 沈旷本能中已然是写好了用她们需要的一切来交换陪伴。
黄昏下, 秦砚逆着光看向沈旷, 她如实答道:“不一定。”
不会有万无一失的事情。
“但是马上就要见到了。”秦砚轻轻扯出笑容。
杏嫣台中, 容太后慢慢翻着琴谱,一个一个字映进眼中,好似回到了过去。
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千山念》的曲调慢慢连成一句一句。
熟悉的曲调换成了泪眼婆娑,过往云烟散绕在曲调里是逃不过的光景。
容太后终是停下了抚琴的双手,叹息一声。
立在一旁不敢上前的杏缦此刻抵上了新的手帕,说道:“娘娘,许久不弹了,仔细身体。”
容太后瞥了一眼拿过了手帕,转过头擦着眼角。
“娘娘当初说是不弹了,今日怎么就想起来了?”杏缦叹了一声。
容太后琴音与那过世的琴师相似,所以先皇极爱来长春宫听琴。
只是在那年以后,容太后决心不再弹了。
“那当然,看给谁弹。”容太后撇嘴说道:“今日这是……给自个弹吧。”
杏缦笑道:“娘娘想开了就好。”
容太后盯着琴弦,不知想起来什么,忽然轻叹一声,“我当年……跟先皇怄气,也让你们跟这吃了不少苦。”
“娘娘这是说哪的话,只是看娘娘此前如此爱琴,一下说不弹了有些可惜。”杏缦胶囊说道:“而且当年也不怨娘娘。”
容太后拨弄着琴弦,喃喃说道:“也是,把我儿子赶去漠北,还要伺候他开心不成?”
沈旷当年因罗家的案子被罚去了漠北,虽说国公府自保都来不及,本不应当碰罗家的事。
但那是她儿子,怎说都是记在皇后名下,怎能坐视不管?
容太后都做好了与旁人一样被责骂的准备,那她也要试试。
可她问到了什么?
“什么叫没了旷儿还有一个旭儿,他那是人话吗?”容太后咬牙切齿。
“都是他儿子,他真是一点也不心疼!”